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林湫绘眼中无限放慢。
林湫绘握着手机的手指猛的收紧，他能看见屏幕上林福芙的脸庞，张张合合的嘴，但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面前的宋清伸出手，想要触碰他，但这个动作几乎是让他瞬间应激起来。
林湫绘立刻捂着头，瑟缩了一下。紧接着他反应过来，猛地拍开宋清伸出来的手。
啪。
林湫绘的手劲很大，带着一种领地被侵犯的抗拒。宋清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他吃痛的嘶了一声，错愕的站在原地，眼眸瞪得滚圆，盛满了震惊和不解。
“林湫绘？你……”宋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
林湫绘没有回答。他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只有尖锐的嗡鸣，恍惚间，他又看见了母亲。
那是一辆蓝色的雪佛兰，不算大的空间，因为是秋冬季门窗关的死死的，回家的路上是一段上坡，母亲尖锐的喊叫着：“林湫绘，家里给你砸了多少钱？结果呢？”
“那宋清现在在H市重点门门拔尖！奖学金拿到手软！你呢？废物！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和你爸在外面累死累活，养着几十号人，压力大得喘不上气！给你创造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有什么不知足？整天耷拉着张死人脸给谁看？！”
窒息，憋闷，他仿佛又被死死按在副驾驶座上，安全带勒的他喘不过气，母亲猛踩油门，大喊着：“我们都他妈去死好了！一起死掉算了！”
林湫绘几乎是瞬间感受不到呼吸，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淹没了他。他双手捂住口鼻，跪坐在地上急促的喘息着，不知道何时流出的泪水滴在裤子上。
“你，你还好吗？我送……”宋清看着面前的人，实话说，林湫绘变化不算太大，一双圆润的猫瞳，右眼下方并排的两颗小痣，小巧的脸。
他和小时候几乎是等比放大，但是太瘦了。
他身上的衬衫被他剧烈的动作拉扯的领口歪斜，宋清站在那里，能看见他漏出的锁骨，衬得他脖颈越发细长，手腕细的也能够一只手圈住一样，宋清想把他扶起来，但这个动作像是触发了林湫绘的什么开关，他瞬间往后瑟缩。
“……滚开。”
他踉跄的站起身，接着拔腿往外跑，幸好今天学校的人不算多，不然他们此刻一定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宋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懵了一瞬。
林湫绘的反应太过剧烈，太过痛苦，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模糊间，他听见有人在说着什么，宋清低头，看见了林湫绘的手机。
“哥哥！哥哥！”
林福芙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不再是之前视频里的雀跃，而是带着明显颤抖的童音，充满了惊恐。她什么都听见了。
但她没有尖叫大哭。
下一秒，宋清清晰的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小小的，深呼吸的声音，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紧接着，那小孩努力稳住音调，语速很快：“哥哥。你在哪里？摔痛了吗？别怕！福芙在这里！”
她太清楚哥哥的状态了。那个总是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教她认字画画，给她扎漂亮小辫的哥哥，偶尔会陷入的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时刻。
哥哥很爱她，但是哥哥很痛苦，林福芙全都知道，也明白哥哥现在听不到，但她必须说话，必须让哥哥知道她在。
“哥哥，深呼吸！像你教我的那样，深呼吸！”
宋清捡起手机，对电话那头的小孩安慰了几句，同样朝着林湫绘逃跑的位置追去。
“林湫绘，你手机掉了！”
林湫绘充耳不闻，或者说，他根本听不到任何具体的声音。此刻，他只想躲起来，在床上或是草丛中蜷缩起来，像是回到母体一样。
宋清紧追不舍，体能优势让他很快缩短了距离。眼看林湫绘就在前面几步远，正要冲进一片更茂密的灌木丛后，宋清情急之下下意识的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林湫绘的右手腕。
“林湫绘……”
“呃啊——”
宋清的话戛然而止。
啊，妈妈说过，林湫绘的右手出了问题。
此刻，林湫绘捂着右手，手指到手臂都止不住的颤抖，控制不住的生理泪水下涌着。
林湫绘的大脑一片空白，面前的宋清衣冠楚楚，衬托的他更加狼狈，为什么，为什么想要逃离一切，却还是相见了？为什么自己这种恶心的样子会暴露在他面前！无论是谁，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是宋清！
这个被拿来比较的，永远比他优秀，事事都比他好的宋清！
然后在着模糊间，他听见了妹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别哭，哥哥在这里呢。”
“叔叔，你把手机放下吧，谢谢你，但是哥哥现在不太舒服……”
宋清吞咽了一口口水，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在情急之下抓住林湫绘的伤处确实是他的不对，但是，但是……
宋清就这样站在那里，看见了林湫绘眼眸中的惊恐，害怕，和怨恨。
为什么？在怨恨我吗？恨我的离开，还是？
这太奇怪了。
宋清感觉自己没法思考了，时间几乎将面前的人完全改变了，他不是没见过林湫绘哭，以前他们一起跑到其他小区摘葡萄，林湫绘塞了一腮帮子，走到门口却发现门打不开了，他也是这样惊惶的哭泣，手拽住衣服下摆。
林福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暂时拉回了宋清混乱的思绪。
宋清几乎是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极轻极缓，慢慢弯下腰，将那只还亮着屏幕的手机，放在距离林湫绘一米多远的一块干净草地上。
“林湫绘，”他再次开口，“手机放这儿了，我这就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里包含了太多他此刻无法理解的混乱。为抓伤了他，为吓到了他，也或许宋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哥哥，深呼吸，没事，没事的。”
走远了，宋清还能听见林福芙的声音，能听见林湫绘的声音，像是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和妹妹柔声说着。
“抱歉啊福芙，我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电话那头的小孩应该是说了些什么，林湫绘再次放低了自己的语调，窸窸窣窣的站起身来，往其他地方离开，声音越来越远
“没事，我没什么事，福芙不用担心……”
妹妹又说了好一会，什么要记得吃饭，医院开的药不可以私自断药，学校宿舍如果适应不了可以搬出去租房子，钱不够自己也可以给他，听的林湫绘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林福芙，我才是哥哥，应该是哥哥照顾妹妹才对。”
“哼哼。”林福芙不太服气，一定要看着林湫绘点外卖吃完饭和药以后才肯挂电话，幸好寝室只有他一个人，也就随着林福芙去了。
宋清回到宿舍，还是不太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洗澡，收拾，上床。
拉上窗帘，鬼使神差的，宋清打开了微信，点进了林湫绘的账号。
林湫绘的头像是一个带着眼镜的看书的小猫卡通画，显然还有另一半，朋友圈下方的标语是“福荫如林承玉露，芙蕖出水照清姝。”
林福芙，他妹妹的名字。
朋友圈的背景图是一个很幼稚的卡通画，除此之外，几乎都是林福芙的照片，林福芙练钢琴，林福芙玩玩具，林福芙放风筝……可以看出来，他真的把妹妹养的很好。
一直往下翻，一直往下翻，宋清才看见了一**湫绘的视频。
背景音同样是林福芙，那时候是三年前，林福芙大概三岁，拿着手机有些不稳，晃来晃去的，林湫绘的脸偶尔闪过，是无奈的笑容。
啊……更了解他妹妹了，但是关于林湫绘，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点到林湫绘的对话框，想要说些什么，删删减减，宋清还是什么都没发。
……林湫绘这个样子，还是别刺激他了。
宿舍的大家人都挺好，对于林湫绘来说是一件好事，他们都是通过普通高考考来学校的，因此大家也有话题聊。
林湫绘因为休学了一年，在这一群人里是年龄最大的，但是实话说，他的长相非常有误导性。
“诶，湫绘，今天又有晚自习。”同寝室的方兹拍拍林湫绘的肩膀，他摘下耳机，方兹下意识瞧了一眼他的桌面。
“啊，这是你画的吗？”
林湫绘桌上放着一个平板，风格有点偏二次元的风格，是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穿着裙子，方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好厉害啊！没看出来呀林湫绘，深藏不露啊！”
林湫绘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然后抿唇笑着回复：“哪有哪有，自己随便画着玩玩的。”
“唔，你这画的是你看的动漫角色？”旁边的万科启也端着水杯凑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屏幕。他个子高，视线轻易就越过了方兹的肩膀。
林湫绘的笑容这次真切了些，他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将画布缩小，露出画纸角落一个Q版的签名涂鸦，声音轻快了一点：“不是，是我妹妹，林福芙。”
“哇！亲妹妹啊？”方兹眼睛更亮了，“好可爱！你妹妹多大啦？”
“七岁，刚上小学。”林湫绘答道，指尖无意识的滑动，调出了相册里一**福芙穿着同款小裙子，对着镜头做鬼脸的照片，“喏，真人版。”
宿舍里顿时响起一片善意的起哄声，无非是说什么大画家，以后作业拜托了之类的话。林湫绘笑了笑，没接话茬，但紧绷的肌肉线条放松了些许。
“好了，不是说要去晚自习吗，走吧。”
或许，大学生活会比他想象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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