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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裴府

住在繁华街道,就别想睡懒觉。

翌日,天未大亮,裴溪亭就在各种嘈杂的音波攻击中起身下榻了。他游魂似的飘到妆台前坐下,耷拉着眼皮出了会儿神,突然握住一把头发,拿出笸箩里的剪刀——

“干什么!”

青铃铃一睁眼就看见裴溪亭坐在妆镜前意图断发,吓得差点重新厥过去。

这一嗓子也差点吓得裴溪亭给左手背开叉,“……”

青铃铃掀开被子下床,踩着木屐呱嗒过去,一把夺过剪子,说:“虽说早八百年就不兴髡刑了,可这头发也不能随便剪,要短命的!”

“迷信。”裴溪亭打了声呵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以前是不是这么说的?”青铃铃将剪子放回笸箩里,被裴溪亭传染,跟着打了个呵欠,“唔……其实我也觉得头发代表寿命这种说法是唬人的,但你可别剪这么一大截,否则回家就要被你家长辈‘围殴’,看你受不受得了。”

裴溪亭木着脸盯着镜面,虽然他本来也是披肩发,可这未免太长了,没有吹风机,梳洗也麻烦。

“行啦,裴三少爷。”青铃铃撑着裴溪亭的双肩,轻轻一拍,媚声媚气地说,“小人伺候您!”

他拿起梳子在裴溪亭脑袋上一刮喇,洋洋自得,“我在当头牌前也是做伺候人的粗活的,会一些简单的发式……虽然现在也是做另一种‘粗’活。”

裴溪亭跟上老司机的速度,“宁王世子待你如何?”

青铃铃说:“挺好,偶尔来找我干一回,舍得金银,没有凌/虐人的毛病,长得也不让人反胃。最好的是,有了他啊,旁人就不敢扒我裤子了,平日找我也只是听我唱曲儿……对了,我新做了一身红色的交领襦裙,样式布料都不错,就是做长了一截,我还没叫人取回去改,你试试能不能穿吧。”

裴溪亭很喜欢红色,但“裴溪亭”从不穿张扬的色彩,便欲迎还拒地说:“我不习惯穿红色。”

青铃铃果然撇嘴说:“生得白的人穿什么色都好看!你整天穿得寡淡,给谁守丧啊?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现下还不是被人觊觎上了?”

“有道理,那我试试吧。”裴溪亭大尾巴狼似的,又说,“但我待会儿要爬墙,别磨坏了。”

“你先试试嘛,能穿的话我给你包上,你拿回去穿,我也懒得叫人拿回去改了。”青铃铃说着说着就把手头的事撇下了,转身去翻衣柜,“我再给你找身别的,你先将就吧。”

裴溪亭看了眼扎在脑袋上的小木梳,戳了它一下,随手扎了个高马尾。

午后,裴溪亭背着小包袱回到裴府,这个时辰连狗都在午睡,最适合溜进去。

进府前,裴溪亭找了个角落暗中观察,果然发现两个鬼鬼祟祟的“路人”——估计是上官桀顾忌白月光,不敢直接上门逮人,只能暗中监视,伺机套麻袋。

裴溪亭避开两人,找到后门去,院墙大概3.2米的高度,他后退助跑,踩着墙面一跃而起抓住墙头,手臂传来“夸嚓”一声。

这身体素质……

裴溪亭吸了口气,左脚踩住墙壁,使劲全身力气往上一蹬,终于探头出去,墙内的景象也映入眼帘:

面积不大,种着几棵槐树,门童正抱着本书坐在一棵盘槐下的凳子上,瞪圆了眼睛盯着他。

“嘘。”裴溪亭噘嘴示意,努力翻过墙檐,跳了下去。

门童回过神来,猛地揉了揉眼睛,确认是三少爷无误。他歘地站起来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连忙迎上两步,小声说:“三少爷,您怎么也开始翻墙了?”

裴溪亭拍掉手上的湿泥灰,拿巾帕擦了擦,抬头见门童这副做贼姿态,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原著中提过一嘴,裴锦堂是翻墙老手,第一回撞见上官桀就是在这面墙外。裴锦堂经常夜里翻墙溜出去玩儿,而后院的门童顺儿也被他收买。

裴溪亭打赌顺儿不会告状,不然汪氏就会把后门看紧,不仅堵了裴锦堂的路,顺儿更没有好果子吃。他摸出半吊钱递过去,说:“你今儿没看见我。”

顺儿是二等小厮,每月一吊月钱,每次二少爷翻墙回来会给他两百文,三少爷这半吊他收了心亏,便说:“您给一百文就成。”

虽说两位少爷每月都是二两月银,但二少爷是嫡子,又更得宠,每月自然有老爷夫人的赏赐贴补,三少爷却没这福气,手头宽松不到哪儿去,就对半折吧。

裴溪亭闻言多看了顺儿一眼,说:“记账吧,下次我再来光顾。”

顺儿:“?”

三少爷这是中邪了?明明以前是最规矩不过的了……不过,这也不是他这下人能过问的。

“那小的就先收下了。”顺儿把钱塞进袖子里,赔着笑叮嘱,“您来回的时候千万小心些,要是被发现了……虽说小的是收钱办事,但小心些也没坏处,您说是不是?”

裴溪亭点头,转身走了。

顺儿侧目,见三少爷昂首挺胸,步伐轻快,与从前截然不同——三少爷从前也似青竹,但像是被锁链捆实了似的,身上有股斑驳锈气。

裴溪亭去了素影斋,这座小院是裴父亲自给步素影题的,只是如今情愫冷落,步素影不再是当年七品官眼中一顾倾城、拥趸众多的仙子,只是一房普通的妾室。

人的心肠要冷下来,实在简单。

进了小院,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三少爷。”

裴溪亭停下脚步,偏头望去,卧房门帘前的女人一身浅云纱裙,鬓边别着一只水仙木簪,一双忧愁美目直直地瞧着他。

院里稀疏几个下人,他走过去照规矩唤了声姨娘。

“诶。”步素影笑起来,“我今早做了些槐花面果,进屋吃一口吧。”

裴溪亭上前打帘,跟着进去了。他们坐在外间的小桌边,桌上用白瓷盘放了五只小巧玲珑的槐花面果。

常嬷嬷端水,裴溪亭净手后拿起一只咬了一口,槐花清甜,奶香醇厚,味美不腻,可见手艺。

步素影给他倒茶,裴溪亭道谢,就着两杯茶把一只面果吃完了,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说:“剩下的我待会儿回去吃。”

步素影叫常嬷嬷拿来小食盒,将碟子放进去,嘱咐说:“过了今日就不要吃了,免得闹肚子。”

裴溪亭应下,走到面盆架边重新洗手。

步素影跟过去,眼神落在他的颈上,犹豫着问出了口,“天也不冷,怎么还系上围脖了?”

“这是薄纱,自带凉气,还防晒。”裴溪亭面色自然地撒谎,观步素影的表情是信了,因为她眼中的“裴溪亭”不会撒谎。

擦干手,裴溪亭从袖袋中拿出一只小罐子递给步素影,说:“时兴的荷花罐儿。”

截止他穿书,“裴溪亭”的心愿是省钱给姨娘挑一盒漂亮的胭脂,所以他回来前问了青铃铃,对方说时下最流行的是荷花罐儿。

昨晚睡前,裴溪亭喊了三声“裴溪亭”,根本没有魂儿应他,屁事没有。“裴溪亭”去哪儿了,是不是变成了21世纪的他,他都不知道,也无从探查。

他没有替“裴溪亭”报仇雪恨的打算,但他来到这里成为“裴溪亭”,也算缘分——虽然是孽缘。他不具备热心善良的优秀品质,但也做不到对“裴溪亭”的亲娘不管不问,能顾一点是一点吧。

“……这要十两银吧?”步素影近年来虽没有出过府,但平日也会和李姨娘闲聊,听对方提起过荷花罐儿,说现下很得京中的小姐夫人喜欢,价格也高,她们是万万用不起的。

步素影惊讶地看着裴溪亭,“你哪来这么多钱?”

裴溪亭说:“帮人点妆挣的。”

其实还有梅府给的打赏和青铃铃分他的三成赏钱。青铃铃的那份他本不打算收,但那小子随时都能喷火,他索性暂且收下,等以后再加倍还这人情。

步素影伸手接过,纤长的十指绻起,轻轻握住了精致漂亮的瓷罐儿,手心跟着暖烘烘的。她又欣慰又惊奇,“你何时学会了点妆?”

“都是用笔用色,与画画差不离。”裴溪亭说,“当然,我只会简单的妆容。”

步素影被这话逗得一乐,眉眼舒展开来,轻声说:“谢谢……儿子。”

虽然她已经许久不装扮了,给谁看呢?

“不必谢。”裴溪亭本就不擅长和父母长辈聊天,也和步素影不熟,怕待久了尴尬,转身提起食盒就准备走了,“改日再来看您。”

步素影点头,送裴溪亭出了门帘,目光追着那道修长的背影走出院子,拐弯,直至没了踪影。

常嬷嬷从远处走过来,说:“您瞧什么呢?”

“他今日有些冷,”步素影蹙眉,“是不是在外头受欺负了?”

常嬷嬷安慰道:“可我瞧着,更像是三少爷的壳子硬了,坚实了,没以前那么柔软了。”

她伸手握住步素影的手,示意里头的胭脂,说:“三少爷待您还是热的。”

“一个人若非遭遇变数,怎么会性子陡变?他那性子最是好欺负,我却护不了他。”步素影痛苦地闭了闭眼,转身躲进了屋。

常嬷嬷叹了口气,自步姨娘进来,她就来院子里伺候了,眼睁睁地瞧着花儿似的姑娘逐渐枯萎,只剩下具空壳子。她心里怜惜这母子俩,可也帮不了分毫,只盼着三少爷能出息,给自己搏一份前程。

望春院的下人正在各忙各的,但忙得粗糙,三少爷脸软,从不责罚下人,因此虽然三少爷莫名一夜未归,他们也没人去夫人跟前告状,主子被教训,底下的人也得吃瓜落不说,万一三少爷一时恼了,也在夫人跟前告他们惫懒怎么办?

裴溪亭进了院子,一眼就瞧见负责洒扫的小厮正摇头晃脑地哼着调子,一片落叶扫了三下还没扫走,一整个摸鱼崽。

他没说什么,掠过小厮走了过去,没搭理那小厮后知后觉喊的那声“三少爷”,只叫人准备热水沐浴。

把食盒放在桌上,裴溪亭没打算吃,他不爱吃糕点,也从不强行吃不喜欢的食物。

过了会儿,他想起步素影说,这是她一早起来做的。

这对母子住在两个院子里,但显然时刻念着彼此。裴溪亭和父母聚少离多,说起话来却没有他对初中校门口的煎饼大叔、父母对每日接送自己的司机来得自然融洽,总是有股子不亲不热的冷淡,更像等级分明的上下级。

两家人把婚姻当做生意,生出来的孩子不叫爱情结晶,叫继承家业预备队。裴溪亭约莫初中就没有再奢求什么亲情了,争抢来的爱是争抢难、失去易,其实没太多意思,至少手头不缺钱花,总比又没钱又没爱的好。

把食盒打开,勉强又塞了一只下去,剩下的真不想吃了,裴溪亭起身去侧屋沐浴。

热水裹住身体,裴溪亭舒服地呼了口长气,可闭上眼睛的那一瞬,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双眼睛。

裴溪亭没见过那样的眼睛,模样精彩,却云山雾罩,深不见底,淡淡地瞧一眼过来,就会有难以计量的压迫和威势压下,但并不锋芒毕露甚至没有半分煞气。那不光是自恃身份尊极的高高在上,更多的是浸在那人骨子里的岿然和智珠在握。

大邺如今的太子,国姓宗,字覆川。

至于大名,暂且不详。

原著中只提过太子两次,第一次就是在前晚梅绛的寿宴上。

【太子穿廊而行,驻足观赏漏窗外的粉白蔷薇,命人备笔墨,作画一幅后兀立片晌,淡声道:“有形无神……处理了吧。”】

第二次则是在后头的某次宫宴上,太子每样菜不过三口,作者寥寥两笔写了他的os:【八珍玉食,不如河边鲩鱼。】

当时看到这儿,裴溪亭还馋了馋,因为他也爱吃鱼,并且当时就联系菜馆做条红烧鱼送到住所,打算等会儿回去吃……他的鱼没吃到,可恶的穿书!

裴溪亭不高兴地拍了下水。

总之,根据这两场戏份,他推断出有关太子的三条可用信息:

第一,梅绛生辰那夜,太子会在梅府现身,且若能够进入那座院子,找到那只蔷薇花窗,就有可能见到太子;第二,太子有作画的习惯,但只得形不得神,是只木头笔,且对此隐有不满;第三,太子多半喜欢吃鱼,且只有在宫外才会暴露自己真正的喜好和口味。

如此,裴溪亭的一个随机计划就形成了——结识太子,最好能让对方对自己有个好印象,简称:抱大腿。

在这个地方,他人生地不熟的,要想保护屁股,除了抱大腿没有别的办法,毕竟他不能一息之间练就绝世武功跑路,也不能让渣攻团忘记要拿“裴溪亭”当替身的想法并且给他们贴上一张“永远看不见裴溪亭”符。

渣攻团有权有势,普通大腿掰不过他们,只能往上抱,其实人选已经屈指可数了。

抱大腿,尤其是很粗的大腿是门技术活,抱错了很可能被一脚踹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或者当场变成有机花肥。

但是那又怎么样?翻车了正好一了百了,总比“裴溪亭”的遭遇和结局好。

裴溪亭睁开眼睛,用手指搅了搅水面。

太子虽然名义上还是一人之下,但如今大邺朝堂却是握在他手中,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还没走最后那一步。

金尊玉贵,坐拥四海,这个人太富裕了,不会被轻易激怒或取悦,他习惯了被俯首称臣,唯有挑战权威才可能吸引他的注意。但挑战权威等同于挼老虎屁股,要警惕被一爪子拍得脑花迸裂的后果,因此裴溪亭“中庸”了一下,不挼老虎屁股,只给老虎揉揉胃,投其所好。

裴溪亭没奢望蒙骗太子,这位可不是单纯的金疙瘩,身上是有些“弑兄毒父,绝情寡义”的传闻在的。

但他也并不害怕自己的小九九被看穿,一个图谋很小的人比心思不明的人更让人放心,太子看他好比一只扑棱翅膀的鸟儿,敲地露腹的猫儿,这就是最好的了。

而且,这笔“生意”很有赚头,今天给大腿作画,明天说不准就能画大腿,裴溪亭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一幅又一幅大腿的画像,灵感简直汹涌迸发……哗,他捧水洗了把脸,勉强冷静下来。

“啪。”

裴溪亭拍了下水,哼着歌起身离开浴桶,擦身换衣,上药围脖。

刚出去在廊下吹了会儿风,就有人来传话,说有贵客登门,夫人让他去前厅迎客。

原著这会儿,“裴溪亭”高烧不断卧床养病,是以没有什么见贵客的戏份,而上官桀……应该还在家里养鸡/吧?

裴溪亭问了一嘴,“哪家的?”

小厮正偷摸打量着长身玉立的三少爷,冷不丁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不知怎么就打了个哆嗦,嘴巴比脑子先做出反应,恭敬地答道:“是宁王府的长史。”

宁王府?

裴溪亭眼皮一跳,那不就是渣攻团二号成员——宁王府公子宗桉的窝?

小亭小亭不要急,以后有的是良机;

小宗小宗别高冷,以后宠得特凶狠。

谢谢小天使的收看,明晚九点不见不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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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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