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沈迟史无前例地忙起来。
几乎从天亮到天黑都耗在律所里,通宵加班也是常有的事。
律师的工作量没这么大,苏绽知道他是在查自己家的事。
苏绽常常等不到他,有时候一觉醒来人已经走了,有时候等到睡过去都等不到人。
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沈迟。
好在C.joy bar的营业时间也并不正常,苏绽只能靠营业来消耗自己的精力,KE和阿卓终于等到老板按时上班,各自庆幸酒吧还能在飞速发展的经济中多活几年。
没过几天,学生放了寒假,林听回外婆家长住,苏绽腾出时间去拜访钟秀秀。
师生二人感情笃深,但因为苏绽前段时间情绪波动太过严重,国庆节之后竟然再也没主动联系过老师。
进一月后,椿城的雪一场连着一场,是连续多年从未有过的现象,路上交通不便,绿化带两旁都是堆积的碎雪,车一开就变成泥泞的雪沫子。
甜酷小跑车在路上飞驰许久,甩上无数个泥点子,总算把主人平安送达目的地。
钟秀秀和丈夫已经抱着孩子在楼下等。
苏绽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受到这种待遇,匆忙从后备箱里拿了礼物迎上去,一时间打招呼也不是,从钟秀秀怀里抱孩子也不是。手忙脚乱,一点儿都没有二十几岁的样子。
“绽绽。”还是钟秀秀笑着叫他。
雪后的天气没那么冷了,女人穿了一件驼色的羊毛大衣,翻领双排扣设计,得体又不失亲和。
苏绽抬头时一个恍惚,仿佛看到七年前、二十几岁的钟秀秀也是穿着一件这样的衣服,站在教学楼下面嘱咐他们放学慢点儿走。
时尚是个轮回的怪圈,唯有这个款式的大衣多年不变。
一声小孩儿的“咿呀”唤回了苏绽的思绪,他看向钟秀秀怀里的孩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抱,“这是哥哥还是妹妹?”
“是妹妹。”
小孩儿很亲他,自己搂着苏绽的脖子窜上去,惹得钟秀秀和丈夫哭笑不得。
苏绽只能抱着孩子走,怀里的小孩儿软软的,既不能抱重了,又不敢不用力,他只觉得抱孩子比提东西还要困难许多。
“前几天合家福年终促销,齐思昂约我去逛超市,给老师挑了一台咖啡机。”苏绽指指自己带的东西,补充,“我记得老师上次发朋友圈说自己想学做咖啡。”
贴心坏了。
钟秀秀心里感动不已,一边开门请他进屋,一边又斥责学生破费,没说几句话音一转:“齐思昂也该找个女朋友了,沦落到约朋友逛合家福,也是够惨的。”
苏绽替他打哈哈,“勤俭持家嘛。”
钟秀秀对此不愿做过多评价,接过丈夫怀里抱着的孩子,让丈夫去沏一壶茶,两口子都不与苏绽见外,在厨房擦拭茶具的同时又商量起要把两个孩子送去爷爷家小聚。
苏绽早不是少爷了,懂事得不能再懂事,怎么可能看得下去老师给自己端茶倒水,当即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要去帮忙。
“哇”一声,他怀里的孩子突然哭开了。
苏绽顿时慌了阵脚,好声好气地去哄,但他从来没应对过这么小的孩子,最大的也得是林听和沈雪宁那一茬了。
一着急出了汗,发丝贴在额头上,看着怪可怜的。
“你……别哭啊……”
钟秀秀失笑,小碎步跑过来从苏绽手里接过孩子,轻轻哄道:“毛毛~”
苏绽很少听到钟秀秀说方言。
椿城的方言带一点南方味道,女性说起来总是格外好听,在苏绽的记忆里,似乎也只有临近高考的时候听钟秀秀说过几句。
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但蝉鸣愈躁的午后、教室里的蓝色窗帘、一群无精打采的学生,以及钟秀秀站在讲台上絮絮叨叨的声音却又格外清晰。
他恍惚中发觉人生真是漫长而奇妙的东西。
明明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可又总会在往后余生熊日复一日地想起过往那些事情,或悲或喜,或张扬或恣意,都比那不可捉摸的未来要令人向往得多。
没有办法,人总是在不断追忆自己最好的年纪。
毛毛大概是饿了,钟秀秀只好把孩子抱到房间里喂,苏绽与孩子爸爸对坐了一会儿,向来话多的人也不免觉得尴尬。
他一直很好奇一件事,男老师的妻子叫“师娘”,那女老师的丈夫要怎么称呼?
师公?师爸?
师……爹?
“你看起来很喜欢小女孩儿。”他师爹开口了。
苏绽“嗯”一声,总算把自己从离谱的思维中拉扯出来,他维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双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膝盖上,默了默,然后两手交握。
刚才还一脸纠结的人顿时变得沉默起来,眼睑上睫毛颤动,说:“我差点儿就能有个小妹妹。”
对面的男人懊恼一叹,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苏绽和沈迟算是与钟秀秀感情最深的学生,结婚之后,钟秀秀自然也与丈夫两个两个学生的事。
所以对于苏绽,他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两句话让局面变得更加尴尬起来,好在钟秀秀及时出现,靠在门口敲敲门框,“还去不去孩子爷爷家了?”
男人回神,立刻抱着孩子起身,“去。”
钟秀秀帮丈夫把两个孩子一起送下楼,嘱咐苏绽自己在家里坐一会儿,别忘了喝茶吃水果。
主人一走,偌大的客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苏绽坐在沙发上托着下巴发呆。
想是家里有两个婴儿的缘故,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异常足,苏绽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上有些冒汗,干脆趁着没人把身上的毛衣也脱了,起身把它和自己的羽绒服挂到一起。
他身上只剩一件白色的长袖棉质T恤,垫脚挂衣服的时候可以露出一小截后腰,那腰异常得白,劲瘦的皮肤裹住纤细的骨骼,因为垫脚用力,还可以看到两侧浅浅的腰窝。
非常适合将拇指放在上面掐着动。
沈迟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前后不过几分钟,苏绽想当然地以为是钟秀秀回来了,没了师爹和两个小孩,拘谨了半天的他总算放松下来,回头笑着打招呼:“呼,钟秀秀~”
将近一周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迟正站在他的面前,慢一拍似地收回落在苏绽腰间的目光。
钟秀秀在沈迟身后关了门,对一脸懵的苏绽解释道:“在楼下碰到沈迟了,他说是过来找你的。”
“天天见还不够啊,在我这儿还能把人丢了?”
后面一句话是说给沈迟的,沈迟没有解释,苏绽自然也不可能说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沈迟了。
重新在沙发落座,钟秀秀知道沈迟不喝茶,特意给他换了一杯温水。
沈迟接过来,淡淡地道谢:“谢谢老师。”
气氛有些古怪。
苏绽和沈迟是挨着坐的,但两个人竟然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苏绽只是浑身不自在地把自己的T恤下摆往下扯,视线偶尔略过门口的衣架,恨不得把脱下来的毛衣重新穿上。
沈迟放下手里的水杯,干脆利索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一扬手罩在苏绽身上。
语气有点儿冷,“今天零下。”
苏绽瘪了瘪嘴,心道果然没错,沈迟这个人占有欲太强,自己一旦不爱惜身体他就冷脸。
烦人。
心里想骂人,行为上却十分乖巧地将沈迟的外套在自己身上裹好,软乎乎地开口:“开着空调呢……”
“老师家里面积大,你以为是我们家的小公寓?”
钟秀秀发觉自己越来越搞不懂年轻人了,抬手抚了抚太阳穴的位置,没忍住,对沈迟说:“要不你还是叫我钟秀秀吧。”
沈迟挪动一下身体朝她坐着,“也可以。”
钟秀秀:“……”
听他这语气,合着小情侣压根不是在吵架。
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似的,苏绽抿着嘴唇晃晃沈迟的胳膊,“你来找我是什么事啊?”
沈迟这几天为了调查苏淮生的案子,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苏绽答应过不插手,但真到了有眉目的时候也不可能不在意。
他有一种直觉,沈迟能抛下手里的工作找到钟秀秀这里来,大概是真的有结果了。
果然,沈迟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拿过放在一旁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沓厚厚的文件放到苏绽面前。
趁着苏绽翻阅的时间,他缓缓普及。
“根据《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五十二条规定,建筑物、构筑物或者其他设施倒塌、塌陷造成他人损害的,由建设单位与施工单位承担连带责任,但是建设单位与施工单位能够证明不存在质量缺陷的除外。建设单位、施工单位赔偿后,有其他责任人的,有权向其他责任人追偿。”
“也就是说,体育馆的建筑方和承包方的确可以向你爸爸追究责任,但前提是他的设计的确出现了根源性问题。”
沈迟翻了一页资料,A4纸上显示的是一份体育馆建筑的扫描件。
“法院判定苏淮生承担主要责任,赔偿八千六百万元,但是苏绽……”沈迟在苏绽逐渐皱起眉心的时候说,“这份图纸被调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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