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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错负

归元王朝,凌北五年。

宫中张灯结彩,宫女穿梭如云,前宫和中宫之间,一片喜庆。

今晚,凌北大婚。

他娶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江寒雨。

凌北花了五年时间,打造临凤阁,倾其所有,日夜让下人赶工,从全国各地征收物料,征用南北方巧匠,收纳各方珠宝,将临凤阁妆点成天下独一无二,然后,诏告全国,他要迎娶江寒雨。

他给了江寒雨最昂贵的承诺,最奢侈的宠爱,但这些,还远远不够。

因为,江寒雨要的不只是这些。

凌北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一片红海灯烁,一习明黄帝服拖地埏郦,一双长眉蓦地蹙起!

“来人!”

他威严出声,声音带着一股杀意。

“喳!殿下,臣在。”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匆匆进屋,带进一股寒气。

凌北侧身立在窗前,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门口,来人见之,便缓缓滞了一下,仰首望向凌北。

“南风,那边怎么样?”

凌北转过身,眼底掠过一抹阴森,问来人。

南风知他问的是紫霄宫。

紫霄宫主人,冷无双。

“回主子,紫霄宫毫无动静,宫门紧闭,冷主子已经三日未进食了。”

闻言,凌北冷笑数声。

一矍俊容上,逸上一抹不屑,嘴角划过一缕狠绝,果决出声:

“三日未进食,并不见得就能要人一命。南风,速传我令,赐冷无双白带一束,悬梁自尽,赏她个全尸,已经算是我对她共处一场,仁至义尽了!”

凌北从不会说这么多话,今天算是破例了。

或许,他心中也有所忌惮。

毕竟,冷无双跟了他六年,六年,就算是处死一只养了六年的狗,也不可能毫无感触,更何况是人。

闻言,南风不由身子微微一震。

“处……处死?”

南风声音之中,透着吃惊。

冷无双如今被凌北禁锢在紫霄宫,已经半年有余,前几天听伺候冷无双的婢女秋月说道,冷主子也活不过几天,生死也就这几天的事。

莫非,凌北就连这几天也等不及,非要让冷无双立马从这个世上消失?

这似乎也太过不近人情了……

南风心中虽是有点替冷无双不平,然而并不敢再多表示,应了一声,转身出屋。

他不敢看凌北。

他怕凌北看出他眸底的那抹犹疑,还有反抗。

……

十月,秋寒料峭。

夜晚的风,肆意张扬,在归元王宫之内,南北素来像是两个世界,南面前宫中宫四季如春,北面紫霄宫则是愁云惨淡,阴森冷寂。

更何况今晚是归元王朝圣上凌北大婚之日,祥云呈凤,灯海重重,即便时令已进入初秋,前宫和中宫依然是春风十里。

而位于最北面的紫霄宫,此刻一片漆黑。

大院内仅有的几盏素面灯笼,经了前几日狂风暴雨侵袭,如今已经七零八落,成了一缕缕残屑败絮。

室内,一盏酥油灯摇曳着微弱又诡异的暗淡光线,床幔晃动,在古老墙壁上映出迭迭幢影。

床上,冷无双闭着眼,奄奄一息。

秋月端了一碗汤药,满脸泪痕,弯腰低声唤着:

“小主子,小……”

“咳咳咳……”

冷无双一阵剧咳,缓缓睁开眼,憔悴脸上浮着一抹讶异和迷惑,道:

“秋月,这,这是哪里来的乐器声……莫非,莫非今天是凌北和江寒雨大婚?”

闻言,秋月一怔,随即慌乱摇头否认:

“没,没有!”

“小主子,这是,这是前院在唱戏吧,哪是什么大婚。”秋月怕冷无双起疑,便赶紧将药碗放在桌子上,转身上前扶了冷无双,让她半倚半坐了起来。

近半月卧病在床,令的冷无双已经元气大伤,身虚无比,即便是靠在秋月身上,都令她气喘不断,全身浸出一身热汗。

偏是那喜乐声,此刻越发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咳咳咳……”

又是一阵猛咳,这一次,冷无双就着秋月手上帕子,咳出一串血滴子!

虽是灯光昏暗,但是帕子上那串血滴子,却是惊心动魄直入主仆二人眼底,秋月顿时更慌了。

“小……小主子,您要保重,身体要紧,其他都是浮云……”

秋月结结巴巴,满脸泪痕,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主子。

冷无双也哭了,但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太多泪水,只是眸底沁出浅浅泪液,将她原本病态枯瘦的眼眸,妆点了一抹明艳凄绝,衬出一份哀伤美丽。

眼睫毛密而浓郁,好看的令人心惊,此刻无声垂下,掩映着重重万千思绪。

曾经,她冷无双皎若明月,灼若芙蕖,但此刻,她却是油灯将烬,眼看就要穷途末路了!

此刻,她好恨。

恨凌北,恨江寒雨。

但她更恨自己,一腔情痴,到最后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落得个“叛逆之臣”罪名,和凌北,甚至和整个归元王朝都要一别两宽了!

想及此,冷无双眸底不由浮起一吝绝望,还有丝丝不甘。

“好啊,我陪他打下江山,建立王朝,他却处心积虑将我打入冷宫,原来都是为了娶江寒雨!”

冷无双费了好大劲,才咬牙挤出这么几句话,话还没有落地,身子一歪,又咳出几口血滴子!

这一次,血沫子直接喷在了身上那床月白薄绸被子上,溅出一朵一朵不规则的血红花瓣子,秋月见之,全身抖的更加厉害,满眼的惊恐,却又完全的手足无措。

“主子,主子……”

秋月一下就哭出了声,用一条干净粉绢子将被上血渍揩了又揩,主子爱干净,见不得一点污渍,本是个纤尘不染又脱俗了的女子,如今这半年来遭此厄运,不知被世事埋汰了多少。

秋月一边抽泣,一边终于将被子清理干净,又端了盆清水,替主子净了手和脸。

见秋月赶着又要扶她,冷无双摇摇头,心想,自己怕是时日无多了。

“秋月,拿药来,我要喝药。我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忽然地,冷无双睁大双眼,低低出声,那一直隐逸在眸底眼角的两滴清泪,终于倾泄而出。

秋月闻言一愣,但立刻欢喜起来,道:

“好的小主子,秋月这就给您端药去。”

秋月说着取了小半碗参汤,说来这参汤还要感谢参骑将军南大人,是南大人背着人偷偷送来紫霄宫的,否则以冷无双如今的处境,哪里能有这种待遇。

但就在这时,院内响起了叩门声。

主仆二人互看一眼。

这个时候,谁还会来他们紫霄宫?

“秋月,先看看是谁来了。”

秋月答应着又放下参碗,提了一盏小灯笼出去了。

不一会儿,秋月在前,南大人在后,二人在悠悠灯影中一前一后晃进了小屋。

“给小主子请安。”

南大人进屋之后,先就在门口站了几秒暧了暧身子,才上前恭恭敬敬给冷无双行了个礼,然后退到一边。

南大人低着头,双手端着一个盘子。

盘子上,是一幅白绫,还有半盅红酒。

“南大人,这,这是?”看到盘子和白绫,秋月顿时玉容失色,失声惊叫起来。

“小主子!嘤嘤嘤!”由于害怕,秋月全身颤抖,回身抱住冷无双放声大哭起来。

冷无双咬了牙,右手托着秋月终于坐起来,宽大衣衫荡出无尽空寂,仿佛一缕瘦风,随时都能消失殆尽。

“南大人,凌北要你,送我上路?”

冷无双声音微弱,但是一字一字,极为清楚。

南大人抬眼看了下冷无双。

依旧是倾城绝色,即便是久病缠身,万念俱灰,却还是遮不住的那抹凤眼半弯藏琥珀,顾盼逸光彩,微吁气若兰。

南大人只是微微扫了一眼,便再不敢直视,赶紧又垂下头去。

心想,冷主子端庄大气,皎皎兮似轻云蔽月,飘飘兮若回风流雪,比那个狐媚子江寒雨不知强了多少倍,也不知凌北是抽哪股子疯,非要将冷主子置于死地,非要和江寒雨共结连理。

“奴才不敬,可奴才实在也是被逼无奈啊。”南大人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南大人你不必多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凌北给我的劫,既然躲不过,那我也只能认了。”

冷无双坐的笔直了些,这会子她反倒是精神了好多,一容气色,也渐渐的红润起来,眸子越发的明艳,灰白的唇被她咬破了点,沁出艳红的血,看的人顿时有点惊心动魄。

到此刻,她竟是看淡了生死,看淡了伦常。

仿佛到此一刻,她才明白,过去种种,是有多不值。

她那么倾心喜欢了一个人,拚尽全力维护了一个人,却原来不过就是一场剧,一部戏,而她,最终沦为陪衬,沦为炮灰而已。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过去种种,辟如昨日死。

而她,也未必有来生了。

想及此,她唇角不由牵起一抹凄笑,纤纤十指从宽大袖袍中探出来,道:

“南大人,上路备了薄酒,难为凌北用酒送我一程。拿酒来,我先喝了它,再死不迟。”

冷无双平素也不是滴酒不沾,但她素喜梅子酒,酸酸甜甜,微醉微醺的味道,让她想起桃红柳绿的江南,心心念念想要在那儿终老一生的。

“是,是,奴才这就伺候主子。”

南风忙不迭将盘子和白绫放在桌子上,双手端了那盅梅子酒,恭敬递到冷无双手中,由于紧张,酒洒了几点出来。

这酒,其实是南大人自作主张为冷无双备下的,他知道冷无双好这一口。

既然要上路,怎少得了酒来作陪。

冷无双接过梅子酒,这会子也不用秋月帮着扶着了,自己一双素手端着盅子,仰首一饮而尽。

然后,她看了看那幅白绫。

真的,她好恨。

她其实真的不想死。

即便凌北负了她,即便凌北要和江寒雨共度余生,此刻,她觉得都不能成为她要死亡的理由。

然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眼下,她别无选择。

“南大人,拿白绫来!”

她气势如虹,出声有如夜莺,蜿啭啼郦,仿佛从前那个叱咤风云的人儿又回来了,南大人全身一震,看了一眼桌子上白绫,终是不忍,眉目紧锁,转身走出了屋子。

他倒希望,此刻死的不是冷无双,是他自己。

临出门前,南大人低声道:

“其实,真正想要你命的,是江寒雨,是她窜掇凌北这样干的。”

南风不知为什么要告诉冷无双这些,总之,他希望冷无双不要太恨了凌北。

闻言,冷无双冷笑数声,道:

“都一样。我这一生,没有负过别人,别人也待我不薄,仔细算来,唯有此二人,是在我心里眼中扎了刺,如果有来生,我定不会饶此二人!”

她的声音空寂冷漠,眼眸有滴泪坠下来,洇了鬓角那株华美紫金摇。

秋月跪下来,哽咽着给主子磕了十个响头,然后也哭着跑出屋子。

他们不能亲眼看着主子在他们面前自尽,他们要给冷无双保有最后的尊严,即便圣上要冷主子这命,也让冷主子一个人静悄悄地死吧。

冷无双扬了扬眉。

不得已,她只能自己起身,从桌上取了那幅白绫,只一下子,便在空中扬起一道白线,然后白线落在床幔上,系了一个白色花挽。

到最后,她还是要死的很惨。

可这,也是她唯一的死法了,没有之一。

她站直了身子,整整裙萝裾蔓,扶了云鬓轻捋淡淡蛾眉,将一切弄整齐了,便学着早先无数次幻想过别人上吊的样子,伸长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挂在了白绫那个挽扣上。

仿佛是应了景,就在那一时那一刻,紫霄宫荒凉暗淡的院子里,突兀地响起了几声哀乐,时断时续,响过四五声之后,便渐渐的没了!

所遇非良人,终究是归途匆匆。

这归元王宫,终是成了吞她葬她污她一世英名的坟墓,到最后,她甚至根本来不及全身而退。

哀乐渐渐退去,而喜乐,却到底是迫不及待,穿透昏黄夜景,层层向着紫霄宫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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