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半小时就回,赶得上晚饭。”江攸压低声音,“我快到了,妈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他加快了上梯的步伐。
前一夜刚下过一场暴雨,早上时还淅淅沥沥,导致今天温度一直偏低。每阶石梯上汇聚了不少小水滩,江攸还得小心地避开它们。
当鞋被小水坑里的污水溅到,他不免皱眉,心里犯着嘀咕,下雨后出门果然有些麻烦。
抬脚转身时,不出所料,江攸又看见了那个男生。
男生双膝跪地,整个人半趴在石板上,背对着他像睡着了一样,但仔细看会发现对方身体起伏得厉害。隔着几米的距离,江攸还能听见若有似无的啜泣声。
如果石碑能拟人化,这一幕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受委屈后来寻求安慰的小辈。
他和这个正哭得旁若无人的小男生处在这一排的两端。这几年,后面几排也添了新的墓碑,碑后的侧柏比最开始长了一头。
如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男生一样,男生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世界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江攸低头看了眼地面,还算干燥,至少没积水,他松开皱起的眉头,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自己衣兜,轻微的塑料窸窣声响起。
挺好,这次带纸了。
为什么稍微庆幸了一下呢。
今年他就来过三次公墓,每次都遇见这个男生。
第一次是在过年前,他刚在石碑旁放下花束离开,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他在驻足片刻,又循声转去看了眼。明明是冬天,却依旧能看出那男生身形单薄,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诉着想念的话。不知不觉就在侧柏的遮挡下站了好一会儿,本想去安慰,摸遍了全身都没发现纸巾,只得作罢,轻悄悄走了。
第二次,他身体先一步朝男生走去,男生正跪在墓前嘴里嘀嘀咕咕说着话,余光瞟到他时,声音放得更低了。江攸没有停下,从他身后路过。等他踏下阶梯才又恢复到正常音量。
第三次是现在,又在哭。江攸放下白色花束,加重了脚步,朝另一头踱去。
走这几步路的时间他脑子也没闲着。
每次见前面这男生,对方都是一个人,估计下面躺的是很重要的亲人了。他本不该有如此行为,但还是不自控地走到男生的侧边,垂眸在碑上寻找信息。
生卒年,长女、次子、孙子、孙女……
哎,算了。
江攸摸出纸巾,弯下腰轻拍了两下男生的肩膀。一片冰凉,不知道在这儿呆了多久。
“哎,我这儿有纸。”他伸手将纸巾递到男生手边。
男生没立刻接下,情况就有些尴尬。江攸大脑没有停止思考,继续举着手吗?还是直接塞他手里?好像都不太好。
好在,下一秒,男生抓住了纸巾,哑着嗓子说了句不清不楚的谢谢。
江攸稍稍放下点心,还会搭理人就行。
他忽然蹲下,又抬眼看向生卒年,尝试多说两句:“生老病死是人生常事,过会儿又要下雨了,你再呆下去可能会生病,家人也会担心的。”
同第一次见这男生哭时一模一样的怪异感来了。
自己有点多管闲事,江攸想。
不,不是有点。
是特别。
男生还是没有转头看他,但浑身好像僵住了。
一阵凉风徐徐,解救了这男生的僵硬,直接打了个冷颤。
要是平时,江攸不会这么多管闲事,最多递个纸就走了,但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像和这男生杠上似的,蹲着不挪窝。
他们就这么怪异地沉默着,直到腿有些发麻,江攸才用尽量平常而温和的语气问:“我开了车,需要送你回去吗?”
话说出口才发现很不对劲,不管是人还是地方都不对劲。
他以什么样的身份送人回去?好心的陌生人?
有些荒谬。
“抱歉,可能让你不自在了。”江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撑着腿站起来,“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行么?”
男生攥着纸巾,点了点头,没分给他半分余光,把头埋得更低了。
刚还能看见半张脸,现在只能看见后脑勺。
你看起来不像是能行的样子,江攸在心里说。
今天的多管闲事的程度已经超出江攸对自己的认知了,离开前,他深深看了眼碑文,还是多余补充一句:“每个人发泄情绪的方式不一样,但有效就是好的。”所以想哭就哭出来,什么都憋着才会出大问题。
离开公墓,江攸驾车回家,今天本来是早班,但又带着一个见习生到其他医生帮了会儿忙,三点才下班。
晚上得去爸妈那里吃饭,也就懒得再回家了,买了束花送给旧友,在路上一来一回的消磨时间。
在公墓耽搁了点儿时间,到市区正赶下班高峰期,小堵了一会儿,刚停好车又接到弟弟的来电。
一接通,那边就大着嗓子喊:“妈说你再不回来就别吃了!”
“妈说的还是你说的啊?就你会威胁人。”江攸关上车门嗤笑一声。
弟弟在那边笑嘻嘻地讲:“我成绩出来咯,我现在是家里的小宝贝。”
江攸几乎能想象到弟弟得意的样子,带着笑意顺着他说,“行了小宝贝,我现在要上电梯了,给我开门。”
弟弟比他小11岁,又乖又淘气的,好在最听他的话,也算是欣慰。
家门敞开,刚出电梯就能闻到浓郁的汤味,江攸嗅了嗅,茅根的味道。
这套房子一梯两户,江攸将门关上,听到声音的弟弟立马从沙发上蹦起,朝他扑过来,环着他的腰,眨巴着大眼睛恳求道:“哥,哥!好哥哥!把你的游戏号给我玩一下吧!”
江攸毫不犹豫地伸手将贴在自己腰上的脸推开,弟弟那张脸皱巴巴的挤在一起,就算这样也没松手。
“我给你上分!上大分!”弟弟还是抱着他不松手,“你让妈没收我手机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
“松手。”
“不!你答应我我就松。”费了老大劲儿,弟弟又将脸撞过去,“你前段时间忙我才没找你的,我忍了好久了!”
“把跑出去玩儿说得挺懂事的,”江攸想了想,对弟弟说,“那你愿意上兴趣班么?”
腰上的手臂力气小了些,江攸又循循善诱,“你现在同意上还有游戏号可以玩,等到爸妈跟你讲你再想同意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我明明在阳台写了不想上兴趣了。”弟弟紧皱着眉。
江攸一挑眉,反问:“那你看有人说同意吗?”
他家阳台有面墙上挂着一块小白板,当面无法开口的事情就可以写在上面告知其余人,但现在几乎变成了小心愿实现板。
“行,行吧。”弟弟讪讪放开双手,也不往江攸身上贴了,撇嘴嫌弃道:“你一股子药味儿。”
江攸推着弟弟往餐桌走,“是是是,就你没药味儿。”
刚从厨房出来的妈妈接着江攸的话打趣小儿子:“还就你身子骨最差。”
话音刚落,江源就不乐意了,对着他爸叫嚷:“爸!你看妈和哥!都说我!”
江爸学着小儿子的口气,对老婆说:“你看江源。”
今天这顿饭的主题应该是“清热解暑”。
江爸爸将最后一道蒸菜摆上桌,无奈道:“要不你高中不住校了。”
“算了吧…”江源摇头,他小学时,老妈喜欢上做药膳,偏偏老爸还会提供方子,药材都是能买到的,但难吃得要命。
老妈之前不会做饭,结婚前外婆外公做饭,结婚后老爸做饭。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多了这个兴趣爱好,周末得空了就变着花样折腾厨房。
那时候哥哥在省外上学,自己就是唯一的小白鼠。
最初版的“老妈饭菜”是真的难吃,虽然现在更新了几十次后的版本已经色香味俱全,但是从最开始吃过来的江源,已经麻木了。
饭后,江攸收拾了碗筷放进洗碗机,一家人在客厅坐了会儿,又一起出门散步。
一般是夫妻俩走在前面,兄弟俩跟在后面。
“哥,登一下呗。”江源用胳膊碰了碰江攸,一脸讨好地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界面停留在账号登录上,这是一款在江攸高中时就上线的手游,现在他研究生都毕业了,还火着。
江攸没接手机,直接告诉江源自己的密码。
拉着身旁沉迷手机的弟弟躲掉一个差点撞到的行人,沉迷手机的弟弟开腔了:“哥,验证码,快点儿。”
“……”江攸摸出手机,报了一串数字。
江源登进游戏后又退出,进聊天软件打了几个字后,喜滋滋地将手机揣包里,举起三根手指保证:“我保证控制好时间,绝对不多玩。”
俩人这会儿也没落后得太多,快走两步跟在江爸江妈后面。
看了眼前方的爸妈,江源才小心翼翼地问:“哥,你初中有人追你吗?”
兄弟关系很好,江源对江攸几乎无话不说,又爱又怕。
江攸看着问完就向前跨了一步的弟弟,挑眉问:“有人追你?”
弟弟没说话,冲他瞪了眼,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语气?小爷我要成绩有成绩,要长相有长相,而——”
“是是是,我弟弟可帅了。”江攸打断他的话,抬手揉了一把毛乎乎的脑袋,“该剪头发了。”
“你根本就没有好好听我讲话!”弟弟怕被前面的爸妈听到,无能狂怒。
江攸乐了,戳着他的脸蛋说:“小屁孩儿。”
俩人扯着些有的没的,主要是江源在讲,讲想去爷爷奶奶家玩,班上哪个同学和哪个谈恋爱。
直到快到家了,江攸同父母说和弟弟再走一圈,绕着小区周围走时,才很认真地和弟弟讲:“我不反对你早恋,只是你现在太小了,谈恋爱得负责的,不是好玩就行。”
对于哥哥的念叨,江源在心里嘀咕了一番,很快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听到妈和爸说要给你安排相亲。”江源离他近了些,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带个嫂子回来啊?”
江攸笑了,“这么着急我啊?”
“是啊,张扬哥哥不都快结婚了嘛,你看人家爱情事业两手抓,你就不一样了,我连你爱情的影子都没看见。”想到哥哥之前说的话,江源补充,“而且你现在是负的起责的年纪吧。”
简化一下弟弟的话就是:你怎么还不谈?
“人小鬼大。”江攸拍了下他的脑袋,“操心起你哥来了。”
江攸认为自己现在的生活还算充实有意义,上班下班,没事看看书和朋友聚聚餐聊聊天,挺潇洒的。爱情除了需要机遇外,也需要时间和精力,但它并不是必需品,至少不是他的必需品。
父母时不时唠叨,他也会认真去解释现在的自己没遇到喜欢的。
“行吧,我不操心你了。”江源拉着他进了家附近的超市,“给我买个雪糕,下次爸妈催你我就帮你说话。”
江攸觉得好笑,顺了他的意,“只能吃个小的。”
弟弟连连点头,挑了个小布丁,“嗯嗯嗯嗯嗯好哥哥哥哥谢谢你,我爱你。”
江源肠胃脆弱,吃不得太多冰,不然会闹肚子,严重点还会引起发烧,家里在这方面管的严,江源平时也很乖。
就是夏季实在可怜,大部分时候只能看着别人吃冰解暑,自己默默灌温水。
“你最好祈祷晚上别拉肚子,不然就找妈给你扎针。”江攸结完账,弟弟手里的雪糕已经少了一半,提醒道,“慢点吃。”
口腹之欲被满足,江源很好说话,不上嘴啃了,满脸幸福地用舌头一下一下舔着冰棍儿。
“……”算了,江攸揉了揉太阳穴,放弃说话。
开新文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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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好心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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