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军方向传来的惊呼,昱横脚步不停,却在混乱之时,看不到那个白衣人影,他面色转白,想要去喊,却被一只手掩住了口,他呜呜的侧头去看,晴无夜一手捂着他的嘴,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
两人身法极快,将大多数人都远远的甩在身后,等到了一处山头,昱横蹲下身,大喘了几口气,胸口的疼痛感才有所减缓,这才抽空去看,滚滚的浓烟弥漫了整座临海城,目及之处都是灰蒙蒙的,正朝着城外急剧蔓延,离他们最近的北城门外,又倒了一大批人。
有幸存者从城中踉跄着跑了出来,在浓烟中隐约可见,昱横心惊肉跳的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跑了出来,他提着的心才放下,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昱横瞠目结舌。
这些人手里还提着刀,却是举刀就砍,相互厮杀,简直不分敌我,像是患了失心疯一般,这些人就这么在极其混乱的场面中纷纷中刀,血溅当场,无一幸存。
昱横顶着日头举目四望,额上沁出汗水,心头却一片冰凉。
现在临海城外的烈日毒辣,地面被晒出了热浪,城外的人像极了任人宰割的幼兽,劈向对方的武器都是手里的玩具,谁都没有想要就此罢休的意思。
昱横总觉得有一只大手悬在他们头顶,看不见摸不着,却在轻松的拿捏在场的所有人。
他现在纵使有一颗济世救命的狼子野心,在这只大手下也只能是无济于事的心力交瘁。
随勇之前拼了命的拉着昱横的胳膊,才觅得一线生机的跟在他们身后,此时汗流浃背,累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默然片刻,昱横轻轻的吐了口气:“幻术。”
北域的若干邪术之一,昱横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满目疮痍,遍地萧索,只觉脚底生凉,他缓缓的蹲下身,望着前方交错的人影幢幢,顿时悲从中来。
晴无夜神色木然的收回目光,在昱横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淡淡的道:“我该走了,马义忠已经进了丛林。”
昱横错愕抬头,这才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晴无夜是特意回来救他的,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
晴无夜低头看他,面色平静:“姚自量也在去丛林的路上,还有韩广张和邱蓄,很多人,只是不包括你们。”
昱横目光呆滞,那些应该活着的人不会包括他们,他们就是一些去送死的人,去炸开临海城所有机关的人,是被姚自量利用的人,在姚自量这些人的眼里,他们的命一点都不值钱,和临海城地下的金条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昱横又是默然,他现在真的不想再说什么,身体累的精疲力尽,心里更是心灰意冷。
晴无夜的手在他的肩上捏了捏,又道:“现在的形势就是只能自己保命,没人管你们,你如果再这么糟践。”
晴无夜的话还没说完,昱横抬手重重的拍在松软的泥土上面,却没发出半点声响,他哽咽着没流下眼泪,涩声道:“我要去杀了邱蓄,杀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想起了刘天刚,倏地站了起来,脚下差点没站住,被晴无夜扶着后背,他这才稳住身形:“刘天刚在哪?”
随勇的视线在昱横和晴无夜之间游离,听此一问,接话道:“谁是刘天刚?”
昱横对着身后两人挥了挥手,闷头下了土坡:“姚自量身边的人。”
晴无夜没动步,思索片刻,才道:“姚自量身边,没有人叫刘天刚。”
“没有人?”昱横站在土坡下,回身望向晴无夜的眼底惊疑不定,他忽的打了个寒颤,在**的空气中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凉意。
第一次走进密林,昱横先是感受到了一阵凉意,林外艳阳高照,酷暑难当,这里却是清凉怡人,竹涛声阵阵,临海城蔓延出来的热浪和浓烟完全隔绝在了密林之外。
只听到踩踏树叶时发出的沙沙脚步声,差不多所有的人都低垂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还有头顶上盘旋不止的乌鸦,发出了啊啊的粗劣嘶哑声。
默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路,昱横听不到乌鸦的叫声,他抬头去找,也不知自己问的是谁:“他们去哪了?”
随勇一直跟在他左右,粗声回道:“去临海城了。”
和他们一起的人大多都死在了临海城,只有少数人逃了出来,更少的人就像他们没怎么受伤,其他的人都是缺胳膊断腿,还有的是皮肤严重烧伤。
没有人去管那些受伤的人,所有的人都惊魂未定的木讷向前走着,昱横搀扶着一个撑着树枝艰难行走的人,他算是幸运,没受毒烟所伤,在城门口遭遇到了战乱,在因邪术引起的打斗中伤了一条腿,或许是剧烈的疼痛唤醒了他的一点神志,连滚带爬的抢先从乱局中逃了出来。
那人表情木然的说了一声谢谢,就再没吭声,因为他看到那惨绝人寰的一幕,沉入潭底的心已经彻底凉了。
他们身后的人大多是严重烧伤,难以辨认,样貌不堪入目,昱横每次都不由自主的回头去看,并且每次心头都会咯噔一下,强行别过了头。
有些人或许是中毒太深,口齿间含着黑色血沫,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听到身后连续不断的倒地声,昱横的手都会抖上一抖,被他扶着的人都不用回头去看,就能根据他强烈的反应,默数着一路上究竟死了多少个人。
大军行进,只有前方传来了铿锵有力的落地声,士气高昂,旌旗招展,后方与之截然不同,只有压抑的死寂,士气低落,相互扶携,就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
不远处出现了一片小溪,所有的人都欢呼雀跃起来,正准备蜂拥向前,突然,有一人跑了过来,气势汹汹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你们站在原地不要动,大帅正在前面休息。”
这些人的嘴唇干裂,嗓子干哑,有些人的皮肤上还在丝丝的冒着热气,急需要用水降温,立马就有人提出了微弱的抗议:“为什么,我们要喝水,伤员也需要救治。”
那人嗤笑一声,手臂一挥,竖起了手中刀,神色冷傲的寒声道:“大帅有令,谁敢上前一步,杀无赦!”
话音刚落,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都在小声的控诉着什么,却没有一人敢大声说出,更是逡巡不前。
昱横将扶着的人交给了随勇,快步走了过来,站在他们这些人的前面,冷冷的质问道:“前面的人其中没有伤员,我们这里大多数都是伤员,为什么要让他们先去,而我们就不能过去?”
那人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容猖狂且放肆,笑的花枝乱颤:“你说出来不觉得可笑吗,那里有大帅,有将军,你们这些人,就算个。”
他那个屁字都没出口,就被昱横重重的一记耳光扇了过来,如山呼海啸一般,震得那人脑袋发懵,两耳嗡鸣,一时晕头转向,陷入了短暂的失聪,几乎想不起自己是谁,他不可思议的摸着自己的脸,半边脸不出意外的泛了紫,脸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手掌印。
昱横还不罢休,甩着手,一阵麻劲从胳膊传到了指尖,却还是觉得不解气,他甩了甩手,怒不可遏的骂道:“你他妈的才是个屁。”
此话一出,那人像是回过味来,嗷的一声惨叫,正要开骂,就在附近的晴无夜也回过了头,用余光瞥了小溪一眼,那边姚自量和韩广张正在河边喝着凉水,谈笑风生,还真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他大步走了过来,站在昱横身边,沉声道:“怎么回事?”
那人捂着通红的面颊,龇牙咧嘴的看着晴无夜,刚想指责昱横,可立马又闭上了嘴,因为他在这一刻想起了晴无夜和面前的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关系。
他只能讷讷的眨了眨眼,完全没了刚才的颐指气使,可怜兮兮的道:“没事,我只是传了大帅口令,让他们在这里等会。”
晴无夜冷冷的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溪水,在溪水的右侧还是留了一块空地,那边没有人,他抬手指了过去:“你们去那边,不要惊动他们。”
所有人应声,尽量放轻脚步的走到了溪边,没有人哄抢,排着队打水,因为一旦惊动左侧的姚自量,谁都活不了。
这边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昱横还在甩着右手,刚才用的力道太大,他自己都感觉到了手掌发麻,胳膊发酸,他撇了撇嘴,漫不经心的道:“谢了。”
话说完,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步,晴无夜侧过身,面对着他,轻声问:“你不喝水吗?”
昱横还是没动,身形笔直的犹如泥雕石像,嘴里僵硬的吐出了一句话:“谢谢你救了我。”
话说的很见外,昱横之前受的气还没散去,虽然他知道晴无夜之前专程过来救他,对此他很受用,如今两人单独相处,他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沉默半晌,他还是木着脸说了出来:“你不用管我,我是北域出来的人,和这事脱不了干系,这次死了这么多人,更要负所有的责任。”
晴无夜的手刚想放上昱横头顶,闻言缩了回去,神色复杂的看着昱横。
“还有周坚,我会找他讨个说法,邱蓄我一时也杀不了他,或许我也不想杀他,同门师兄弟嘛,不管有没有见过,多少有点情谊,还有那个刘天刚,我也会找到他。”
面前的靴子没动,昱横就这么瞅了一眼,赌气着道:“怎么,你还不走,哦,你的大恩大德我会想办法报,尽量不欠你的。”
晴无夜握着佩剑的手动了动:“那你现在就报。”
昱横嗤笑:“现在,怎么报,又没有人杀你。”
晴无夜一字一句的道:“你在杀我。”
昱横的心头一沉,刚想抬头去看,就被晴无夜粗鲁的拉了过来,将昱横的脑袋囫囵个的按在了他的胸口。
昱横被捂得喘不上气,推搡着要想后撤,只是晴无夜手中力气太大,他的脸在胸口处拼命转动,摩挲片刻,渐渐的红了双眼,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一下就浸湿了晴无夜的衣襟。
他不挣扎了,双手攥着晴无夜衣服的两侧,使劲的拉扯着,晴无夜腾出一只手覆在了他的头顶,轻轻的抚摸着。
溪边的人望过来,也只能看到晴无夜的后背,却不知道昱横去了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随勇拿着一只竹筒走了过来,昱横听到脚步声,揉着泛红的眼睛直起了腰,背对着晴无夜。
晴无夜回过身,随勇一时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将盛满水的竹筒递了过来,忐忑不安的道:“无痕兄弟,你没事吧?”
晴无夜顺理成章的接过竹筒:“他没事,你忙去吧。”
昱竖远远的看着这边,刚想要跑过去,被马义忠眼疾手快的拉住:“你不能过去,没见你无痕哥哥在忙着吗?”
昱竖睁大眼睛,好奇问道:“忙什么?”
马义忠只觉难以启齿,好半天才道:“不知道,大人的事小孩不要问。”
随勇走了过来,坐在昱竖边上,问的却是马义忠:“接下来我们会到哪里?”
马义忠身形高大,加上他坐在一处矮坡上,就算坐着也不用仰头去看随勇,他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含糊的道:“临洼城。”
随勇虚心的请教:“临洼城,是不是有水洼?”
马义忠从嘴里扯下了青草,狠狠地呸了一口,没好气的道:“不仅有水洼,还有沼泽。”
随勇骇然,身体差点后仰,惊呼道:“那怎么打,不会又要死很多人吧。”
马义忠回身扫了一圈,叹息道:“你们这些人都死了大半。”
话说的实在,随勇面上露出愤慨之色,恨恨的砸拳:“他们都死的冤屈,就是被自己人给坑死的。”
他眼里都是寒意,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小溪另一侧的人,被马义忠抬手按住脖颈,强行扭了过来,马义忠冷声道:“你不想活了?”
随勇的手背发白,直白的道:“现在活着,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死,对我们来说都一样。”
马义忠瞟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垂下了手。
密林边,昱横举着竹筒喝水,说着话:“覆盆国的都城建的可真是好,不用有什么防御工事,凭那沼泽就能要了我们的命。”
他的眼角还红着,晴无夜看着他的眼,只觉那抹红,像极了这盛夏时节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月上柳梢。
临海城的红光还在,那是要了太多人命的火焰,让人胆寒,心痛入骨的那种红,带着某些人不可告人的卑鄙目的。
不远处树下站着一人,昱横只觉眼熟,望了过去,眼神一凝,他看到了那位小曲姑娘。
仇聚死了,小曲还活着,明显的是只她一人,姚戚戚像是不带着她了,只见她恹恹的靠着树干,不过没人去看她,在这生死关头,不再有人去想着那些风月之事了。
昱横忽的站起,他刚想迈步,就被晴无夜拦住去路,昱横神色募的一僵,他刚启唇,就听晴无夜说:“没人欺负她,她一直跟着我的人,马义忠一直在看着她,没事的。”
晴无夜并没有让小曲跟着自己,但还是关照了马义忠分神去看顾小曲,小曲也识趣,并没有靠晴无夜很近,但也没走远。
晴无夜又说:“小曲和马义忠说了一些事,是关于其他一些姑娘的事情,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在了,生前饱受折磨。”
昱横心头郁郁,简单的四个字,饱受折磨,他能想的出来,到底是怎样一副惨无人道的景象。
不多时,又有人来催:“该出发了。”
很多伤员不适合再这么赶路,一旦歇下来就再也起不来了,仰躺在溪边不停的痛苦呻吟,来催的人见没有动静,便上前抬脚就要踹。
昱横走了过来,一条腿挡在了他前面,那人见昱横只是一个小兵,又要上脚踢,身后传来晴无夜森冷的声音:“大帅让你来行凶的?”
那人激灵一下打了个寒颤,瞧了一眼昱横,不情不愿的收回了脚,还是不甘心的道:“大帅有令。”
韩广张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算是说了一句人话:“不用了,这些人打不了仗,就留在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无痕,你过来,还有,你们那些没受伤的,都一起走。”
昱横一时没动,随勇上前拉了拉他,低声道:“走吧。”
昱横挑眉去看晴无夜,两人对视后他又立马挪开视线,他们一行人很快跟上了韩广张的部队。
韩广张使唤不了晴无夜,晴无夜就站在原地没走,等大军离开后,晴无夜找来了马义忠:“找军医给他们看看。”
晴无夜麾下有自己的军医,马义忠找来军医后,问道:“将军,我们今晚就在这里?”
晴无夜看着人数不算太多的队伍:“你留一半人在这里照顾他们,我带着小申和其他人去临洼城。”
马义忠不放心的道:“将军,临洼城凶险,你可要千万小心。”
晴无夜笑了笑,云淡风轻的道:“我不会为了姚自量,丢了自己的性命。”
他转头去看其余人,肃然道:“你们也是,听到没?”
众人应声,他们出来打仗不是替某个人为虎作伥,助纣为孽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胞兄弟惨死在了临海城中,不只是因为受了敌人奸计,其实姚自量早就知道谢山在临海城中设了不可告人的陷阱,还让妄加国这么多的兵往里面钻,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去破坏临海城里的机关,好让自己渔翁得利,这下看来,姚自量肯定还有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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