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彦赶到医院的时候,洗发水泡沫还残留在手上。
他想抓着大爸的手臂,手上却滑腻腻的,怎么也抓不住。他眼睁睁看着大爸双眼眼白一翻,浑身像脱了力一般往地上倒。
多日来身体上的疲累和精神上的紧绷,在这一刻,彻底击垮了奚明。
“医生!”奚彦带着哭腔大喊。
医护人员闻声急跑过来,把奚明扶起,送去急诊室治疗。
走廊只剩奚彦一人,他爸妈还在老家,大晚上的赶不过来。
可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孩,独自守候在这,看着ICU紧闭的门,走道过分的安静,以至于他能听见自己胸腔内心脏剧烈的跳动声音。
奚彦用力按着胸口,坐在旁边长椅上,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前段时间,奚淘给他发了海边游玩的视频,回来还能化疗了,不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吗,怎么就进ICU了,怎么就活不过今晚了。
奚彦不明白,也想不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用力擦拭通红的眼睛,拿出手机拨给任青惟,刚出声就哽住了,拼命抑制的情绪冲上头,下一秒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流个不停,“我哥……在抢救,情况很不好……”
任青惟很快赶到医院,他似乎是一路跑来的,额前的黑发有些凌乱,人还没走近,脚步未停,眼睛看向重症监护室紧闭的大门,嗓音又低又哑:“医生怎么说?”
奚彦没再哭了,只是眼睛红得吓人,哽咽着:“下了病危,说可能会撑不过去。”
任青惟身体一凛,勉强抓住长椅扶手。
走廊上惨白的光照在他身上,他低着头,仿佛沉入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更嘈杂的声浪冲破了ICU外窒息的安静。
脚步声又乱又重,几乎是奔跑着过来,踩在走廊光洁的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回响。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他妈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张劭轩抓起任青惟的衣领狠狠撞上墙壁,用力朝他脸上揍,“你把我们当朋友吗?!为什么要瞒着我们!你凭什么瞒着!”
任青惟一声不吭,低垂着眼,任由他一拳一拳砸过来。
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又闷又沉,吴岩赶紧把张劭轩拉开,抱着他的腰用力制止:“别打了,有话好好说,打架能解决问题吗?”
张劭轩喘着粗气,暴怒之下是像风一样抓不住的恐慌。
他推开吴岩,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转过身,肩膀却垮了下去。
吴岩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看奚淘前几天还挺好的啊,不是还和我们一起去玩了嘛,怎么就搞成这样了,他啥时候生的病啊?”
任青惟一直站在角落处,额前轻垂下来的碎发,微微挡住他的眉眼。他的神情看不清楚,一句话也没说,整个人像被难以言喻的悲伤笼罩。
奚彦沙哑着开口:“上个月确诊的,胰腺癌,他怕你们担心,叫我们不要告诉你们。”
张劭轩红着眼看过来,“ 什么癌?”
“胰腺癌,晚期。”
吴岩愕然,他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一个字音也吐不出来。
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上个月奚淘会不告而别,怎么也联系不上。他说家里有事,可是有什么事会一直不看手机不回消息。
姜星祈和姜月映是最后赶过来的,这两天他们在外婆家,离肿瘤医院比较远。姜星祈一路上都在哭,姜月映给他递了一张又一张的纸巾,吓得司机还以为出啥事了,加快速度把他俩送来医院。
姜星祈哭个没完,他平生第一次恨自己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格,要是再敏感些,再谨慎些,他肯定能察觉出什么,而不是没心没肺地拉着奚淘叫他陪他玩。
后半夜,奚明不顾护士的反对,输完液回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守在ICU门口。
一行人或瘫坐,或站立,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走廊死寂一般,静得可怕。
死神似乎就守在走廊上,冷眼打量着他们。
人类再聪明,在生死面前,也渺小如蝼蚁。
天快亮的时候,窗外是一种沉郁的灰蓝色。
重症监护室那扇厚重的大门终于被推开,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对他们说:“奚淘家属,孩子挺过来了,暂时脱离危险。”
话落,有几秒钟的空茫。
迟钝麻木了许久的大脑,慢一拍地反应过来。
任青惟始终站着,闻言,整个人极其细微地晃了下,像是绷到极致的弦忽然松了那股劲。
“救回来了……救回来了……”奚明像复读机一样无意识地呢喃,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窗外的天光,一寸寸亮了起来。
ICU重症监护室里,奚淘意识还很模糊,他喉咙插着气管插管,旁边各种监测仪器的指示灯幽幽闪烁。
接下来几天,他们一群人每天都会过来探望,即使不让进去,站门口看会儿也好。
一周后,奚淘情况好转,转入普通病房。
姜星祈并没有责怪奚淘瞒着他这事,他们都默契地缄口不言,都舍不得数落。
奚淘干净黑亮的眼睛弯弯的,一直在笑。
姜星祈手上动作一顿,问:“你笑啥?”
“苹果被你削得好丑。”奚淘说完又忍不住笑。
姜星祈低头看眼,确实很丑,坑坑洼洼的,深浅不一,但他仍然嘴硬道:“我第一次削苹果,削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
他削了一块,塞进奚淘嘴里:“堵住你的嘴。”
奚淘“唔”了声,咀嚼着,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姜星祈。
婶婶煲了粥,拎进病房,看见姜星祈在这,把粥放一旁,嘱咐奚淘记得吃后就退出病房。
“现在都是你婶在照顾你啦?”姜星祈问。
奚淘点头,说:“化疗太贵了,我爸要去赚钱。”
姜星祈又削了块苹果喂给奚淘,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奚淘只吃了小半的苹果,他从小到大都不太喜欢吃,小时候一啃苹果,牙龈就会出血,苹果酸甜味伴着血丝,这种味道并不好,渐渐地他也就不怎么吃了。
“那剩下的我吃了。”姜星祈不挑,三两口就把剩下的苹果解决掉。他拧开保温盒,海鲜粥的香味扑面而来,“我去,好香啊。”
奚淘问:“你要吃吗?”
姜星祈求之不得,笑嘻嘻地拿起勺子:“我就尝一口。”
他刚舀了一勺,粥还没放进嘴里,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他回头,看见任青惟也来了,撇撇嘴,默默把勺子放了回去。
奚淘看过去,眼睛蕴着笑:“你怎么过来了?”
任青惟拿了把凳子坐床边,淡声说:“路过,来看看。”
姜星祈又撇嘴,嘴上说得云淡风轻的,还路过?明明每天都过来,奚淘在ICU那段时间,都从早到晚待在医院。
姜星祈喜怒形于色,但敢怒不敢言。腹诽归腹诽,还是不敢说出口的,他默默舀了一勺粥,喂到奚淘嘴边,“淘,喝粥。”
奚淘低头吃了口,粥刚进口腔,就被烫得龇牙咧嘴,张着嘴直往外呼热气。
任青惟倾身,伸手放到他嘴边,“吐我手上。”
奚淘想咽又咽不下去,可口腔烫得厉害,应该起泡了,他皱着脸,没办法,只好把嘴里的粥吐掉。
任青惟去洗手。
留下姜星祈一脸愧疚,手足无措道:“我不知道那么烫。”
奚淘喝了好几口水,缓解口腔里的热,他看了姜星祈一眼,对他安慰的笑:“没事。”
任青惟洗干净手回来,没指责姜星祈什么,只接过他手里的粥,面无表情地说:“我来喂。”
姜星祈理亏,把粥给他,默默和他换了个位置。
任青惟舀了一勺粥,放在唇边轻轻吹凉,才递到奚淘嘴边,低声说:“还烫的话和我说。”
奚淘有点儿不好意思,不敢看任青惟,他敛下眼睫,张口含住勺子将粥吃进嘴里,咬字不清地说:“不烫。”
“嘴烫起泡了吗?”任青惟问。
奚淘否认:“没有,好着呢。”
任青惟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将粥再吹凉了几分,放他嘴边,语气轻描淡写:“吃吧,匹诺曹。”
“……”
奚淘耳根都被他说红了,小声嘟囔:“真没有。”
事实证明,任青惟比姜星祈会照顾人。
姜星祈坐旁边看了半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你俩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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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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