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本来还是况嘉一送饭,他不想去了。
“好吧,那就让我这个加了一通宵班的,43岁的中年妇女去吧。”邓莹在电话里吸吸鼻子,“没关系的,妈妈一点都不累。”
况嘉一无奈,“你睡觉,我去。”
“真的吗?你太好了儿子!”邓莹感动的热泪盈眶,“我的好儿子肯定会在送完饭之后再给他妈妈带一份小龙虾回来吧。”
“现在是冬天。”
“妈妈爱你。”
“……挂了。”
况嘉一塞回手机,对着冷空气,哈了一口。
一股葱味。
现在才两点多,况嘉一站在马路边,没地方去。
其实可以回家睡一觉,或者去找周任航他们打游戏,但况嘉一自动忽略这两个选项,漫无目的在街上走。
三月还在倒春寒,风一吹况嘉一就缩了缩脖子,枯黄的叶子在枝干间晃动,像是在跳啦啦操。
路过一家奶茶店,况嘉一站在新品的招牌前发呆。
「青青糯糯雪山,糯叶的香甜,混合着绿茶的回甘,为你的春天注入一丝新活力!」
况嘉一与招牌上那杯撒了细碎坚果的奶油雪顶奶茶面面相觑,肚子里的馄饨还在翻江倒海。
他叹一口气,隔着玻璃往里瞧。
模糊的雾面玻璃衬得店内暖烘烘的,点单台处奶茶服务员忙前忙后,各各都戴着统一的帽子,系着印有奶茶店招牌的围裙。
从出生到现在,况嘉一从来没觉得远溪这座城市是这么小,小到一个人他总可以在各种地方遇见,而且遇见的时候,对方总是处在这样一个,不便于打招呼的状态。
明德向来是不公布助学名单的,如果不是周任航意外看到,况嘉一会以为谢绥抑就是万千普通学子中的一个,但不是。
在学费全免的情况下还是需要拼命打工,每天提早做完作业,挤出晚上的时间去兼职,他不会说话,流转于各个地方,做一些时薪低的可怜的工作。
况嘉一想不明白。
他想和谢绥抑变得熟悉一点,每次都失败。明明看着很近,但就像现在这样,他俩之间其实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谢绥抑在里面,而况嘉一破不开玻璃,也靠近不了他。
谢绥抑从做奶茶的间隙中抬起头,窥到那抹逐渐离去的蓝色身影。
况嘉一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外套,里面是连帽卫衣,帽沿宽大,仰头看他的时候,帽子把他围了一圈,显得况嘉一像小孩。
本来也是小孩,拥有靓丽舒适的衣服和精彩纷呈的生活,和谢绥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傍晚奶奶在吃饭,况嘉一溜出病房透气,走廊里吵吵闹闹,总有家长管不住,护士管不了的熊孩子。
“聋子爹!聋子爹!”几个小孩围着长椅上一个老人,欢快拍手。
老人乐呵地看他们,以为他们在和自己玩闹,一个小孩要摔,老人扶着他的背把他抱回来。
“啊!聋子爹碰我了,我不会也变成聋子吧?”小孩双手捂脸,夸张地逃窜。
他没看路,砰得撞上别人大腿,抬起头,况嘉一面无表情地看他。
“谁再叫一声,我把他牙齿掰下来。”
小孩毫无惧色地笑,转身要跑,“聋子——”
况嘉一抓住他后领把他拖回来,另一只手掐着他下巴,两颊的肉被掐的凸出来。
“疼..呜..”他手脚并用地踢况嘉一,况嘉一安然不动,微微俯下身,巡视他的口腔。
“我掰哪颗好?上门牙掉了一颗,那我把另一颗也掰了。”
小孩说不了话,发出呜咽的哭声,手死死地抠着况嘉一手臂。
“你干什么啊?!”那头家长匆匆赶来。
况嘉一松开手,小孩朝他踹了两脚,躲回他妈妈身后。
“我看看。”家长抬起小孩的下巴查看,只有一点红印,况嘉一没有用很大力气。
“你干嘛掐我儿子。”
“您管不好,我替你管。”
家长好像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眉毛高高挑起,“我儿子凭什么让你管?赶紧走,趁我没发火。”
况嘉一一动不动,甩了下手,重新插回兜里,好心劝她:“您孩子嘴好像没什么用,看看能不能捐,这世界上多得是需要说话的人。”
家长脸色变红,松开孩子就往前冲,旁边人赶忙上拉,“唉唉唉,好了他也是孩子。”
“孩什么孩,你看他还有个小孩样吗?嘴淬了毒样。”
况嘉一就站那,冷冷地看着,没有一点他平时该有的礼貌和风度。
等护士长出来调解,这场风波才算平息。况嘉一走到爷爷旁边,默默坐下。
爷爷看他,压着声音,“孩啊?架,不打啊,不,好啊。”
况嘉一若无其事冲他笑,一如初见般那样乖巧。
第二次电梯门开时谢绥抑走了出来。
椅子正对着电梯方向,况嘉一一看到他就起身,等谢绥抑走到爷爷身边,况嘉一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哎?那学生呢?”护士安抚完那边,拿着药过来。
谢绥抑不明就里,小心扶着他爷爷站起来。
“你爷爷这腿没事了,明天可以出院。药我也给你拿过来了。”护士把装着药的塑料袋递给他,“之前那个是你朋友吧,小孩子讲话是不对,但他不能直接动手呀,这样理亏的就变成他了。”
谢绥抑接过塑料袋,似懂非懂地点头,视线在爷爷身上检查了一圈。
“你爷爷没事,”护士说,“是那些小朋友不学好,怪笑你爷爷,你朋友应该是气不过,扬言要把人家牙掰咯。”
护士偷偷笑,大概是觉得这个学生气的发言很幼稚,她还有其它事,交代完就走了。
谢绥抑带爷爷回病房,再把打包好的饭菜摆到爷爷面前,爷爷拆了筷子递给他。
谢绥抑按了下肚子,意思是他已经吃过了。
爷爷皱眉,“瘦啊,多吃,要!”
谢绥抑只是点头,看着爷爷吃完饭,再陪他坐了一会。
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聊的,一个听不见,一个说不了话。坐在三人间的病房里,安安静静地看前面的小屏电视。
况嘉一在等电梯,屏幕上的数字从18往下降,速度还挺快的,降到9时旁边走来了人。
看到镜面里反映出旁边人的身影,况嘉一有些不太想乘电梯了。
七楼,走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况嘉一刚有动作,电梯门就开了。里面的人还给他按着门。
没办法,况嘉一认命地走进去,贴在电梯角落,与稍后进来的谢绥抑拉开最大的距离。
到一楼后况嘉一也不着急出去,他倚着墙,盯着电梯门口地下那条缝,像是在发呆。
谢绥抑倒数第二个走出电梯,出去时不经意地偏头,没和里面的人对视上,他停了下,又摆正视线,走了。
住院楼离马路边还有一段距离,得拐两个弯,走三条道。
旁边还有老楼翻新,这时候已经停工了,水泥推车堆在路边,在夜色下都沉默着,只有况嘉一和谢绥抑的脚步声,沙沙地响。
况嘉一刻意等了五分钟,以为应该碰不上了,没想到拐过一个弯就看到谢绥抑的背影,在路灯下拉的很长。
这条道离两边都远,就格外安静,况嘉一走在后面,突然想起开学后不久,在学校里去上下午课的路上碰到谢绥抑,也是况嘉一走在他身后,叫他,谢绥抑明显是听到了,于是况嘉一喊他,让他等一会,一起走。
但谢绥抑没等,也没停,甚至步伐还加快了些。
况嘉一回想起便笑了,笑得有些自嘲,不知道得以为自己是什么怪物,追着谢绥抑要吃了他,但他其实只是想同行一段路而已。
拐过第二个弯,没看到谢绥抑,况嘉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惊讶,他怎么突然走这么快了?
没想太多,还记着给邓女士买龙虾,离这只有两公里,况嘉一也懒得走了。他打了辆车,直奔买龙虾的地。
邓莹吃东西没况嘉一那么挑,但也好不了多少,说要吃小龙虾,但绝对不是吃路边随便哪家店的,她不用说名,况嘉一也知道。
但况嘉一不知道这家店这大冷天开不开,推门下车,裹紧外套走出一段,看到灭灯的招牌和紧闭的大门,况嘉一已经叹不出来气了。
跟邓莹说明情况,邓莹又说她想吃热卤,好在这次让况嘉一随便买,况嘉一想也不想,远远望见那边路口挂着类似摆摊的灯就过去。
“是那人吗?”
“是吧,看着像。”
寸头的那个扔了烟,抽过棍子往前走。铁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划拉声。
谢绥抑抬起头,他刚刚在出神,没注意情况。
抬头时离对面两人的距离已经很久了,足够他们看清他。
“你爸说你去医院了,还真是,有钱看病,没钱还债?”
“上个月说先给一万,给到现在还欠四千,照你这个还法,我那四十万什么时候能还完?”
他旁边站着个留胡子的,这人略壮,笑的宽容,“小同学,你也别怨,你爸拿不出,你妈找不着人,唯一有用的就是你了。这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利息我们已经少算你的了,那你就应该拿出态度来,怎么明明手里有钱,还压着不给我们呢?”
“跟他废什么话,”寸头转了转手腕,棍子在手里往外甩。“快三年了,他妈的现在钱越来越不值钱,等你还上了我那四十万还能干个鸟。”
“我看你没啥胳膊没少腿,下地干活一天也能挣个百来块,你是不是不想还啊?不然我把你打瘸了跪着乞讨去。”
谢绥抑往后退了一步,手在口袋里捏紧,口袋里空落落的,他什么也没带。
现在晚上还是冷,也黑,人们都不愿意上街散步,更何况也没人会散到这条街上来。
谢绥抑回想这里离路口的距离,又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再退可就不好看了。”寸头沉声说。
一份盛满汤的卤味突然从身侧甩出来,扑到寸头脸上,留胡子的壮汉被人踹了一脚裆,疼得直叫唤。
谢绥抑还没弄清状况,手先被人牵住了,少年的声音破开风,砸进他的耳朵里,带着微微喘。
“妈的,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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