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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我忍不住伸手,指尖一点徐迎峰额头:“……你真的不尴尬啊?”

徐迎峰没怎么说话也没躲,站着很合作地任我抚摸,半天拉了我被甩到肩头的工牌在胸前,手指在名字上轻轻一点,以后的事情就模糊了。

依稀仿佛,我到了车里,再依稀仿佛另一侧车门打开,后座坐进来一个人,再依稀仿佛头回见面徐主任烟雾里侧过头来的冷静寡言:“你身上是什么在叮当叮当响?”

我按住徐迎峰的手:“你说什么?”

徐迎峰挑着眉心低眼望进我眼中,顿然又重复说一遍:“我问你喝完酒犯不犯恶心,车上有薄荷糖我拿了一盒,你吃么?”

我匀回一丝神接过徐迎峰手中的薄荷糖,果然葡萄美酒夜光杯,酒不醉人人自醉,都给我喝出幻觉来了。

徐迎峰转头拿起酒精仔细地给手消了毒,又给我的手消了毒,抬起眼皮看看我,“好了,干净了,吃吧。”清月钻出了云透着半摇的车窗洒了他一身,中午用来往我膝盖上敷凉药的领带拆了,领口第一颗扣儿都没系,却依然笔挺闲适,还挺刺眼。

我现在都还记着徐迎峰当年在今九集团做他的总裁办主任,也是这样西装笔挺里的领带不打,熄了烟掸掸烟灰转身回宴会厅,站在那群人堆外看起像染不上一丝铜臭气,噙着笑在灯光和月光中一眼望过来,多少年后笑如春风的和气,覆了多少年前秋风淡漠的疏离。

阿叔两个字我这辈子,原本就该不再提。

是徐主任自己拿十年换诚成徐副总的大名,从今徐迎峰一拨一根雅骨,一步一招黑棋,从头到尾没有半根有半招与当初的自个儿相似的。

八千里路云和月。金鳞岂是池中物。

我瞧得清楚记得明白。

眼前不打领带一笑山花烂漫过眼的分明不是淡入秋风的徐主任,是春风得意的徐副总。

皎皎朗月下腰杆笔直地坐着,回过头来看见我瞧他只当做没看见,再后来伸出手摸摸我的脑袋:“有那么好看吗?下车吧,回家。”

东倒西歪爬下车,凉风彻彻花木扶疏,我与徐迎峰没甚话好说。

不是回我家来了,是回应公馆来了。

我立刻回身,徐迎峰无所谓地看着,淡然挥手,让司机把车开去停了。

我没奈何就又拐了一脚转回脸去,用眼角很不恭敬地看了徐迎峰一眼,这地方勾起我的旧伤,上一回来时……是什么时候来着?

等歪在了门口解鞋带的时候我想起来了,不就是七八十来个月以前的事么。当时我刚拍过本科毕业照,脱了学位服摔个跟头刺啦一声裙开一衩,大老远的从学校里跑来换衣服,路过书房的时候一个没挂住,书包掉到地上。徐迎峰头也不抬地说进来,说过来。

就那么收拾出桌面来给我坐,低头看了看我腿摔着时蹭破了的皮,又仰首来看我双眼。我晓得其实他是在等我让他知道知道,我是怎么摔成这个样儿的。

但我高兴解释就解释,不高兴解释他也从来不逼问。我将他拿瓶药来给我上上的手一推:“你不要忙了呀。我就是一屁股坐地上了,好得很,只有裙角儿是有一点坏掉了。”

徐迎峰抿着嘴向后靠了靠问我,“疼不疼啊。”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忽然开口缓缓道:“我把学校东西搬回家了,把家里东西打包了起来等出国邮寄。所以其实……我忘了多留几身衣服在外面。”

徐迎峰就听着。我于是又继续说:“你知道的,天好热,我上午一身,下午一身,轮着穿也把搁外面的衣服穿了一遍,就想起,你这儿有挺多我从来还没穿过的,我就来了……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但我收衣服也很快的,我收完等一下就会走了,不需要你招待我。”

徐迎峰望着我沉默了两秒钟,把我肩上的一绺头发拿开:“这儿当然是你家,我不招待你,你想呆多久都可以。”

我半张着嘴笑了一下:“好。”笑起来便又唏嘘了,“那么我不想去留学了,想一直,呆在和叔叔的家里。”

徐迎峰再抬眼,看我,站起身,木质香的雪松香气被他轻轻地送过来,胸腔贴着我的脸,与我说话时候起了个嗡嗡的小共鸣:“不行。”

我趴在他身上再没有挣扎。

当时是六月,天上突然刮风打雷下了阵儿急雨,我半闭起眼听着雨打屋檐,更想着,要是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那么花开了就不会有败,春过了就不会有夏,黄昏散学时又能望见徐迎峰在校门口立着,依旧如云的玉兰下,伸出交叉在胸前的手捏我的脸,问我想没想他。

被他捏过的脸皮总忍不住起热,“想啊”怎么讲得出来。

但有些话在心里边说,指不定也能听见。因而我想他这一句,我在心里说尽了,他总有一天,会晓得。

从那天后我就没再见过徐迎峰,可巧暑假临到终了时,徐迎峰出差一趟,到我要走时没回来,本以为见不到了,没想到刑柯这里将我送进机场海关徐迎峰那里风尘仆仆的拉住我行李箱拉杆,见着了。他把自己的行李与我的行李拉在一块儿,“不管怎么样,和我好好道别再走。”我呆了一呆,倒不是因为没有话讲,而是少见徐迎峰戴副半框眼镜来挡眉毛梢里眼睛里的疲怠。刑柯在我身后“咳咳咳”了数声,“别愣着大小姐,再不热情一点去芝加哥的航班恐怕要赶了。”春秋大梦到了夏正时分,是该醒的时候。我一直没说话,想去拉徐迎峰的手,手伸出又垂了回去,听见头顶上徐迎峰叹气的声音,然后他就拿起我的一只手,然后他带着我直往海关。

我又呆了一呆,回头对刑柯挥挥胳膊再转过来问徐迎峰:“徐总也要出关?是接着出差啊还是外派平调呀?”徐迎峰说:“嗯,出关,我刚刚落地的时候请了年假,行程从现在开始只代表我个人。你问这个,是想给我打赏点辛苦钱?”

“我觉得叫你一个恐飞的人一个人走太无情,我和你去芝加哥。”

我站在海关口,傻了。

再然后,美区留子徐迎峰就这么着陪我适应了段时间自己的母校芝大,衣饰没怎么太多拿,我便就烧烧钱买了一条双色腰带送他,其实钱是徐迎峰的也不是我的,倒是他老不这么觉得似的,还笑说腰带好看得有点过头了,能当两条使。他说这话的时候被一抹霞光照着,也有了晚霞的颜色,我笑着笑着,就笑不动了,“是啊,过头了,什么东西,太过头了都会变质。”徐迎峰将眉毛挑了一挑,等着我往下谈,我却避了他视线,跟他一张沙发各坐一边,努力让声音不要打颤,还是说了,“我喜欢,阿叔你,也有点过头了。”

徐迎峰脊背挺得笔直坐着,没波澜,也没起伏,将我的心肝脾肺煎得滋滋啦啦,片刻片刻后,手指在沙发上敲了两敲,也扔给我一句话:“是么,我怎么觉着,你这样说,是因为恨上我了呢。”只这一句,便又将话带了过去,“下个月你生日了,二十二岁了,准备许什么愿望?说你想让叔叔帮你实现的那一部分就可以了。”

“哦?”我偏头看了看他,“是呵。我们一道过生日了很多年,你其实也对我好着很多年,但其实我,不是个让你省心的孩子罢。要不然怎么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来着?我的愿望,我愿望着徐总你能做一次严父,好叫我也试试,徐总高定西裤下的滋味而已。”

徐迎峰瘦削的双颊顶了一下,咬了咬牙阖上眼,再睁开,侧首望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对他笑了一笑,一只手撑着他手背起身至他面前,用腿撞着他胸前的呼吸起伏,另一只手将他的腰带一扯在背面按个印儿,蹲下身,“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吗。”明明白白地攀过他的双臂,找准鼻子以下啃了过去。

我一向不大看得惯徐迎峰这个脾气,不管说错了几句话或做错事被抓了他从不呵斥,甚至不会做提醒。不动不摇,永远儒雅,永远和善,但是永远让我对他的挑衅都化作了全无。

于是这么些年我和他那点情分全是他四两拨千斤,拨到有的那一边说有就有,拨到没有的这一边说没就没。我提喜欢时他道恨,我亮明牌他反问;我真的不想跟他还和以前一样好了,就是要与他之间有隔阂。

四唇相接之际,徐迎峰紧闭的唇如同刚被我摸过的手一样如此的凉,我拿舌撬不开他牙关,便咬他脖子泄愤,他直到颈侧多出个冒血的牙印,才抬手将我撞回沙发上,替我擦着嘴问,“不觉得恶心吗?”彼时我背后黏着沙发身前黏着他,心中很不是个味儿,却眯起眼笑,抬着头近处地碰了碰他头发,“我待你的心让你恶心了是吗,那怎么着你都得多恶心两把,因为我喜欢了你,我最喜欢你。”

他很香,不说话,那样地看着我。

闲看花时风也醉,奈不住什么都有到头的一天。我觉得我这十几年,能这么闻见过花香,能碰碰花,赚了他朝朝暮暮,赚了他花色妍妍,其实是尽够的缘。

我听见自己冷淡的声音道:“你滚吧。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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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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