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漠北城,已是午夜时分。
城门高耸,火把摇曳,映照着城头森严的轮廓。守城士兵手持长枪,站在风口,甲胄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
陈璋依旧立在城门前,身姿挺拔,盔甲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双臂抱在胸前,眉头紧锁。他早早便带着众将士等候在城门下,所有人目光皆向城外望去。
火光中,旗帜招展,风沙裹挟着马蹄声,由远及近。
“开城门!”
陈璋一声令下,城门缓缓打开,厚重铁索摩擦声在夜空中回荡。
士兵们鱼贯而入,身披尘土,脸色疲惫却带着归家的安心。城门随即又关闭,将风沙隔绝在外,然而,扑面而来的却是浓重的药草味。
“可把你们等回来了!”
陈璋大步迎上前来,盔甲随着步伐铿锵作响。声音洪亮而粗犷,却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灼。
“老子一个人在这儿,快急死了!”
他目光迅速扫过众人,定格在陆瑶身后被士兵搀扶下马的萧玄身上,眼中闪过一抹惊愕:
“萧将军,你怎么还……”
话说到一半,陈璋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抬手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粗声道:“哎,不管了,先谈正事儿!”
他目光转向陆瑶,神情焦急,急促道:“珩阳王呢?”
陆瑶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将缰绳递给身旁士兵,沉声道:“先将萧玄送回寝殿,军医跟上,好生照看。”
士兵立刻应声,上前将萧玄从马上小心扶下。
她回过头,看向陈璋,不解道:“何事?如此慌张?”
陈临与兰珩舟也随之跟了上来。
兰珩舟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站得笔直,目光沉静,神情冷肃。
陈璋看了看三人,深吸一口气,才道:
“疫症发了!”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片刻。
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阴影,衬得他神情愈发凝重。
“前几日,有两波护送粮草和用度的队伍入城。随后,便有士兵开始发热、咳嗽,起初我们以为只是风寒,可短短几天,症状便开始蔓延。”
“城中如今已有几十名士兵染病,我已经下令将疫病患者隔离在城南角落,但……感染者还在不断增加。”
陈璋顿了顿,继续道:
“更要命的是——”
“城中压根没那么多草药!现有的药材已经快要用尽了。”
陆瑶眉头紧锁:“可有封锁?”
陈璋攥紧拳头,青筋暴起,目光中满是愤怒与无力。
“一开始就已经隔离了!可是军医根本跟不上,药材也吃紧,实在治不过来!只能先紧着那些症状严重的用药,想着轻症就先让他们先硬扛下。”
“也不知道是哪个兔崽子给传的,说得了疫病就是被关进去等死,根本没人管……就有几个孬种趁乱逃了出去,到现在都还没找着。”
话音刚落,沉默在几人之间蔓延开来。
火把燃烧劈啪声,风吹旌旗呼啸声,仿佛都被这沉重气氛压得黯淡了下来。
逃出去的人若是携带着疫病,带到附近边防小镇、市集,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些百姓大多依赖放牧、种田、手工为生,平日与驻军及家眷进行贸易维持生活。
但他们没有充足药材、没有足够医师,更没有抵御疫病的能力。
陈璋是个粗人,一辈子在刀枪剑戟间讨生活。战场上刀锋相向,生死瞬息,尚且能挥刀杀敌,护住一城百姓。
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疫病在城中蔓延,束手无策。
“一座城的人命,就这么压在老子肩上了!”
他的声音颤抖,拳头一拳砸在旁边木桩上,发出沉闷响声。
陈璋一口气说完,拳头死死攥紧,青筋暴起,脸上写满了无力和愤怒。
兰珩舟见他脸色不好,便道:
“事已至此,唯有稳住人心,控制疫病,才能将这场灾难稳下来。”
陆瑶也抬起头,声音冷静而清晰:
“先传令下去——”
“第一,彻底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所有进出口严加看守,不得有任何疏漏。”
“第二,彻查两支运粮队伍的来源、路径,所有与其接触者一一登记、隔离,绝不漏掉任何一个可疑人员。”
“第三,所有军医全力救治,药材优先供应重症患者。”
“第四,军中士兵加紧巡逻,稳定城内秩序,防止人心涣散,引发动乱。”
她直指问题核心,迅速将所有安排一一落定。
顿了顿,她看向陈璋,继续道:
“另外,将今日我带回来的将士分别隔离居住,避免感染。明日,我会安排人去周边城镇查探情况,尽可能带回药材和医者。”
“陈将军,其他几件事你亲自去安排,务必把守城门的人选再三确认,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酿成大祸。”
陈璋脸色严肃,沉声道:“是!我明白!”
陆瑶目光落在几人脸上,皆见一脸疲惫,目光顿了顿。
“我有遗漏的什么点吗?若无事,如今夜已深了,大家先去歇息吧。这几日务必保重身体,有异常立即禀报。”
陈璋和陈临对视一眼,皆露出思索之色,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遗漏之处。
几人眼神都不约而同地停在兰珩舟身上,沉默了片刻,他开口道:“边关城防不能降低防备,北凉单于虽已逝,但术赤已经集结部分残部。若是听闻梁**中有疫症,恐怕会再来突袭。”
陈璋听罢,脸色一肃,沉声道:“是!我这就安排巡防。”随即拱手退下。
陆瑶先去看了萧玄,安排了专人照看。
豆灯微光洒在萧玄安静的睡颜上。他面色依旧苍白,眉宇间透着几分虚弱。如今他身体羸弱,若再染上疫症,恐怕受不了。
轻轻叹了口气,陆瑶掩下帐门,转身走出,却在门口看见兰珩舟。
他站在夜风中,披着薄薄的披风,身形削瘦,见她出来只是缓步往旁走去。
他已经躲了她数日了。
陆瑶微怔,随即抬步跟了上去。
“我过来,是同你说一声,我明日随你一同前去。”兰珩舟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
话音刚落,他便要转身离开。
陆瑶急忙上前拉住了他,眉头微皱:“不可,你身上还有伤,应当好好休息。明日探查,我来就行了。”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淡然,将她的手轻轻拂开:“我是同你说一声,并不是与你商量。”
“兰珩舟,你能别再这时候逞能好吗?”
兰珩舟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了一下,声音低不可闻:“不能。”
他停了停,垂着头,声音带着一丝自嘲:
“现在不逞能,等他好了,我还有什么理由陪在你身边呢?”
“你别拒绝我了。”他低声道,语气里透着些许疲惫,“反正我能缠着你的,也就这些时日了。”
说完,他脚步匆匆而去。
陆瑶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抬手却没有拦住。她站在原地,目光复杂,终是仰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晨光笼罩在低矮房舍之间,街道上已有了零星的活动。
摊贩已陆续摆出了货物,羊毛、牛皮、干肉、陶罐……都是牧民和手艺人特产。一些常见的农作物如高粱、黍米也被扎成捆,放在简陋的木车上售卖。
一队军队自镇口而来,马蹄声踏碎了小镇宁静。旗帜随风招展,尘土被扬起,镇上的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兵爷来了!” 一个小贩扛着箩筐,停下脚步。他脸上带着几分诧异,低声嘀咕,“平日里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街角,几个小孩凑在一起,指着高大的战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一个瘦小男孩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惊奇和向往。
他突然迈开步子,远远跑了过去,想要伸手摸一摸马鬃。
“别胡闹!”一个中年妇人放下手里的羊毛线,伸手将他拉住,低声呵斥,“这是军队的马,动了要挨罚的!”
小孩却撅起嘴:“它不会踢我的,我刚才看它还冲我点头呢!”
仿佛察觉到男孩目光,陆瑶身下那匹青骢马低下头,轻轻甩了甩鬃毛,打了个响鼻。
陆瑶收紧缰绳,冷环视周围一圈,随后开口:“近几日,是否有军队人逃入此处?”
镇上的人闻言,皆是一愣。摊贩们低下头,忙着手中的活计,围观的百姓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先开口。
私藏逃兵,可不是小罪,谁也不想惹祸上身。
那抱着小孩妇人也下意识地将孩子往怀里拉了拉,脸上带着几分警惕。
陆瑶语气稍稍柔和了一些,继续道:“若有人举报,赏金百两。”
“百两?” 一个卖陶罐的老人小声嘀咕,随即迅速住了口,似乎怕惹上麻烦。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道:“什么模样的军人?”
陆瑶取出画册,翻开几页,将几名军人的画像一一展示给众人。
围观百姓纷纷凑上前仔细查看,却都摇了摇头。
“没见过这样的人。”一个卖牛皮的中年汉子说道,“镇里要么是老熟人,要么是外地来的商队,大家底细都清楚。”
陆瑶闻言松了口气,点头道:“若有人发现,即刻来报。”
目光扫过周围人,片刻后又开口问道:“今日,镇中可有人发热、发汗的?尤其是近日接触过外地来客的?”
众人又是纷纷摇头。
唯有那抱着小孩的妇人,神色微微一变。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悄悄将手捂到了孩子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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