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遂现在到底会被怎么处理,都还在等待沈央的决策。
而他刚才说得那些想要报恩的话,在说出口之前或许真心,但说出之后,不管是对他,还是对沈央,就已经染上了几分目的。
郤遂也不知道沈央能信他几分。
他一个本来就处于被怀疑阶段的人,自然不能去质疑太子的决定。
但是沈央既然默许了他留下,又让他看到这些,总该有什么用意吧?
郤遂飞快地思索着。
沈央将荷灯放好,再次接过湛双递来的帕子仔细地擦手时,转眸对上的就是郤遂这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郤遂便是在思考也始终分出了几分注意力给沈央,在余光察觉到了沈央在看他后,郤遂本能就要低头以示恭敬,想起刚才的对视,他又生生地顿住了。
他莫名有一个念头。
沈央并不介意被他直视,而能够抬眸看向太子,这种不太得宜的举动,却是他快速拉进与太子关系的极好机会,能将自己在太子面前的印象从一个普通小太监上脱离。
郤遂不能拒绝这个诱惑,为此他甘愿冒一定风险。
他停住了自己所有的动作,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太子殿下。
沈央面上含笑,也确实没有在意这点无礼,他已经又恢复了那副温良端方的模样,却没提怎么处置郤遂,反而问着毫不相干的话,“不是说要去太医所吗,再不去天可就黑了,莫非你是希望孤送你前去?”
郤遂不知话题怎么又到了这个上面,他今日做得试探已经够多了,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垂下眸,展示自己的谦卑乖顺,同时在心里揣度着沈央的意思,谨慎地答道,“若是殿下需要,奴可以明日再去。”
沈央笑了笑,“不必,今日就去吧。”
“是,”郤遂心念一动,他先应下后,才微微躬身,向沈央确认,“殿下,您还有别的吩咐吗?咳……”
或是身体从惊吓中缓过神了,原本不舒服的嗓子又恢复了难受,郤遂在不小心咳了一声后,赶忙后退一步,撇过脸去,面色有些难看,“请殿下恕罪。”
“无妨,”沈央对郤遂还算宽容,他将擦完手的帕子递给了湛双,同时对着空气吩咐到,“暗三,取一件披风来。”
郤遂面上看着平静,却已经暗自心惊。他从未发现周围还有人存在,短短时间这已经是第二位暗卫了,谁知道暗中还有没有别的暗卫隐藏着。
他不禁想着,那他最初的窥伺是真的没被发觉吗?如果他没有选择主动靠近,而是偷偷逃跑了又会如何?
郤遂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甚至不知道沈央现在喊暗卫出来,是真的因为善心怕他咳疾加重,还是为了警告他,让他不敢生出背叛之心。
但这个问题注定不会有答案,郤遂能做得也只是千恩万谢地接下暗卫递来的披风。
而沈央正温和地看着他,是一个谁看了都是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
披风一到手,郤遂就迅速打量了一遍。
这件披风摸着不算太好的料子,穿上身却意外的暖和,最让郤遂感到贴心的是,披风上面没绣什么花纹,格外的朴素。
这是一件没超过他的身份规格,他真的能用上的好物。
类似的披风沈央不知还有多少,可见太子若真想施恩于谁,自然能做得处处妥帖。
郤遂穿上之后,轻轻理了理披风,让它包裹地更加严密,才感激道,“多谢殿下。”
郤遂冻得苍白的脸此时被裹在厚厚的绒毛里,他抬眸看向沈央,眼里是星星点点的喜悦。在感谢完之后,他又微微抿着唇,睫毛颤抖了一下,做足了局促又紧张的神态。
沈央面含笑意地欣赏着郤遂的小动作,也不在意这些动作有几分是郤遂刻意表现出来给他看的,反正他们做到了宾主得宜,大家都很满意。
他垂下眼帘,注视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郤遂,笑得很是亲和,“说起来,孤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奴名郤遂。”
“郤遂,”沈央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他也没说别的,既然披风也给了,他自然没有了把人留下的理由,只提醒了一句,“快去太医院吧,现在过去天黑之前还来得及回淑妃宫里。”
郤遂抬眸看了他一瞬,然后又垂下视线恭顺道,“是,奴告退。”
说完郤遂真的不再等待沈央的回应,便大步离开了这里,向着太医院而去。
湛双等到郤遂离开后,才向沈央确认着,“殿下,那原本安排的人,还需要……”
沈央勾着唇角,转而注视着已经混入荷花池,再也看不见踪影的那盏荷灯,“不用,他是个聪明人。”
湛双没问这个“他”是谁。
“今年的荷灯不用捞起来了,”沈央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画面,“直接回宫吧。”
“是。”
沈央向着东宫而去,湛双则无声地跟在沈央身后,像是一道黑色的影子。
夜晚的东宫看着很巍峨,也很漂亮,整座建筑隐藏在昏暗的日光中,像是沉闷的庞然大物,随时都可能择人而噬。
沈央视线掠过这些建筑层层错落罩下的暗影,向着屋檐一角上黑漆漆的一坨看去。
这只黑猫是真的很喜欢趴在屋檐上,这已经是沈央今天第二次看见了。
与下午不同的是,黑猫看见沈央之后,没有继续躺在屋檐上不搭理他,反而慢吞吞地伸了一个懒腰,顺手在光滑的屋檐瓦片上磨了一下自己的爪子,然后干脆利落地跳到了湛双的肩上。
束祁偏着头,鼻子动了一下。
[你又去见他了。]
束祁说得十分肯定。
沈央并未对黑猫分以丝毫注意力,他依旧目不斜视地走着,又一次回到了书房里,一边走一边在心底回应着,“孤有些好奇了,你到底是猫还是狗?鼻子这么灵敏。”
束祁不为所动,没被沈央带跑注意力,它有些困惑。
[你为什么要转移话题?去见心爱之人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沈央垂眸,“你为什么一定要说他是孤的心爱之人?”
[吾的直觉。]
沈央听明白了,预测未来是假的,心爱之人也是假的。
好在他对系统的不靠谱早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彼时也能心平气和地打开一本佛经开始抄写:
“当国土欲乱,破坏劫烧,贼来破国时,当请百佛像……”(注1)
瞧着沈央又开始旁若无人地写字,束祁有些气闷,它直接一爪子挡在了纸上。
[沈央,你既然去见他了,为什么不干脆把人带回来?]
沈央注视着刚写了一点的佛经,平静地重新取了一张纸继续抄写,他神情温和,没有丝毫不耐,“我们的交易不是孤保证让他活着就行了吗?而且你答应了孤,不会干预孤的方式。”
[那你……]
束祁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又隐隐感觉哪里不太对。
“你想想,孤把人要过来容易,但要过来之后,又该怎么向他解释把他要过来的原因呢?”
沈央抬眸看了黑猫一样,稳稳踩中它的死穴,“你应该不希望孤直接向他,透露你的存在吧。”
束祁沉默不语。
但它的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沈央声音温煦,一点点揉碎了给它解释,“与其到时候被问起,孤不知该如何解释,不若孤先给他几件事去做,等他把事情办好了,孤只说瞧上了他的本事,再把人要过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束祁若是对宫廷制度再多一点了解,就能知道沈央就是满口胡言。
身为太子,要一个小太监来东宫伺候需要什么理由,没人会为了这点小事问他理由,郤遂本人更是最不可能来问的。
但束祁本来就是半路出家的自封“系统”,没经历过什么具体的培训,抢过来的系统手册在他白日苦学一通,仍旧被沈央一个照面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束祁就下定决心把这个没用的手册丢掉了。
它默默挪开了自己的爪子,不再继续妨碍沈央写字,想了想和沈央的约定,觉得他做任务也还算勤快,它也该给出一点回报。
[那,你需要吾做什么?]
沈央微微一笑,“很简单,去一个你今天已经去过的地方守着就好。有谁去见了他,告诉我。”
“我答应你,一月之期,我就把郤遂好好地带过来。”
——
虽然在荷花池耽误了一些功夫,但因为得了一件质量上乘的披风,让冻僵的身体慢慢暖和了起来,也不用继续分心捂住脖颈,郤遂拿完药回到淑妃宫里的时候,天还未完全暗下来。
回宫的时辰没出差错,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郤遂刚进宫殿,就看见正在院子里吩咐其他宫人干活的冯徐看了过来。
冯徐瞧见是他之后,先是耷拉着眼皮,嘴角扯了一下,再冷冷地看过来,展示着什么叫皮笑肉不笑,“哟,咱家还当是谁回来了,原来是郤遂呀。”
冯徐扫视了他周身一圈,“怎么,这天气你就穿上披风了,如此娇弱,如何能伺候得好娘娘。”
郤遂是不会明着和他对着干的,他面色苍白,又特意咳了几声,配合着手里的药,整个人可怜极了,“劳烦总管惦念,我的病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到时候,就可以为总管分忧,一同做好娘娘的差事了。”
听见郤遂提起淑妃,冯徐掀起眼皮,眯着眼盯他,“是了,咱家差点忘了,娘娘还惦念着你今日落水呢,特意问了咱家几句。不过,你如今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可不能去回娘娘的话。若是给娘娘过了病气去,那可没人担待得起。”
冯徐说着又转眼看向其他宫人,拂尘搭在他的手上,垂下长长的一截。冯徐此时看着没甚精神,像是随口吩咐,但尖利的嗓音,还是响在了每一个宫人心底。
“便是你们这段时日也得离郤遂远些,若是跟着过了病气,你们可比不得郤遂有本事,到时候别怪咱家不留情面,给你们打发出去了。”
众宫人齐声应道,“是。”
郤遂低着头,瞧着更是不敢反驳。
等到冯徐瞥他一眼,一甩拂尘进入内殿后,其他宫人看向他的方位,眼神闪烁,但到底没人敢上前与他说话。
郤遂也不在意这些,他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屋后,将披风取下,好好地放在一旁。
然后点燃炭火,就着小瓦罐开始熬药。
因为炭火产生的烟气,郤遂没忍住又咳了一下。
注1:《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中“护国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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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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