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这么照顾孩子的?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我心里一惊,意识突然清醒过来,我的眼球在飞速转动,我想要睁开眼睛,却感觉被一层什么厚厚的东西给压住了,我摇头晃脑地,扭动着身躯挣扎着想要出来,却怎么也出不来!
突然,“哇”地一声,我听见一阵嚎哭,紧接着是声嘶力竭的叫喊:“你指责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从小澜出生到现在,你什么时候陪过孩子?是我!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大!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这个爸是怎么当的!”
“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闹够了没有?这里是医院!”
“医院怎么了?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这都怪你!她都十七岁了,你还惯着她!”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鼓点一样响,四周的空气变得粘稠,仿佛连呼吸都困难了。虽然我睁不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但那一幅幅吵架的画面在我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非常清晰。
我妈妈总是一副痛哭流涕的样子,要么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掩面而泣,要么是站在卧室门口怒不可遏,再或者就是拿着菜刀在厨房里一边挥舞一边抱怨。
我爸爸总是一副沮丧难耐的样子,他在家里的活动区域总是以妈妈为中心的五米开外的地方,双手叉腰,垂头丧气,永远都是那一句“闹够了没有”。
虽然他们吵架的姿态千篇一律,但他们吵架的话题变幻万千。从马桶盖怎么放,牙膏如何挤,到爸爸何时下班,出门又见谁了,为什么不吃妈妈花了一整天做的酥烂到能拉丝的红烧肉炖土豆!近期,他们吵架的话题又多了一项,那就是关于我的吃饭问题。
医院?我怎么在医院?我不是在学校参加田径比赛吗?怎么会来了医院?我继续扭动着身体,继续想要睁开眼睛,但我就是睁不开,而且我也感觉非常没有力气,一时间,我分不清是压着我的东西太重,还是自己的身体太轻。
噢,我想起来了!我比赛的时候晕倒了。真的是太奇怪了!我从初二开始每周跑六次,跑了将近四年,今天竟然晕倒了。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棵树,那是我们学校的一棵香樟,噢,不对,不是一棵香樟,是那棵香樟,因为它长得异常宏伟,并不是芸芸众生中一棵普通的香樟。用我的话说,那棵香樟长得铺天盖地,像一个巨大的蒲扇,它的枝叶排列有序,从高到底一列挨着一列,最低处离地面只有一个手掌那么高。我经常轻轻地、仔细地抚摸那最低处的枝桠,就像璇梓抚摸她家的那只麻猫一样。
是的,别人爱撸猫,我爱撸树。树可太美了,我认为这世界上没有比树更美的东西了。
“叔叔阿姨好!”是璇梓的声音。我的内心掠过一阵不耐,短暂,却无法忽视。她说话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不知道装柔弱给谁看。
“你们来了?坐。”
你们?除了璇梓还有谁?
“阿姨,左澜……她没事吧?”这是邱逸的声音。所以“你们”是指夏璇梓和邱邱?就她们两个?他没有来吗?为什么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就算不是专程来看我,为了陪夏璇梓,他也应该会来啊!
“医生说要长期治疗。”
天哪!我得了什么病?竟然要长期治疗?我学习名列前茅,又是体育特长生,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我正在心里嘀咕,忽然感觉耳边凉凉的,一阵风吹了过来,随之飘进来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叔叔阿姨好,我刚在楼下买了些水果。”
是他!他来了!他来看我了!还特意买了水果!他说话的声音是多么地好听啊!还有那香气,他身上的香气,那是香樟树叶的味道。
“宇涵,这次幸亏有你们几个同学在身边。医生说,如果晚送来几分钟,小澜的情况就不好说了……”
“叔叔您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
“只是什么?”
“左澜拿不到国家一级运动员的证书了。”
什么?吉宇涵你说什么?我拿不到证书了?我不信!我坚决不信!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啊?我到底为什么会晕倒?我要起来去问问清楚!我要再去争取一次机会!
“澜儿!你怎么了?澜儿!”
我听到一阵骚动,还听到一声长长的“叮”的声音。我的心脏应该是停止跳动了。
在那一瞬间,情绪像一张难解的画布,层层叠叠的色彩涂满心底,却没有一种能清晰地浮现。我试图去触碰某种明确的感觉,但它们却像虚无一样从指缝间滑落。但我确定,那一刻,我感到无比轻松,我释然了。长久以来,那根绑着我的绳子松开了,我没有了那种血流涌动的亢奋感,也没有了绳子勒在肉里的疼痛感。
我以为我会高兴,我以为我会开心,毕竟,谁会愿意一直被绳子勒着呢?然而并没有。亢奋感的消失让我恐惧。我一下子慌乱了,我感觉自己要失控了,目标也要消失了,我感觉我在飘,像是一叶浮萍,马上就要开始随波逐流了。
我的树!
我的树会跟我一起走吗?还有宇涵,他会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就在这时,树出现了。
是那棵香樟!是我的那棵香樟!我可太高兴了!绳子没有了,但我那棵蓬勃的香樟还在!
不!不对劲!
它怎么了?它怎么在起变化了……
我惊悚地看着眼前的香樟。它的叶子在变黄、在枯萎、在脱落!它的树枝在变短、在断裂、在消失!一个庞大的蒲扇树冠逐渐地萎缩成了一根枯黄的树苗!
我的树,它消失了!
我伸手去抓那棵树,噢,不,是树苗,我伸手去抓那棵树苗,我以为我会抓不住,我以为树苗会断,但没想到树苗扎根很深,它牢牢地固定在那里,就像是等着我去抓。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它对我发出了鬼魅一笑,好像故意给我设了一个陷阱,它知道我不想走,它知道自己是我的救命稻草,它知道我一定会抓住它。
那一刻,一种炽热的力量在我体内迸发,它既是愤怒,也是对命运捉弄的不屑。我盯着它,那微微扬起的枝桠仿佛在嘲笑我的软弱。我不愿退却,甚至不屑于理解——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意志,它为何如此沉默,又为何如此残忍?
我一把握住了它,我起来了,我没有飘走。
“左澜。左澜。”我听见一个陌生又温柔的声音在唤我,她还用温热的手掌贴贴我的额头,又贴贴我的脸颊。“左澜。左澜。你试一试,可以睁开眼睛吗?”
我努力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觉有一层雾气挡在我眼前。朦胧中,我看见一位白白净净的护士小姐姐戴着口罩,正扑闪着一双眼睛对我微笑。“左澜,你挺过来了。”
视线逐渐清晰,我看到人头攒动,爸爸,妈妈,邱邱,夏璇梓,还有宇涵。在看到宇涵的那一刹那,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说不清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高兴,也好像是因为委屈。总之,我好想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楼着他的腰大哭特哭。但我没有,我躺在床上,不顾形象地咧着嘴,哭得气喘吁吁的。我一边哭,还一边大喊:“吉宇涵!我再也不能成为运动员了!我再也不能跟你一起跑步了!”
他一下子红了脸,用手挠一挠头:“跑还是可以一起跑的。我可以不惜国家一级运动员这个称号,带带你这个素人。”
听完我噗嗤一笑,看着他如大熊般毛绒绒的头发,黝黑的眉毛以及站在人群中比其他人高出二十公分的个头,我心里暖洋洋的。是的,他对于我,就像一道光,可以穿透我内心的昏暗,用毛茸茸的温暖包裹住我所有的失落。虽然我没能成为国家一级运动员,但国家一级运动员吉宇涵一定会是我的!
那棵树又在我的脑海里升腾了起来,枯黄的树苗渐渐地长大,变得葱绿,变得枝繁叶茂,变得宏伟壮丽!我知道,我会再次变得跟这棵树一样,蓬勃,葱绿,人见人爱!
“小澜,看你醒过来我太……”是夏璇梓。她的声音像是针尖,刺破了我的想象。我不愿抬头去看她,没等她说完,我就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邱邱好像想说些什么,但她看了一眼我爸妈,把话咽了回去。宇涵默默地走出了病房。
直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我翻了翻身,用手擦了擦眼睛。我回想起高一第一次见璇梓的情景。那时候,她像阳光般洒满那片绿地,那是我以为可以珍藏一生的记忆,但现在,那些画面像被腐蚀的底片,变得模糊不清。
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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