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退役的有三个人，其他两个人是之前就说好的，袁有艺却是突然宣布的。
回来的那天，许印然特地去迎接她们，却看见两人行色匆匆，并没有发现自己。乔诗的表情非常严肃，袁有艺倒是还好，就是笑的有点勉强。
“你确定吗？”乔诗低声道。
“我确定老师，”袁有艺苦笑，“我的年纪也到了，技术也不可能再有大的提升，差不多也该退了。”
许印然愣住了。
“我不是说你不能退，但我们可以再等等，下次的挑战赛不会安排主力参加，我们再拼一次。”
“有什么区别呢？”袁有艺摇摇头，“我知道您希望我体面地退役，但不是主力不参赛我就有机会的，就像这次……”
她顿了一下，声音略带哽咽，“我输给了比我小了十岁的孩子啊。”
许印然没有再迎上去，她慢吞吞地回到球馆，摆弄了一下手机，很快收起来走回宿舍，目标明确地来到403房间敲起门来。
“谁啊？”门打开了，露出门后一个乱糟糟的脑袋。
“你好，”许印然后退一步打招呼。
“……你好，”女孩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许印然吧，找我有什么事吗？”
“乔诗教练让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录1/16袁有艺对李念瑾的那场比赛。”
“有的有的，”女孩一听是教练来问，连忙点头，“稍等，我们加一下好友，我发给你。”
收到视频后，许印然又回了训练馆，和乔诗她们碰面。
乔诗看起来有些疲惫，袁有艺倒是冲许印然笑了笑，“来一局，看看老师不在你有没有偷懒。”
许印然点点头，拿起球拍走到球台一侧。
这次袁有艺没有像以往那样二话不说暴打她一顿，而是放缓了节奏，等许印然慢慢适应再往上加力道、变化打法。
打了一个小时多，袁有艺主动停下来，笑容里满是欣慰，“以前只觉得你很有韧劲，不管多么下风都能坚持自己的节奏，没想到你还能这么快适应不同打法并想出有效的应对策略。更难能可贵的是你的身体能跟得上头脑，没有浪费你的阅读能力。”
袁有艺最后说：“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晚上回到宿舍，许印然打开手机看女孩发过来的视频。听到老师和师姐的对话后，她第一时间去找了那场比赛，但是这场比赛并没有被转播，只有一号台中场休息的时候镜头转过来照了照。
零星的镜头不足以描述这场比赛，许印然盯着场边找了找，发现李念瑾的教练钱余身边站着的是他新收的、二队的陆宜倩，后者正在录像。
于是就有了许印然找上门要视频的事。
视频一开始镜头有点晃动，等画面稳定下来的时候，第一局袁有艺已经小比分3:0领先了。
看得出袁有艺状态很不错，步伐轻盈、发力顺畅，起板的时机也很合理，以至于第一局一度来到6:0。
然而从这时候开始，李念瑾可能是适应了袁有艺的进攻，回球上台率越来越高；加上她身高腿长、护台面积大，袁有艺的发力不再那么有效。
十分钟后，袁有艺拿下第一局，但是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任谁被人从6:0追到11:8都会焦虑的。
第二局伊始，李念瑾就开始主动发力，和袁有艺对攻，两人的相持段打得很精彩，引得观众连连欢呼。
可许印然知道师姐并不擅长相持，走的是一击得分的路线。果然，几段相持打下来，袁有艺球丢的越来越快，对方借力打她，而她又没有对面的护台能力，丢分是必然的。
第二局以袁有艺7:11负于李念瑾。
如果说第二局还是有来有往，第三局就可以说是雪崩了。李念瑾从正面打穿袁有艺后，信心越来越足，状态火热，几乎把对面打了个对穿，袁有艺疲于接球，根本没办法转换攻防，更别说拉回自己的节奏了。
第三局滚雪球一样地结束了，局中的休息时间，陆宜倩把镜头对准李念瑾，后者在原地蹦跳，看起来轻松愉悦。
第四局开始，袁有艺破釜沉舟开始搏杀了，前面几个球还算奏效，连拿几分后，李念瑾有些缓过神来，回球顺利了些。
而袁有艺从始至终打的就是搏杀路线，打不穿对面自己反而累了，越打球质量越低，最后几乎是被李念瑾压着打完了。
比赛结束后，镜头跟随李念瑾回到了场边，许印然听见陆宜倩说：“恭喜师姐。”
“唔谢谢，”李念瑾的面孔出现在镜头前，她嘟囔了一句，“感觉才调动起来就结束了……”
视频到这里结束，许印然有些明白袁有艺的感受：
自己拼命打出的球甚至不能让对方兴奋起来，这怎么能不让人绝望呢？
过了几天，队里就宣布了袁有艺等三名运动员退役的消息，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了一上午，下午就继续训练了。只有她们的教练和朋友才会真的感到难过和惋惜。
袁有艺退役后就回到家乡成为了一名老师，偶尔还会给许印然打个电话问问训练情况。
袁有艺走后，乔诗只带许印然一个，对她非常用心，几乎是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纠正。
虽然许印然身形偏瘦，力量还是不足，但是因为发力姿势标准，反应速度快，近台快攻体系逐渐建立起来。
乔诗也担心许印然埋头自己练会不适应比赛，经常和其他教练约练习赛，有时候还去借专职陪练来锻炼她。
许印然也没有辜负乔诗的用心，训练刻苦，打法和战术体系愈加完善。
秋天的时候，许印然请了两天假回家，她的妹妹出生了。
“你给她取个名字吧，”王雅宁看着好久没见有点陌生的女儿，眼神温柔。
许印然想了想，说：“她出生在秋天，那叫许见秋吧。”
她轻轻摸了摸裹着妹妹的被子，心里默默地想：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请替我陪在爸爸妈妈身边。
可惜的是，在接下来的二队进一队的大循环赛中，许印然还是差一名没有进入一队。
“对不起，”许印然低着头不敢看乔诗。
其实作为刚进一队不到一年的新人来说，她的成绩已经非常惊人了，让曾经看不上她的教练和球员都大跌眼镜，然而，许印然知道乔诗对她报了很大的希望，也知道自从师姐退役以后，老师就憋着一口气，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投注于自己身上。
许印然太想赢了，她不愿意让老师的期望落空，这样强烈的胜负欲使她第一次在比赛中心态失衡，以至于紧张到无法思考，最后落选。
乔诗一直没有说话，许印然越发不敢抬头，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让您失望了，要不您再收一个学生吧……”
“抬起头来，”乔诗突然出声，许印然慢慢抬头，却看见老师笑了：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我无法想象谁能比你更用心、做的更好，反倒是我，无意中给了你太大的压力。”
“没有，是我……”
“不，”乔诗打断她，“你不用总觉得必须回报我，是我选择了你，没有收其他人也只是因为不合适……”她放缓了语气，眼神柔和，“培养你是我的事业，为国家输送更多的人才、为乒乓球注入更多新鲜血液是我的责任。”
“不论是我还是秦琴，我们都看到了你在乒乓球一道上的天赋、你的上进心、刻苦和专注，我们选择你是因为你值得，只是因为你值得。”
“希望你打出的每一球，都不是为了完成我或者谁的期望，仅仅只是为了不辜负你自己。”
许印然的眼泪掉了下来，连日来的压力和愧疚在此刻决堤，但她很快擦干眼泪，她抬起头，看着乔诗说：
“我明白了，我会更努力的！”
第二年春天，许印然如愿进入国家一队，然而乔诗却不能继续带她了。
乔诗的家人不在首都，十几年来聚少离多，她的女儿已经有点不认得她了。乔诗的丈夫希望她回到省队任职，能够一家团聚。
“对不起，”乔诗摸摸她的头，有些哽咽，“我不能再带你了。”
许印然拍拍乔诗的肩膀，“妹妹更需要您的陪伴，至于我，您以后会在电视上见到的，中央台转播的一号球台。”
送走乔诗后，许印然收拾行李搬到了一队，无人看管的日子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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