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我今晚能去你家住一晚吗?”
两个身着附中校服的男生并排着从大路拐进小巷,说话的那个男生有些胖胖的,看着很有福相,此时却白着一张脸。
“怎么了?”
另一个男生闻言偏过头,一只手拉下耳机,将线绕在指尖上,另一手扶住玩闹着往前冲,没看路差点撞他身上的小孩儿,“小心点。”
小胖子隐隐有些不安,支支吾吾地,
“不是摸底成绩出了吗……我爸妈现在大概在家里拿着棍棒等我呢……有点不敢回去。”
话落又打了个寒颤,仿佛张牙舞爪的父母和木棒在空气划出的弧线已近在眼前。
游佘见过王达的父母亲,一家三口身型如出一辙,经营着这片老城区生意最好的早餐摊,位置也好,就在最靠外面大路的一个路口,每天早上香气扑鼻,吸引不少人光顾。
他也常去,主要是方便。
好吧,味道也确实好,但他不会说的。
要是时间充裕,便能点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或者粥,坐在那慢慢吃,边望着公交车来没来,边听些左邻右舍的八卦。
要是着急的话,顺路随便买点包子馒头豆浆油条什么的,也很方便,提着就能去追公交车。
“这么恐怖?不至于吧,叔叔阿姨看着那么和蔼。”
游佘有些疑惑,他没被“家长”教育过,不是很懂。
“你不知道,我妈力气可大了!我爸又只会给她递棍子。”
王达抬起头,欲哭无泪。
“主要是送我上附中也不容易,这不马上就寒假了,离高考就只剩半年,我妈她每天都说自己忧得睡不着……”
游佘闻言莫名觉得有些郁闷,拉平了嘴角,手指甩着耳机线,一圈一圈地。
“我家没地方住了。”
王达闻言有些懊恼:“我真是糊涂了,老城这边房子都不算大……不过,游鱼,你不慌吗?”
他想起游佘那和自己半斤八两的成绩,有些忍不住地好奇。
附中师资力量雄厚,是梧都数一数二的高中,除了选拔上去的,就是学区房摇号进的幸运儿。
不得不说得教育确实拉动经济,得益于附中的位置,梧都老城区的这片“”老破小”价格一直喜人。
梧都冬夜的空气格外冷,每一口呼吸都能带走身体仅剩一点暖意。
不同于其他一二线城市,梧都老城的中心是一片最早可追溯到宁朝的古建筑群。
中心是昔日巍然伫立的皇宫。周围还有些达官贵族的府邸,不过随着历史变迁,有些被有钱有闲地人改成了住宅。
它的外围这片低矮的楼房,最高的也不过五六层,也就是游佘和王达住的地方,非常幸运地处于附中的学区房范围的边边上。
“啊…”
游佘提了一下单肩挎着的书包,叹了一声,扬起嘴角,露出两只小虎牙,
“没事啊,我家长不在意这些,没过问过我成绩。”
“真的?”
王达有些羡慕,作为摇号进去的幸运儿,和那群筛了又筛的学霸确实没法比。
这次摸底,他班上倒数第五,游佘倒数第七。
“你哥哥对你真好,之前开家长会也不多问什么,我妈拉着每个老师,问了一圈,我在旁边战战兢兢的……”
王达语气很有些神往,想来是被家里棍棒教育怕了。
游佘闻言没什么反应,扯了扯嘴角,嗯了一声。
“哎,我到了,拜拜游鱼,明早还是我家早餐摊见!”
过三个路口时,王达冲游佘挥了挥手,转身朝左边走了,神色已看不出对回家有什么害怕了。
“好。”
见小胖子已经开朗起来了,游佘又补了一句,
“God blessed you.”
(愿上帝保佑你)
小胖子的脸一秒挎了下来,虚弱道,
“谢谢。”
拖着步子离开了,背影又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感。
游佘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心里又有些烦躁,大概是因为刚刚提起了“家长”。
距离上次见到叶少言过了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那人上次走得匆忙,游佘下午还见到他在打理那些花草,睡了一觉起来,就只留了张“有事远行,晚上不必留门”的字条,人就又不见了。
以前起码还会打个招呼,叮嘱一声晚上睡觉前锁好门再走,游佘心里有些不满,踢了踢路上的石子。
古建筑群的阴影已在脚下,游佘继续往里走。王达虽然认识他还蛮久,但是确实不清楚他的情况,比如——
游佘不住在老城区,叶少言将一处古府邸改成了宅子;游佘也不是摇号进的附中,是叶少言不知道怎么把他塞进去的;来开家长会的不是哥哥,是叶少言。
游佘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据说是为了保护这大片“价值连城”的“古董”,靠里的地方都没安路灯。
博物馆里不是装了灯吗?是有什么不一样吗?但他的好奇也就到此为止了,不会去继续探究。
毕竟和叶少言住在一起,好奇心强的,早晚得被那个神出鬼没又沉默寡言的男人逼疯。
真是人如其名叶少言。
显然游佘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维持得还算良好。
是新时代三好青年高中生——
长得好,吃得好,睡得好。
又过了一个转角,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光线,斑驳的墙面隐藏在浓重的黑影里。
没有灯光,只有游佘的脚步声,踏在石砖上格外清晰。
刚搬到这边住的时候,每每经过这里,游佘总会感到不太舒服,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是这里应该有门吗?还是缺了探出墙头的树梢?
他问过叶少言,那人当时坐在红木圈椅上正在品茶,闻言手微微一顿,亘古无波的眼瞳仍看着那沉浮的茶叶,是晚上没睡好吗?要点点香试试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少言给他点的那什么安神香功效卓越,他后来确实很少会有那种感觉了。
刚从记忆里回神,游佘便看到了那熟悉的石狮子,他加快脚步,一两步踏上那石阶,十分熟练地从石狮子身上摸出把钥匙。
正欲开门,却发现门环上的锁链已经垂下来了,大门轻掩着,有条缝。
叶少言回来了?游佘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朱红的大门。
叶少言,正是他口中那不在乎自己成绩的家长。当然,游佘也不知道他在乎什么。
呃,晚上得锁好门?
毕竟从小到大一直被叮嘱的只有这个了……
他不太确定叶少言和他算什么关系。
按照道理来说,叶少言收养了他,应该算是养父?
但是游佘自己想到,对着叶少言那张脸喊,爹,都有些不寒而栗。
何况,现在想起来,叶少言把他从那奇怪孤儿院领走,大概没走正规程序。
并且叶少言大概也觉得哪里不妥,在游佘小时候问该怎么称呼他时,便让直接叫名字。
……
游佘是个孤儿,五岁之前都在福利院。叶少言和他没血缘关系,据说是他早逝的父母亲的朋友。
游佘对自己的父母亲没印象了,但对那个福利院却有些奇怪的记忆——
几个保育员阿姨复制粘贴式的笑容,不是很像真人,但仔细想想,记忆却有有些模糊,不敢确定。
准确来说,他五岁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像被人蒙了层纱布,每次回忆就会像小石子投入水面泛起涟漪那般被打乱。
但见到叶少言的那天,他记得很清楚。就像是在遇到叶少言后,他和世界的隔着的那层薄膜终于破碎了,世界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天下午,太阳很大。
他正因怀疑自己昨晚上是不是眼花了,在偷偷观察邻床的那个小孩儿。
昨晚他半夜惊醒,翻了个身,正准备继续睡,却被吓了一跳。
邻床那小孩儿的被子已经掉床下去了,但人睡得正香。
问题是,游佘看到他漂了起来,就直挺挺地飘着,离床有一两厘米的距离,还在打呼噜,身体轻微晃着。
当时五岁的游佘不敢多看,转过身,将头蒙被子里,不让身体任何一个部位脱离被子的保护,睁眼到天亮。
就在他一个人在大树的阴凉下,假装堆积木,实则偷偷观察在那个沙坑里堆城堡的小孩儿时,保管员找了过来,
“小游,有人来探望你了。”
保育员急急忙忙地拉着他回去,清洗手脸,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反复叮嘱道,
“小游一会儿要主动打招呼,要有礼貌,知道吗?”
到了院长办公室,帮他推开门,让他自己进去。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叶少言,他与那狭小简陋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他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虽然那人面容有些苍白,透着一股病弱的气息,眼下也有些泛青,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没休息好,一头乌黑的长发略显凌乱,部分挽在脑后,用了支细长的墨玉簪子固定,额边垂着几缕发丝,遮着如画的眉眼,嘴角微翘。
他身形瘦削,穿着一身黑色,看得出衣料很细腻,似乎是某种绸缎,其间缀着些精致的暗纹,反射着微弱的光泽。大概是他有些过于瘦了,衣服在身上显得有些松垮。
让人无端联想到水墨画中的残竹,脆弱而孤高。又有些像夜里盛开的昙花,在刹那的时光中散发出幽幽沁人心脾的花香。
看到站在门口的游佘,叶少言走过来,蹲在了他面前,他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他脑袋,但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四目相对,他眼里有些游佘看不懂的情绪,那人斟酌着开口道,
“游佘,我是你父母亲的朋友,很好的朋友。很抱歉,当初他们出事的时候我没及时赶到。”
他侧过头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不为他人所知的痛楚在每个字词间悄然蔓延。
“他们肯定很高兴你还健健康康地活着。”
他似乎是想起了其它事情,沉默了少许,才接着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生活。我会尽力照顾好你的。好好考虑一下,好吗?”
那天的记忆在脑海里十分清晰,他记得阳光透过叶少言背后的窗户照进来,让人不怎么看得清他的表情。
而自己出神地看着阳光映照出的灰尘,在叶少言肩上起伏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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