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森是一个很干净的城市。
蓝天白云，花草繁盛，街道上还有为接待游客应运而生的马车。马儿们的皮毛油亮，走起路来气宇轩昂，看起来便是平时得到过很好的养护的。
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戴着墨镜发呆。
常情和高亦锐有用不完的精力，拍不完的照片。一下大巴两个人就找到了漂亮的地方去拍照。
我本来就对这些没兴趣，在长椅上看面前一大片草坪，有跳伞的游客从天上缓缓落下。
我的手伸进口袋里，碰到冰凉的风油精瓶子。
刚才吃午饭的时候，常情再度问起了我胳膊上的包消失的进程。
那时彭严不在，只有宋可微在桌边。被她多问了几句以后，我心情有点好，说没事，我天天都涂风油精，应该很快能消下去的。
想到这里，我又往那个大包上涂了涂风油精。
涂完了，风油精归位，我也重新开始发呆。
“你又涂风油精了？”
沙哑的，低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自我的上方传来。
我睁开眼。
宋可微的眉毛总是画的很好，她不会顺着潮流画那种粗粗的一字眉，她的眉毛顺着眉骨生长走势，有些弯弯的弧度，令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温柔。只是全包眼线让她把好不容易削减下去的凌厉又带出来。她到底是想看上去温柔，还是冷艳呢？
我顺着她的眼睛看向她高挺的鼻梁，不自觉微微嘟起的嘴唇，没有在这张漂亮的令我想起诱惑人心的美杜莎的脸上找到答案。
“你刚才睡着了吗？”宋可微见我只是盯着她不说话，那张微微厚的嘴唇咧开了，带出些惊讶和小心，“我吵醒你了？”
我立刻向她微笑，要她安心：“没有。只是姐姐太好看了，我看呆了。”
宋可微的目光闪躲，脸红到了耳根——这也太可爱了。
“姐夫呢？”我笑了笑，帮她缓解害羞。
宋可微在我身边坐下，指一指远一些的地方，我眯起眼睛，看到彭严正在一堆人群中排队，“去排队买冰激淋了。”
“哦。”我应一声。
无论要不要按照严格意义来说，这都是我和宋可微第一次独处。
在充满风油精的味道里，她向我问起常情和高亦锐去了哪里。我说不知道，两个人一下车就跑的无影无踪。
“她们还小，好奇心强。”宋可微形容她们和形容一对六岁的小孩没有区别。
我说是。
宋可微带着玩笑的探问我：“你也小，你怎么不好奇？”
我摘下墨镜放进上衣口袋，面向宋可微去捉她的眼睛。
宋可微很不喜欢与人对视。每每撞上了别人的眼神都会躲开。可我这一回没想放过她的眼睛，看着她说：“我不是小孩。”
“你比我小。”
“四岁而已。”我伸出四根手指，很快又收回去了，“这算不了什么。”
宋可微没有回答我，因为她正忙着去看其他的地方。
我伸手，揪了揪她的衣领。她被迫重新看向我时，我刻意捏着软软的嗓音，问她：“姐姐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都不看我。”
宋可微的脸又红了。
她想要再度躲开我的视线，可我撅起嘴来，露出受伤的神情。
宋可微只好看着我叹气：“不是啊。”
“那姐姐喜欢我。”我弯眼睛。
宋可微张了嘴，又合上，再张嘴，再合上，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我用手挡住嘴巴，凑到她耳朵边上，以孩童说秘密的样子玩笑着告诉她：“我很喜欢姐姐哦，姐姐你也要喜欢我，不然我会不高兴哒。”
我的第一道气息送到宋可微的脖颈时，她的脖颈上便冒起了一排细密的小疙瘩，还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躲开，忍着害羞听完我的话后，宋可微整张脸比猪肝还红。
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如果不是彭严拿着冰激淋回来了，我甚至想摸一摸她的脸。
*
我又梦到我妈了。
这一回她躺在床上。房间的窗户很久没有打开过，膏药的味道、汗液的味道和淡淡的腐烂的臭味混杂在密闭的空间之中，让我晕眩。
妈妈说：“小文，小文，我给你下碗面吧。”
你为什么对面条这么情有独钟呢？我在梦里恶狠狠地咒骂。
可是无论梦里还是梦外，妈妈都不在意我的恶言恶语。
她温柔又虚弱地向我微笑，说小文，你不是最喜欢吃妈妈给你做的面条吗？
你最喜欢吃妈妈给你做的阳春面，要加一颗溏心蛋，你喜欢用筷子尖挑破鸡蛋，让溏心缓缓流出来，裹着面条一起吃。
你说那样最好吃。
妈妈，妈妈。我在梦里硬邦邦地打断她还要继续的话，我最讨厌吃你做的阳春面，最讨厌吃溏心蛋，那股鸡蛋的腥味会一直残存在我的口腔里久不散去，我觉得好恶心，像是生吃鸡窝，每一次我都想吐。
我最讨厌那样吃。
然而妈妈只是自顾自地说，自顾自地决定。她掀开被子，露出一条缠着厚重石膏的腿。她说妈妈给你下碗面吧。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因为我不是很会做饭，她又摔断了腿，所以这几天一直在凑合着吃。我都没有吃饱，更不用说是她。
她从床上栽倒在地上，脑袋狠狠地撞到了家里的木地板上。
‘咚。’
*
宋可微的额头破了一块。
清早集合的时候我坐在她的斜后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后脑勺，企图透视她的脑子看到她的前额。
在去少女峰的小火车上，我又一次坐在她对面，学着常情关切我的样子关心她：“姐姐，你的额头怎么受伤了？”
宋可微用刘海挡住了额头，试图来遮掩。这一招其实挺有用的。她的伤口虽然肿起来，但是只破了一个小口子，又没有用纱布或者创可贴贴住，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确实不太会注意到。
宋可微先看了彭严一眼，彭严正靠在椅背上看着我们。她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刘海，用它们把它遮挡的更好一些，说：“昨晚不小心在浴室里摔了一跤，碰到的。”
我抿起嘴角笑，是为了不给彭严和宋可微看见我捏紧的双手。指甲叩进掌心的肉里，疼痛让我清醒。
我开玩笑：“原来是这样啊，还好我问了一句，要不然还以为是姐夫打得呢。”
话音落下了，宋可微的手盖在了额头上，彻底挡住了她的伤，也挡住了她的表情。彭严牵动着他的面部肌肉，说：“小吕真会开玩笑。”
我故作矜贵的微微抬了抬下巴，继续以玩笑的口吻说：“姐夫是明白人，我小学时候得过讲笑话比赛第一名。”
少女峰上非常的冷。
导游在登山之前说明不要穿高领毛衣，也不要穿得太厚，不要奔跑不要快走，不然很容易会有高原反应。
出发前我翻遍了我带的衣服，也只有一件高领毛衣。此时此刻，我正穿着它泰然自若地缓慢行走在少女峰上供人们拍照的观景台上。
少女峰之所以叫‘少女峰’，是因为它的山顶总是藏在云雾里，偶尔天气好的时候才会露出它的真面目，如同含羞少女一般，故而得此名。
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今天天气不错，少女峰的山顶也露了出来。
我靠在栏杆边看了一会儿，实在分不清雪山与雪山的区别，也看不出所以然来。我回到室内去买了一张明信片。
我在明信片上写：姐姐，我依然最最爱你。
这句话写完以后，我落款，留下我家的地址，等待届时由宋可微亲自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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