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嘴角制式化的笑容一顿，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她的脸部线条棱角分明，若是不笑，攻击性十足。往常，程风都会维持一丝丝的弧度，让自己看起来只是淡漠，没那么凌厉，这还是头一次彻底撕了面具。
就像一个画技高超的素描大师，一点点用橡皮擦掉了那些刻意的线条，还原了她本来的锐气。狭长的眼睛，无机质地琥珀色瞳仁懒懒抬起，看人就像看一个死物一样，难捱的窒息一点点蔓延。
穆特诺米不适地挪了挪屁股，深呼吸一口气：“我没有挑拨或者威胁的意思，你的那些部下都很忠诚，只是有些事情要想不露风声真的很难。再说了，图雅和赛提两人一直相处很好，只要你们愿意，订婚后，我可以放手让图雅住到拉美西斯宅邸，完全由你们教导。”
穆特诺米温柔软语，姿态极低。
她可以说是强忍着一个母亲的本能在给孩子安排一条康庄大道，为此不惜牺牲和孩子的相处时间以及父母对孩子天然的掌控权，教导权。
没有一个父母不希望孩子能成为自己的延续。血脉是一部分，思想和理念又是另外一部分，甚至理念的延续往往比血脉更重要，它是一种可以超越生死，跨越时代的存在。
所以穆特诺米在做一种极痛的剥离，程风相信，她这样的提议，应该是没有事先和赫雷姆贝福商量过的。
程风依然理智地选了拒绝：“穆特诺米，图雅的资质很好，她就算想当埃及的第二任女王拉美西斯家也是支持的，至于我的儿子，他的人生永远只有他自己能决定，我绝不会让他成为谁的牺牲品，我也不需要这样做。即便与整个帝国对立，我想做的事情，也终将会做成！因为它是对的。对的事情，是一定会被时间证明，会被人心接受的。”
“可是需要多少时间呢？米坦尼那边的计划眼看着就要进入收官阶段，到时候拉美西斯的人手势必会被派遣过去。国内这边，如果赫雷姆贝福不支持，你想要做的事情甚至连一个稳定的办公大楼都没有！到时候你的人要在哪办公？那些想要相信你追随你的平民们又该去哪里找你？拉美西斯宅邸吗？”
说到最后，穆特诺米的温柔面具几斤崩裂，质问一声比一声高。
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真的不懂，就连自己都能看明白的道理，为什么程风要这么固执！
是！孩子的幸福很重要！难道她就不担心吗？可事实摆在眼前，图雅和赛提的结合是对双方家族，对整个帝国百利无害的事情，是必然会有的结果！他们相处这么好，穆特诺米相信，就算等到赛提成年让他亲口决定，他也会这么选择的！
穆特诺米失望又气恼，她忍耐地闭上眼，极力将所有情绪重新关在眼帘之后。
一阵难言的沉默后，空气里突然响起程风一如既往的冷淡声音，只是这内容却少见地带了攻击性——
“让图雅和赛提强绑定，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赫雷姆贝福的想法？穆特诺米，你现在只相信他一个人的话了吗？我告诉你拉美西斯家可以支持图雅当女王你不信，妲朵雅应该也派人联系了你要带你一起走吧？你是不是也没答应？对你而言，赫雷姆贝福就像替代了当初妮芙提提在你心里的位置，可——为什么你的心理永远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穆特诺米一僵，失控低吼：“这些年来只有他一心一意对我，我为什么不能以他为先？”
这句话就像打开了什么闸门，她低喘着，神经质地抖着手，像是在反驳程风的质疑，又像自言自语：“我追寻了爱情十来年，可最终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你。我以为我拥有了唯一交心的朋友，可就那一次没做到位，你就彻底判我出局。亲情就更不用说了，我的母亲对我永远只有利用和舍弃，哈！这次倒是想起我了，可我怎么敢对自己保证，她想起我不是为了利用我！”
“玛阿特，我只是相信一个从始至终对我好的人，只是想尽量让大家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有错吗？”
有错吗？
应该是没有的，每个人都有主观感受，只要穆特诺米自己能一直这么理直气壮，那就没什么问题。
前提是她的举动没有牵连到程风以及程风的孩子。
程风心底无声一叹，不管是看在曾经的朋友之谊，还是从现在的大局上，她都不想走到最差的境地。程风随手捻起一片叶子放在她眼前：“对一个人和一件事下判断，应该客观公正地看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和处理方式，而不是全凭自身的感受，否则你的眼睛就像被这片叶子遮挡，看到的永远只是一小部分事实。它会影响你决策的准确性。”
这句话，不只是对穆特诺米说的，也是借由她的口对赫雷姆贝福说的。希望这对夫妻能想清楚再慎重行事。
穆特诺米隔着一层水雾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叶片，上面的脉络清晰可见，像赫雷姆贝福臂膀上的青筋一样。
那双臂膀，每次在抱起她和孩子的时候，都会暴出这样鼓鼓的脉络。
她挡开程风的手，擦了擦泪珠，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努力绽放一抹微笑：“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就能看到全部的事实呢？至少，我能清晰地判断眼前这片叶子到底是真是假，那就够了。”
说完她不再做徒劳的努力，招来侍女，起身告辞。
程风目送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回味着她刚才那句话，洒然一笑，微微摇头。
穆特诺米说的也没错，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确信自己拥有一片真实的叶子？所以她想为爱她的人而战，没什么错。
身后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拉美西斯低沉磁性的嗓音贴着耳朵钻进心里：“又把人气走了？”
程风无奈一笑：“前面都只是试探，没有挑明，这次只怕是真的得罪了。”
“没关系，到时候我多留点人手给你。”
程风一眼斜睨过去：“我没这么废柴！你上战场也得多带点自己的人手。”
“放心，准备了3年，足够的。”拉美西斯温声安抚。
程风“嗯”了一声，放松地窝进他的怀里闭上了眼。
他说的没错，5年了，不管是律法的修订还是军队的训练，5年时间的积累，已经足够她不用顾忌地大步向前。
***
返回王都的路上，图雅坐在母亲的怀抱里，她发现，母亲的眼角竟然有一丝丝红痕，和天边的晚霞一样的颜色。不过这样的橘红出现在眼角，带来的不是美感，而是伤感。
以往每次来，母亲只是隐隐有点失落而已，这样的伤心还是头一次。
是玛阿特姨姨欺负了她吗？
图雅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和愤怒，捏着穆特诺米衣服的手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衣服的拉扯引起了穆特诺米的注意，她低头，看着女儿攥得指甲泛白的手，心一惊，连忙握上去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图雅摇了摇头，贴到了母亲怀里，闷闷地说：“以后我再也不要来拉美西斯伯伯家了。”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和赛提一起学习吗？玛阿特还会教你们很多好玩的东西~”
“可是玛阿特姨姨每次都让你不开心。”
不假思索的理由瞬间戳中了穆特诺米内心最柔软的皮鼓，震得她心田激涌，酸酸甜甜的心情从眼角涌出，她连忙拭去，抱住女儿小声说：“我不开心和玛阿特姨姨没有关系，你想想，玛阿特姨姨对你好不好？”
“好。”
“那就对了，所以你不要多想，大人的很多事情不是表面看着那么简单的，等以后你就慢慢懂了。”
图雅仰头看着母亲，乖巧点了头。
反倒是穆特诺米，想起程风下午的话，忍不住抱起女儿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认真问道：“图雅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
图雅狠狠点头，脸上出现兴奋的神色：“我想成为父王那样的人，号令军队，指引埃及，我一定会让埃及成为世界上最大，最富饶的国家，而我将会成为埃及历史上最最英明的法老！”
穆特诺米闻言，自豪、羡慕、担忧同时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在心底长叹了一声。
她的女儿，继承了她外祖这边的智慧，且比她更勇敢，可她也看得清楚，米坦尼一战后，赫梯和埃及之间的防备必定更加深重，至少那位陛下和战争女神在位期间，埃及没有挑起战争的机会，她女儿的野心，注定要落空一半了。
穆特诺米微微一笑，温声夸了一句“很棒的想法，母妃支持你”，然后又问：“那赛提呢？如果让你在王位和赛提中选一个，你选谁？”
图雅闻言，深深拧眉：“为什么只能选一个？赛提明明可以做我的王夫，和我一起治理埃及。”
“可如果他不想留在埃及呢？又或者，你们的理念发生了冲突呢？就像今天的课堂一样，你们有不同的答案。”
图雅不悦嘟嘴，想起了今天，以及之前每一次的分歧。
她张口就想说让赛提听她的，可她隐隐也明白，或许整个帝国所有人都会屈从于她的身份之下，拉美西斯家的人不会。
这让她又苦恼又甜蜜。
苦恼每次赛提不听话让她生气时她都无计可施，甜蜜拉美西斯一家人给了她另一种不一样的家的体验。
这是赫雷姆贝福和穆特诺米都给不了的体验感。
在拉美西斯家，她可以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和自主权，没有任何人会替她拿主意。玛阿特姨姨告诉她：“你可以决定人生中的任何事情，只要你能为每一个决定负责就行。”
这真是非常棒的一种体感，她觉得自己就像天上的鸟儿，河里的游鱼。所以她喜欢拉美西斯家，喜欢赛提。
图雅往母亲怀里一钻，高傲宣布：“无能的人才做选择，姨姨说了，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全部拥有！我要做一个强大的人！”
稚嫩又霸气的宣言，听得穆特诺米再次眼雾迷蒙。
她既高兴又担忧。
女儿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即便坐拥全世界，也难以操控。
那就是人心。
图雅是有那么一点妲朵雅的基因在的，而拉美西斯二世的好战其实是同时遗传了图雅和拉美西斯家的基因。
恨不得一夜之间把《埃及第一王妃》改好(*/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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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0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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