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温柔,热意未熄。
“哟,”江理眉梢轻挑,脸上的笑没收住,装作惊诧地说,“你还知道我叫什么名呢。”
“······”
关楠有些窘迫。
“不说话,”江理态度恶劣,“我揍你了啊。”
说,这怎么说?
关楠在办公室听过他太多次,在主席台上见过他太多次。她下台时,他上台,她受表扬时,他挨批,她代表年级发言时,他念检讨书。
俩人同时出现的频率很高,在众多老师口中,总会拿他们作例子示范。
关楠是作为榜样的存在,而江理则是作为反面例子的存在。
在此前,两人次次擦肩上下台,好似谁也瞧不上谁。
可是现在,关楠却半点也说不出口。
默了默,关楠当做没有听见他的话,强装淡定地说:“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家吧。”
“不怕我揍你了?”江理还在笑,语态是一贯的懒散,看上去很不正经。
关楠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底气,忽然没有了之前的提心吊胆,也不害怕了。她抬起头看着他,此刻平静的语气柔和了几分:“你不会的。”
江理就这么看着她,目光晦涩幽邃。
“我觉得,”关楠嗓音温和又坚定,“你是好人。”
江理愣了下,像是觉得这样的词安在他身上,有些过于的荒谬了。
顿了顿,他别过了头,没忍住笑得肩膀直颤。
有那么一个片刻,他仿佛卸下了吊儿郎当的随性假面,眉宇间满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气。给这个平淡夏末添上了几笔浓墨的色彩。
关楠愣怔着,心跳加快了几分。
倏忽间,江理垂下了眼,关楠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耳际传来他的声音,嗓音里还泛着没歇下去的浅浅地笑。
紧接着,关楠听见他语气懒洋洋地,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散漫:“别给老子发好人卡。”
关楠听完郁闷了好一阵。
早自习,其他科试卷都发下来了,只有数学和英语来得晚了些。
恰好数学课代表急着去厕所,看见关楠出来,就找她帮忙去办公室领一下试卷发给大家。
走到一班门口,关楠回过神来。
一张一个派试卷,因为昨天在试卷上明目张胆的批注,这会儿还有点心虚。
因为新合的班,她不是很认人,试卷发得很慢。
陌生的名字,对应不上人,她总在找。
片秒后,有人叫她。
“关楠。”
关楠还举着试卷寻人,一转头,看见陈爱梅便扬唇笑了笑。
陈爱梅走过来,解围似的道,“我帮你一起吧。”
关楠犹豫着:“算了吧。”
两人都是一班本班的,她自己都不认人,陈爱梅不一定就认识了。
“放心吧,”像是看穿了关楠的顾虑,陈爱梅主动接过她手上一半的试卷,再撇向教室另一边堆着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了。”
停顿了下,关楠轻声说:“谢谢你。”
绕过了半个教室,试卷也发到了最几张,一直没有消下去的心虚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
——江理
——118
那道批注,就这么大大咧咧躺在分数栏右上角。
关楠揪着试卷,手心不断冒汗,生怕有人留意到那道显目又端正的批注。
教室座位划分四大组,两小组分为一大组。
关楠上一张试卷发在第三大组,而江理的座位在第一大组二小组的第六位,这中间差距跨了大半个教室。
她默默把江理试卷换了个位置压在最底下。
沿途又发了几张,最后停在江理座位的后面,左顾右盼了一通。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做亏心事似的,胡乱将试卷塞进桌洞,然后走开。
幸好关楠存在感很低,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但她还是不免吓出了一身虚汗。
第三节课间,有同学溜达了一圈上来传讯息,年级主任老蒋已经在公示栏贴成绩了。
带手机的偷偷拍了照,这会儿在各个班级群里传着。
“我呢,我呢,看下我。”
“靠,我在看呢,你别挤!”
“注意看老师,老师来了叫我!”
学校禁电子产品,有胆带来还敢课间用的没几个,于述就是其中之一,这会儿位置被人堵得水泄不通。
涪中考试出成绩之快几乎是一气呵成。
昨天考试,今天必出成绩,晚自习过试卷题。
关楠朝喧嚣一落看了眼,默默收回了神,恰好陈爱梅把她的试卷拿过来。
她课桌上摊开错题本,上面详细仔细记下了错误的地方,什么原因会出错,红笔标记补救重点,所有的所有写得清清楚楚。
陈爱梅看了眼关楠,又看了眼试卷上的148分,由衷的佩服她。
“关楠,你总分多少啊?”陈爱梅把试卷放在她课桌上,不远处那群人引发了太多人对总成绩和排名的好奇,她也好奇问了一嘴。
关楠笔一顿,诚实地道:“我没有估分。”
“没有估分?”陈爱梅有些惊讶。
关楠点了点头。
陈爱梅之所以惊讶,因为她们虽然是一班,可在考完试之后同学之间还是会忍不住聊刚考的题,交换答案和解题思路,确定自己能拿多少分。
这也算是提前给自己打一剂预防针了。
“我估了。”陈爱梅耷拉着肩膀,有总说不上来的气馁,“总分好像没上600。”
关楠眨了眨眼,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声地说:“没关系的,暑假大家都会放松,下次你一定可以考好的。”
说完,她又补充道:“加油,陈爱梅,你很棒的。”
很显然,关楠不怎么会安慰人,说出的话笨拙又可爱,还带着点不易觉察的卡顿。
陈爱梅笑了笑:“借你吉言。”
上课铃响,陈爱梅回到座位。
她在想,之前怎么没发现关楠这么可爱,这么好玩呢。
正当此时,班班踩着未停的上课铃进教室,手里还拿着一叠裁剪完的A4纸。上面是年级总表里筛选出来的班级表。
上面有每一科的得分,年级和班级排名,以及总分数。
班班让前排的几位同学发下去。
“考试成绩也出来了,相信在座的大家对自己的分数心里也有点数了,毕竟是开学第一场考试,老师也不说那么多讨人嫌了。”班班说完,他和班里同学都笑了,紧接着又听见他说:“开学几天了,刚好成绩出来,老师今天要开始排坐位了。”
出成绩,排座位,这早已经是涪中的惯例了。
对此,没有谁感到意外,甚至有些兴奋。
“如果有同学对坐位有要求的,下课之后去办公室找老师,跟老师表达一下自己的需求。”
有同学问:“老师,都可以换吗?”
“肯定不是啊,是不是傻。”坐在关楠前面的男生语气很嫌弃。
班班笑了笑,神秘秘地说:“酌情处理。”
“咦——”
有人带头,自然就有同学跟着起哄,一连串的咦跟断了线似的。
“这不是看你们谁跟谁关系好就要坐一起啊,我现在这里跟大家说好啊,要是有同学因为这个来找我调换坐位,我肯定是不会同意······”
在起哄的时间里,关楠已经拿到了成绩单,她的成绩横标题的在第一行。
简略扫了眼总成绩,689,分数稳定。
关楠折叠的动作了几秒,目光顺着姓名栏慢慢往下挪。
看到江理的分数,她有点惊讶,原来“差生”成绩不差。
班级排名18,年级排名648。
成绩不高,准确来说,也不算太低。
至少,关楠觉得,江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过了一个暑假,有些同学的成绩不是很稳定,大家都收一下玩的心。现在关楠也还在咱们班,大家有什么不会的、不好意思问老师的,可以问问她,大家相互交流一下心得。”
他说完,还要点一下关楠的名:“关楠,你说是不是?”
一经点名,全班同学目光都集聚了过来。
关楠立刻收起成绩单,不再分神。她望向讲台,讷讷地应声:“是。”
她坐在角落里,如果没有老师叫,全天都是独来独往,若非必要时候,她埋头苦学可以从早坐到晚一动不动。
跟谁都没有交际来往,认人全靠考完试后的发成绩,没有刻意也没有故意。
下课前,班班再三叮嘱,调整座位时间限制在一点五十之前。
“关楠,”陈爱梅笑着往这边走过来,“你中午吃什么啊?”
关楠没有隐瞒:“对外食堂。”
“啊。”陈爱梅皱了下脸,“他们不是都说对外食堂的饭菜不好吃么。”
关楠收好东西,对她笑了笑:“还好。”
“唔,你一定要吃它吗?”
“嗯,”关楠说老实话,“因为它便宜。”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陈爱梅说,“好吧。那我和你一起吧。”
······
涪陵中学对外食堂。
食堂明码标价,素菜一律两元,荤菜一律五元。
她选了一份荤,一份素,加起来七块钱。
“哇,真的好便宜啊。”陈爱梅看着垒满的餐盘,忍不住感叹道。
中午时间不算短,加上对外食堂确实物美价廉,每天中午也有不少同学在这里吃。
关楠把盘子放下,坐在她对面,“物美价廉,很良心的。”
听她这样说,陈爱梅笑着点头,又盯着看了盘子好一会。
关楠有些开心。
她刚想说,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们明天再来吃。
只听见陈爱梅喊了她一声:“关楠。”
关楠下意识地回应:“嗯。”
好不容易有人不嫌弃她的木讷,愿意和她一起,她很珍惜。
可惜,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她,被眼前的开心冲昏了头脑,甚至没来得及注意一些很是醒目的细节。
陈爱梅环顾四周之后,把四分之三的肉夹到了她盘子里。
关楠手一顿,“谢谢。”
对上她疑惑的双眼,陈爱梅眼底闪过一丝神色,刻意降低音量。
她很小声地问:“你说,江理这个人怎么样?”
“······”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关楠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话,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想了想,还是说:“我不知道。”
像是猜到了她会这么说,陈爱梅也没细细分析,她盯着低头吃饭的关楠,又接着问:“那你觉得,我跟他配吗?”
她说这话时,声音比刚才小了一倍,内容却很大胆。
猝不及防,关楠口里咀嚼的饭菜就这么生生卡进了气管里,呛得她脸红眼红。
“你慢点吃。”陈爱梅给她递去纸巾。
纸巾带着香味,关楠轻轻擦干眼角溢出的泪,梗着嗓子又说了句谢谢。
陈爱梅摆手,紧接着刚才的问题,追问:“你觉得我们配吗?”
关楠摇了摇头。
“为什么?”登时间,陈爱梅脸色一沉。
关楠生怕惹得她不高兴,连忙解释道:“我不知道,我不懂这些。”
对面,陈爱梅还在说着。
关楠听着出了神。
江理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自从他进了一班,好像每个都在对他产生好奇,但没有人敢说出来。
关楠想,在这之前,江理曾是她学习中生活中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差生”,可他却间接性的用成绩间证明且抹去了自己“差生”的头衔。
而现在,江理在她眼里,倏然变得模糊不清。
她开始一点一点,不着痕迹的,默默关注起了江理。
直到两人要离开的时候。
关楠回过神才发现,陈爱梅盘子里的饭菜几乎没动。
有排队打饭的人看到她们盘子里剩下的,眼神中好似写着明晃晃的“谴责”。关楠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转头,看眼墙上红纸写着“浪费粮食可耻”的字眼。
来这里的多数是社会人士比学生还要多些,因为饭菜分量大,再一个汤水免费续喝,给很多捉襟见肘的人解决餐食问题。
这些人对浪费粮食带着异样眼光。
关楠握紧盘子,犹豫了下,问道:“你还吃吗?”
说完,又担心陈爱梅误会自己会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忙着补充了句:“我可以等你。”
“不吃了不吃了,”陈爱梅摇头直拒绝,出了门她用手做扇子在鼻尖扇风,皱着脸在关楠耳边说,“真的好臭啊。”
关楠愣怔了下,好似才听懂了她的话。
校门口,关楠借口要去图书室,两人便在这里分开。
这个时间段,恰好是第一波抢饭吃完的时候,中间还伴着一些刚打完球漉这一身汗的同学。拥拥挤挤的,大家都凑在小超市里。
关楠慢慢挪到里面,在货架前挑了瓶酸奶,又抓了个面包。
她犹豫了下,不出错的多选了包饼干。
刹那间,有只篮球飞过来,正正朝着关楠的方向。可她并没有发现。
“我靠,你他妈要疯啊?!”方才被叫接球的人懵了,反应过来爆了句粗口。
抛球那人还在喊:“我不是叫你了吗?”
关楠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当她抬头时,身后有道阴影将她笼罩住,双手举高试图接住球。
但球没有落在他手上,而是被中间一个相貌清爽又干净的男生抬手拍球,准准落在接话那人手里。
“谢谢。”
听到声音,关楠一回头看清来人,叫了声:“祁阳哥。”
恰好接球那人转过头,三人是视线汇聚上,男生跟他们笑了下。事了抚身去地丢下句“客气了”。
两人一道往外走,祁阳简单询问了她最近学习和生活情况。
祁阳比她大一岁,邻家哥哥做派十足。
“都挺好的。”关楠简单一笔带过。
祁阳脸上笑意不变,亲近地问:“什么时候回合仓园?”
顿了顿,关楠垂着眼,盯着手里东西语,语气很平和:“还不知道。”
“你楼下······”祁阳瞥了眼她,她仍是一如记忆中的腼腆乖顺,别人说什么永远安安静静点头温声答话,他放缓着音提醒道,“石榴花慢慢开了,有空可以也回去看看。”
合仓园石榴花开了。
这句话让她久久没能回神,排着的队伍逐渐往前走,后面有人催促。
关楠反应过来,迟疑了下,慢慢点头:“好。”
队伍不一会儿就排到了他们,关楠掏出钱包端正站在柜台前,听见店员问:“一起吗?”
祁阳作势要接她手里东西:“一起。”
“分开。”关楠拒绝了。
两人异口同声。
祁阳要摸她的脑袋,抬起的手在半空又悻悻收回,有些无奈地道:“你跟我客气什么。”
关楠对其他人的亲密举动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抗拒。所以在祁阳手伸过来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偏开了头,拉开距离。
见状,对她从小到大不喜欢“欠别人”这一点,祁阳也没勉强。
付了钱,出了小超市大门。
祁阳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疑惑问:“还没吃?”
“吃了的。”关楠微微咧着唇,说话时候眼睛弯的像月牙,“这是给我的朋友买的,天气太热她胃口不太好。”
祁阳低着头,盯着她看了好片刻,随后叫了她的名字:“关楠。”
“嗯。”关楠不明所以。
祁阳神情郑重又认真,说,“看到你交到朋友,我很开心。”
她在涪中没有朋友,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朋友,高兴的没有往常超出同龄人的成熟稳重,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容,没忍住分享了出去。
说完,又反应到自己的幼稚行为,随后不得不别扭又不好意思地敛紧了笑。
“······”关楠抿紧了唇:“谢谢。”
涪中很大,高二高三在不同楼。
关楠走在操场跑道,沿着道路两旁布满了黄桷树一直往前走,经过了艺术楼和小操场,以及行政还有科技楼,再拐个弯尽头便是明德楼。
学生宿舍楼直晃晃矗立在操场对面,爬山虎黏着白色碎粒石墙面糊了半墙。再下面花坛里混着蔷薇和月季,再右边有个小棚子,下面停着很多自行车。
不知发现了什么,关楠弯腰蹲下身。
恰在这时,一辆自行车就这么冲了过来,刹车紧急制动的音节刺耳。
关楠紧闭双眼,过了片秒,想象中的撞击失重压力没有到来。她试着慢慢睁开眼,车轮撇着防水石阶抓地,与她只有一臂之遥。
少年弓肩弯腰,仗着身高腿长,漫不经心踩着踏板。
视线一抬,长腿,腰身,下颌。
最后定格在那张勾人的眼。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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