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周将泽,一开始也不愿意跟她们玩演剧本游戏。
他那时像个女孩,扎辫子,穿裙,没少被村里人笑话。
陈意真偏偏要带他玩,也没别的,就是觉得他漂亮。
慢慢地他很习惯黏她。
被陈意真所在的小圈子接纳后,那几年暑假,不知道陪她玩了多少个剧本。
可惜物是人非,对她来说很珍贵的记忆,在他眼里只是垃圾,随随便便就能丢掉。
陈意真并不意外。
这个目中无人又拽啦吧唧的冷狗,无论做什么她都不意外。
陈意真决定,至少要靠自己争取一个角色,再小的配角都行。
直到周将泽来找她。
晚上六七点,男生敲门,手臂挎一件透明雨衣,应该是刚脱下来,蓬松又皱巴,头发也乱蓬蓬的,略显狼狈,抿嘴盯着她,欲言又止。
陈意真放下画笔,跑到窗边趴着看了下,窗玻璃密密麻麻蠕动的白蚁,而斜对面窗户大开,只一层薄薄的纱窗。懂了。
这几天下过雨,又潮又热,常有白蚁往开了灯的房间钻。
“我可以帮你,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说。
周将泽一秒答:“行。”
“我还没说是什么哎?”
“随便什么,”男生把雨衣塞给她,“还有雨衣么?我要新的。”
雨衣袖管里还有白蚁在挣扎,陈意真抖掉,拍两下,“我去给你拿,”走到门口说,“演男主角,行吧。”
“去拿。”
“你家那个电蚊拍还在嘛?没有我再带一个。”
“有。”
大门倒是及时关上了,其他房间的窗也是。陈意真开门,眼前乱哄哄地全是在飞的蚁虫,她习惯了,随手一撵,目睹周将泽全副武装往隔壁冲。
害怕小虫子这点倒是没变。
也不是头一次帮他灭虫了,陈意真相当老练。进房间前她又问,“陈青那个事也说一下,说完我就进去。”
“她想知道她跟你掉水里,你妈会救谁。”周将泽早早躲进隔壁屋子,声音从房门透出。
李钟陈霞倒有关窗习惯,但老人家去茶馆溜达,不在家。
“快进去。”,门外突然没了响动,他催促,又说:“电子产品悠着点,别碰水。”
“遵命,少爷。”陈意真摆摆手。灯下放一盆水,轻车熟路去客厅电视机抽屉找到小工具箱,十分钟后喊周将泽,“好了。”
她正把卸下来的纱窗装回去,“聂鹏离你也挺近的,你怎么不找他?”
“其实你很想跟我们一起玩吧?”陈意真拧紧固定螺丝,“有那么多漂亮女生。”
“......”周将泽背靠门,把手里的冰水抛给她。矿泉水在空中划出一道陡峭抛物线,她跳起来接,见他道,“我得做什么?”
“就以前那样啦。”
“谁还记得啊。”
“人到就行。”
这话是真心的。
所谓剧本演出,其实更像升级版过家家。不过是拿着图书角的捐赠书籍,第一轮先聚在一起围读,划分角色。然后由文采较好的同学进行再创作,制成以对话为主的简易剧本。第二轮脱稿彩排,最后还要加上表情和动作,进行最终演出。
并非正儿八经的演出,更像是打发时间的产物,偶尔能完整演绎,偶尔因分工不明或友谊决裂而不了了之。现如今已经变成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增进感情的小小手段。
围读地点是教室,泉中这几年为抓升学率,暑假开放部分教室供学生自习,可惜效果较差,引来一堆学生,干什么的都有,就是不学习。
陈意真到达后,立刻被林萱拉到一边,“你来了。”
桌椅挤在教室头尾,留出大片空地。空地人头攒动,能坐的桌子已经被占满了,陈意真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喏。”林萱指着被几个女生围在门口的周将泽,“来看他的。”
男生正稍低下头,指着就近女生手里的书问了个问题。气场冷淡,但眼窝很深,自带缱绻效果,盯人的视线深邃又专注。
“不至于吧。”陈意真感慨。
“我倒是能懂。”身边人耸肩,被陈意真笑眯眯凑近吓到,“别误会,我没感觉。”
“我也是,我还是喜欢温柔一点的。”陈意真憋不住了,“之前林川说,如果我考上宜大附中,他就再考虑考虑我。”
“...不是吧,”林萱错愕,随即挑开话题,“对了,这次我们排这本。”她拿出小说复印版,“你的角色定了。”
这是一本青春校园爱情小说,给的角色陈意真也很熟悉。
江雪,恶毒女配身边的小炮灰,狐假虎威、恃强凌弱的坏蛋。
“我得过去了,”林萱走前提醒她,“别演太认真了,这个角色吃力不讨好的。”
“好。谢谢你带上我啦,你真好。”
“小意思。”
话虽如此,但陈意真另有打算。
围读正式开始,劝退闲杂人等后,教室不过十来人,搬着凳子坐下,围成一圈。
流程也很简单,旁白拿原本,轮到谁念台词,就把复印版拿过去,为方便传递,每个人都有一张角色名牌。
只是一张草稿纸,在角色名字右下角,用更小的字体写着
“陈意真饰”。
陈意真用拇指轻轻摩挲,直到指尖的汗将水笔痕洇湿,发散,又认真吹干,她捻起纸,在阳光下仰头看。
模糊的笔迹被金黄色日光照亮,她把纸贴在胸前,感受心脏起伏。
第一句台词来得很快。
小说首章就是她饰演的小跟班霸凌女主,念白读到“推搡间,辛凌月被人狠狠扇了个巴掌,脸颊火辣辣地疼,她捂住脸,泪水肆意,抬头看向始作俑者。”
“你就是辛凌月?”陈意真嗤笑,“就凭你这种货色也敢跟刘萌撞衫?不知好歹,给我扒了!”
她声音洪亮,富于情感,表情到位。把那种仗势凌人的得意拿捏得恰到好处,只一句台词,居高临下的恶女形象便跳出纸张,活灵活现。
虽说是角色扮演,但真正能豁开脸面勇于展示自己的人还是少数,大部分人只是捧读,带着几份僵硬、羞耻和拘谨。
但陈意真放得开,甚至是收放自如。她念完这句立刻恢复原样,安静地把复印本递给女主李茵茵,好像真把人给揍了,摸摸头,有点不好意思。
斜对面,林萱无奈地摇头,但还是默默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教室一顿安静下来,数道震惊的目光从四边八方打过来,她信心倍增。
陈意真的想法很简单。
大部分演出者都是组织人李茵茵的心腹好友,她很清楚,如果不是周将泽,林茵茵根本不屑找她。
而周将泽...她不知道对方能忍到什么程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来了。
机会来之不易,她必须努力表现出演技,努力展现实力。这样才能被留下,甚至以后如果还有剧本,才有被别人想起的可能。
而且她越歹毒,越显得李茵茵柔弱可怜,李茵茵应该会满意她这片绿叶的。
*
围读结束后周将泽立刻走人。
虽然他的角色挺轻松,几乎不用开口,但在体表温度足有38%的教室小火慢炖,还是闷得他心烦气躁。
他都不知道陈意真怎么想的。
喊他演男主角,结果自己扮了个边角料,还津津有味看他跟女主角互动。
刘微明和秦野这几天在群里喊话要过来看他。
周将泽照例拒绝。手机没电,他往包里一摸,没找到充电宝。
教室内,一群人围着李茵茵聊天,包括看热闹的女孩们。陈意真也赖着没走,聊到周将泽,有人问:“今天周将泽跟你一起来的吧,你们怎么不一起回去啊?”
“我跟他不熟,他讨厌我。”陈意真不允许自己的交友进程有一丁点阻碍,斩钉截铁说。
李茵茵对周将泽有意,明眼人都知道。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我记得以前你跟他关系最好啊,他以前就不喜欢演剧本,当时也是你喊他才来的,为了你还演女生。”
说话的是小时候就跟陈意真一起玩的女生。
“那是因为我帮他打——”虫字还没说出口,李茵茵突然打断她,“你不是喜欢林川嘛?”
陈意真一怔。
“她跟林川告白被拒不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嘛。”
“毕竟是林川啊。”
“现在不也还喜欢嘛?”李茵茵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把书放进图书角,声音不疾不徐,“林川不是答应你考上宜大附中,他就再考虑看看嘛?我觉得你机会很大啊。很漂亮,学习好,你们不觉得吗?”
虽然她说得很诚挚,但没人会蠢到接腔。
“真的吗?”有人肘她。
“林川不像说这种话的人哎...”
“当初连班花都被拒绝了,你说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我问问不就行了。”班花淡声,“他明天回。”
窃窃私语声里,陈意真心跳骤停,全身血液倒流般脑袋发胀,她看向林萱。
她的朋友像被破窗而入的利箭死死钉住,张开嘴,最后若无其事别开眼。
“有人看到我的充电宝么?白色的。”男声从前门传来。
颀长的倒影落在昏黄的水泥地面,不知道站了多久。
教室忽地静下来。
“是这个吗?”李茵茵走到讲台,拿起一个方形设备,把头发拂到耳垂后面,“我也要回去,一起吗?”
“我跟别人走,”男生越过她,很轻易地从人潮寻到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瞳,“陈意真,快点。”
女生最后也没跟他回去。
她拎起书包,在众人惊讶的注目下径直从后门走了。
周将泽意识到陈意真喜欢林川是在第二天,林川来他房间打招呼。
李钟和陈霞异常热情,说两人年纪相仿,又读同一所高中,有共同话题,正好周将泽没什么事,让林川天天来玩。
可惜并不存在什么一见如故的友谊。
“有什么事吗?”周将泽暂停电影,摘下耳机。
“没什么,来跟新邻居打个招呼。”林川笑道,他有一副很讨长辈喜欢的乖宝宝长相,白衬衫黑西裤,鼻梁架着眼镜,五官柔和,声音温润。
那件白衬衫也很显眼,领口上绣着林川二字。
“啊,这是陈阿姨送的。”林川指着隔壁,“刚穿还有点不适应,但料子挺舒服的。”
“......”
合着是批发赠送的啊。
“你在看什么电影?我也蛮喜欢看电影的。”他侃侃而谈,被门外的敲门声打断。
周将泽去开门。
“林川哥!”陈意真眼睛一亮,“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男生还是笑。
更重要的是她手里端着的红豆刨冰。
用小木碗盛着,高高一碗,洒满蜜红豆,冰块捣得很碎,浇半碗牛奶,散发阵阵凉气,甜味满溢。
但也只有一碗。
女生也注意到了,半路送出去的手缩回来,周将泽从来都不习惯被人选择,他主动伸手去接,女生惊得后退。
她只犹豫了三秒。
三秒后,她把刨冰给了林川。
周将泽:“......”
他伸出去的手此刻毫无知觉,差不多可以砍了。
“你刚回来,肯定很渴吧。”陈意真温声细语。
“是有点,谢谢。”林川弯唇,若有所思看了周将泽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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