离开县老爷的家,昱横还是想去趟那座关人的宅子,没走多远,就看到巷子尽头,一个十分熟悉的白衣人迎面走了过来。
晴无夜不知去了哪里,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看到昱横就焦急的问道:“你去哪了,他们开始点名了。”
点什么名,昱横一脸发懵,他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之中,一心还想再过去看看,见正巧遇到晴无夜,一把抓过了晴无夜的胳膊,拉着就往前走:“走,带你去个地方。”
晴无夜的力气不小,反手抓住了昱横的手腕,朝另一个方向拖去:“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去。”
“你是没看到,他们抓了很多!”昱横挣扎,却一时没甩开晴无夜的束缚,他的声音逐渐提高。
“很多什么?”晴无夜虽然这么问,但脚步不停,去的地方就是寺庙。
“我带你去看。”昱横再一次挣扎,他知道晴无夜要带他去哪里,可他哪顾得上这些,一心只想着要救出那些姑娘,他吼道:“你不知道。”
“不用看,我知道!”晴无夜脸上毫无波澜,两人在挣扎间已经朝前走了小一段路。
“你知道?那还不赶紧去!”昱横焦急道,他嗓子都破了音,脸色涨得通红,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停住了脚步。
“去干什么?”晴无夜依旧面无表情,他也站住了,这次他没用力,定定的看着昱横。
“干什么,救人啊!”昱横用力甩脱了他的手,愤然的等着晴无夜,眼里几欲滴出血来。
“你救不了的。”晴无夜站定,和昱横对视良久,被甩开的手僵在半空。
昱横这才想起了之前县老爷和管家说的那些话,缓了缓愤怒的情绪,心里还是不甘,但看晴无夜坚持,自己又是一个人赤手空拳,无奈道:“走吧。”
晴无夜这才垂下了手,神色郁郁,身体僵硬的站在原地。
昱横也没走,定定瞧着他,嘴角微扯,不屑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晴无夜表情木然,原本白皙的脸这下更白了,声音几不可闻:“嗯。”
“哼。”昱横毫不客气的瞟了他一眼,转身就朝前走去,留下一串嗤之以鼻的脚步声。
晴无夜神色僵了僵,好半天才动了动,大踏步的跟了上去。
昱横还是顺着原路到了寺庙外,刚想翻墙,被跑上来的晴无夜拉住,晴无夜道:“走正门。”
昱横一只手扒着墙,半吊在墙檐上,垂头看他:“不怕被他们发现吗?”
晴无夜忧郁的看着他:“已经被发现了,我正好回来,听到他们说少了一个人,我就知道是你。”
昱横的神色这才有了些缓和,手一松,跳回到了地上,问:“你是来接我的?”
“不是,我去过你要带我去的地方。”晴无夜的目光似有些躲闪。
昱横双手垂在身侧,想了想,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怎么说,那些人呢?”
晴无夜话音沉重,郁郁寡欢的道:“人去楼空!”
闻言,昱横无声的吁了口气,那些姑娘想是又带去了下一个地方,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他们现在是无计可施,只能且走且看了。
片刻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寺庙,晴无夜站到一旁,对一个黑衣黑甲的人说:“我把他带回来了,我之前让他出去办件事,回来的时候他迷了路。”
“为什么带的是他。”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明显是硬装出来的,奇怪的是,这人却没问晴无夜让昱横出去是办的什么事。
昱横站在晴无夜身后,这时探出个头来,也没看清问话那人的长相,不过还是觉得眼熟。
他想了想,这才想起就是之前昱横在街面上看见的那人,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现在依然如此,可还是看见了他的一双眼睛。
像极了一个人的眼睛,是姚自量,还有姚得志,这人是谁,昱横当下确定,这人逃不出姚自量跑掉的四个儿子当中一个。
晴无夜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的道:“我见他根骨不错,应该有些本事,就带上了。”
蒙面人回过头来,目光停留在昱横身上片刻,昱横也看着他,眼神游离,但始终没离开那双眼睛,更为确定这人一定是姚家人。
昱横心中暗笑,真是见不得人,大白天的蒙面,还在众目睽睽之前,眼睛又是标志性的阴鸷,想不被人认出都难,真是掩耳盗铃。
蒙面人没有再追问,转过头去,其实晴无夜的回答不怎么可信,说昱横根骨不错,晴无夜手下的副将马义忠可是高高壮壮的一个,怎么不带上他,反而无缘无故的带上了昱横,昱横又不是晴无夜的手下。
两人似乎很有默契,一没有提起晴无夜带着昱横出去办了什么事,二是没有追问带上昱横的真实原因。
晴无夜见蒙面人对此事不再理会,回头瞧了昱横一眼,伸手轻轻一推,把他就这么推进了人群之中,
恰在这时,从庙外走进了一个魁梧的身影,是韩广张来了,昱横暗自庆幸,韩广张幸亏没有早一步来,不然不会就这么快的结束盘问,也不会如此的容易逃脱怀疑。
昱横十分识时务的将自己隐没在了人群之中,他悄无声息的挤过众人,找到了还在后门口的陈木,和坐在门槛上的昱竖。
昱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抬头看到他,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双臂搂住了昱横的腰,就像一只失去保护的小小幼兽,需要某种亲情的安全感。
昱横莞尔,昱竖毕竟还是个孩子,加上之前点名,肯定是被吓着了,他安慰的在昱竖肩上拍了拍。
韩广张走到蒙面人身边,先是瞅了一眼晴无夜,两人虽在城外发生过争执,但在蒙面人面前他还是强装亲近,戏谑道:“没想到晴将军会来这里。”
蒙面人接了话,还是提到了刚才的事情,说:“他看上个人,说他根骨不错,估计要想把那个人收入他的麾下。”
晴无夜可不想让昱横在这时与韩广张碰面,这一次次的出头可不是什么好事,韩广张如此多疑的一个人,势必会把城外屠杀逃兵的事情,和刚才的消失不见联系在一起。
“只是觉得,还没确定,再看看。”晴无夜说完就要走,他不想让这件事情继续发酵,秉着一贯的疏离作风,尽量与韩广张保持距离。
韩广张也没有想留他的意思,只是侧过身,对蒙面人毕恭毕敬道:“大公子,你怎么来了这里?”
晴无夜的脚步放缓,他一直不知道这个蒙面人到底是谁,虽然对其怀疑过是姚自量的儿子,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只知道很多人都称他为将军,现在听韩广张这么一说,确定了传闻中被杀死的姚家大公子,竟然躲在了屈城。
坐在庙后面的昱横这时支起耳朵,在纷乱的说话声间,清楚的听到了这声大公子,哑然失笑,这人原来是姚自量的大儿子,姚得理。
有些事不便在众人面前说,韩广张拉着姚得理出了寺庙,却不经意的绕到了庙门后面,他没曾注意到这座寺庙海有个后门,距离昱横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加上场地空旷,昱横耳力非凡,还是听的真切。
“大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这是韩广张在说话。
姚得理似乎懒得理会这件事,无精打采的回道:“明天吧,我们到屈城来不是来征兵,是来征娘们的,眼看着都差不多了,明天就能走。”
闻言,昱横心头的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这话太糙了,敢情不管是他们这些当兵的,还是屈城的那些姑娘,都是些任他们摆布的棋子。
晴无夜已经走得很远,还是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寺庙方向一眼,见韩广张和蒙面人走到了另外一处,停下脚步,蹙着眉看着他们。
韩广张发现晴无夜在看他们,也不在意,知道这么远的距离晴无夜是听不到的,于是满不在乎的接着说:“还有三位公子不知去哪了?”
姚得理依旧倦怠,嗤笑道:“管他们干什么,八成是去覆盆国找娘们了,这些个没出息的东西。”
这人十句话中九句不离娘们这词,韩广张见怪不怪,十分恭敬的朝他这边挪了挪,小声道:“是不用管他们,但小公子不在了,你的那位妹子却活了。”
姚得理话语里全是不屑,他将手负在身后,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爹有这么多儿子,还少他一个儿子吗,也正好,姚戚戚活着,对我构不成威胁。”
韩广张眼珠乱转,片刻后又说:“屈城的这位县老爷,时不时的要上折子参奏我们,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要不要。”
话没说完,但他做了个手势,手刀在空中一划,脸上浮现了阴森诡谲的笑容,视线就这么毫无遮掩的盯着姚得理,半晌后才垂下了手。
姚得理懒懒的看他一眼,拉高了自己脸上的遮羞布,像是要把自己尽数闷在了乌龟壳里,顿觉安全的很,这才闷声道:“你随意,我不管你。”
两个人的对话昱横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他心头大惊,又想出去,看到韩广张和姚得理还在,他还是压住了内心的冲动,没有冒冒失失的跑出寺庙。
似乎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韩广张和姚得理并排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晴无夜还站在原地,昱横却在此时跑了出来。
韩广张和姚得理背对着他,自然没有发现,可晴无夜看的真切,瞳孔骤缩,心里好生不痛快,这人可真是不惹点祸不罢休。
昱横疯狂的朝他挥着手,肢体夸张的打着手势,晴无夜越过走过来的两人,定定看着,先是看到昱横和他比了一个帽子的形状,然后就是弓着背,撩着衣摆,最后就是小碎步的朝前奔去。
能说昱横学的也算惟妙惟肖,把屈城县老爷模样里的精髓学了个**不离十,在晴无夜眼里,这样的昱横却别有一番趣味。
他看的兴起,就这么隔着中间的两个人认真看着,昱横模仿的很是卖力,殊不知晴无夜早就懂了他什么意思,可就装了一副还没看明白的样子。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韩广张正想回过头,他和姚得理已经离晴无夜很近,晴无夜也发现了他的神色变幻,急忙道:“韩将军,你到处跟人提,说要抓住城外的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怎么了你?”
话语里带着挑衅,这一点也是韩广张的心病,虽然还是杀了那四个逃兵,但凭空出现的那个人还是扰了他的好心情,在城外这么多人面前,不露痕迹的展露了一招绝妙的投石招数,让他心里如鲠在喉。
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除了那个投石的人,和他韩广张,其他人都没有发现,石头经过了什么轨迹,别说其他人没有看到,就连他韩广张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可谓是天衣无缝的无知无觉。
毫不留情的踢到了韩广张的心病,韩广张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昱横也趁此机会,重新溜进了寺庙,不过他心中还是忐忑,不知道晴无夜看懂了没。
姚得理瞟了一眼晴无夜,他似乎很感兴趣,问:“什么人?”
韩广张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并不想在姚自量的大儿子面前表现出丝毫怯意,毫不在意的道:“没什么人,是我看走眼了,可能是风刮过来的石子,是吧,晴将军。”
晴无夜挑了挑眉,配合的道:“没错,这些石子一旦多了,也会要了人的命。”
他在暗讽韩广张的滥杀无辜,韩广张杀人如麻,手下人命不计其数,不过听他这么一说,韩广张并不在意,只是嘿嘿一笑,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搪塞过去了。
姚得理看样子是不怎么想和他们有过多交谈,也没过多追问,不过他还是在离开之前说了一句:“我会留在屈城,你们好好玩。”
闻言,晴无夜难得和韩广张对视一眼,他们是难得的想法一致,姚得理这货明显的想要置身事外,就想着这些人出去苦战,他好在屈城坐享其成,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眼下这不是重点,晴无夜既然知道了他们要对屈城的县老爷下手,看到韩广张和姚得理分开后,他派人有意无意的跟着韩广张,跟了一段时间后,见韩广张并没什么行动,也没有派手下人去做些什么。
跟到后面,他还是不太放心,于是一边让手下人对韩广张继续关注,一边他独自一个人去了县衙。
县老爷姓周,单名一个澄,人如其名,做官一辈子,高风亮节一生,可是老了却晚节不保,还是被屈城的丑事辱了名声。
周老爷这时没在县衙,晴无夜打听到了他的住所,却发现是一处二进小院,家里也就一个管家,和他年岁相当,两人都已到了垂垂老矣的年龄。
晴无夜听说过屈城的丑陋,却没听说过周澄老爷的清正廉明,更不知道他不知上了多少奏折,一心只想把屈城的无尽屈辱上奏给朝廷。
他站在周府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管家模样的老者,管家也姓周,虽然满脸褶皱,但头发却出奇的黑,他和周老爷是本家亲戚,自从周老爷为官之后,似乎是一直跟着周澄。
周管家见是将军打扮的晴无夜,他不认识,不过他的惊慌之色溢于言表 ,不知道是猜到了什么,双腿发软的几乎要给晴无夜跪下,声音哀求着道:“老爷一直在家老老实实,没干什么呀,你们让他不要出门 ,他就不出门,今天县衙都关了。”
晴无夜这才想起县衙里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整座衙门静悄悄的,他当时还挺纳闷,听到管家近乎哀求的语气,晴无夜更纳闷了,一阵郁闷后道:“我只是来找周老爷。”
周管家勉为其难的扶着门框,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跪倒在地,话语却很利索:“对啊,周老爷没出去,一直在屋里规规矩矩的,你们可不要把他也抓走了。”
晴无夜无语,他也很庆幸自己是一个人来的,半晌后道:“我不是来抓他的,你看就我一个人。”
晴无夜说完朝边上让了让 ,周管家果真看到晴无夜身后没有带着人,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心有余悸的在门口等了又等,拦在当中,就是不让晴无夜进门,来了个一夫当关,谁来了都进不了。
晴无夜心里着急,不解的看着周管家,担忧的问道:“你家老爷当真在家?”
周管家跺了跺脚,看样子很想把心挖出来给晴无夜看,欲哭无泪的道:“我都跟你说两遍了,他没出去,真的没出去。”
“我找你家老爷有事,不是来抓他的,是要让他跑。”晴无夜实在没有办法,不得已说出了实情。
“啊!”周管家愣了愣,站直了身体,问,“跑哪里去?”
他和周澄在这过了也有十年有余,虽然家乡不在这里,却胜似家乡,屈城是他的第二个家,屈城的百姓更像是他的亲戚朋友。
“他在吗?”晴无夜不想与他再多做纠缠,这一段无休止的磨蹭,耽误了不少时间,晴无夜抬臂轻轻推开了周管家,径直朝院里走去,周管家被他一推,却也只后退了一步,侧身站在门边。
“老爷不在。”周管家迈步跟了上来,急急地道,完全不似之前穷凶极恶般的真心剖白。
晴无夜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他去哪了?”
周管家还在犹豫,一直狐疑的看着晴无夜,还带了些精于算计一般的小心翼翼,眼底似有老辣的目光一闪而过。
晴无夜索性说了个彻底,恨铁不成钢的道:“有人要杀他。”
闻言,周管家瞬间抬起了手,这次没有一点犹豫,他的手指指向寺庙的方向:“他去了驱邪庙。”
驱邪庙正是昱横现在所在的那座破庙,这名字不上台面,一般人也不会直呼其名,好在屈城也就这一座庙,所以一般都说是去寺庙,可这位周管家却和晴无夜明明白白的说了周澄去的是驱邪庙。
晴无夜想不起寺庙外还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如果周县令在寺庙里的话,昱横不知认不认识他,晴无夜又问:“他去那里干什么?”
周管家双手垂在身侧,一副管家的做派,诚恳的回道:“找不到那些姑娘,他也救不了,只能去庙里乞佛,乞求她们能逃出去。”
“庙被占了,里面都是当兵的。”晴无夜想了想,没想起庙里还有什么佛像。
周管家大惊失色,似乎才知道了这些,手指开始颤抖:“那怎么办?”
“他们不会。”晴无夜坚决地道,打断了周管家的胡思乱想。
“什么不会?”周管家像是忆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老泪纵横道。
稍倾,他用袖子擦了擦泪水,接着道:“我看到的都是当兵的在杀人,在抢人。”
晴无夜神色郁郁,沉默片刻后才说:“你看到的不是全部。”
周管家直视着晴无夜,抽了抽鼻子,脸上的泪水很快就干了,眼里都是疑惑:“我也想看那些好的,可我看不到啊。”
周管家胸口起伏,像是要把多年的抑郁一下子倒了出来,布满皱纹的脸有了些潮红,情绪很是激动。
晴无夜无言以对,就要转身:“我去看看,希望他没事。”
“我也要去看看。”周管家一脸倔强的瞪着晴无夜,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脚步明显不慢。
晴无夜无法,只能由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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