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幂第一次跟封氏集团打交道，是在仲春时节。
蜂场草坪新绿如茵，干练女人推开面前用来招待的水白蜜花茶：“谢谢，我戒糖。”
随即把合同重新摊在他们面前：
“这是我代表封广地产能给出的最大诚意，希望你们好好考虑一下。”
迟家蜂场位于山间，是全省唯一一家致力于打造成现代庄园的蜂场，占地面积数百亩，南面有湖泊水源，附近有分散花田，对岸连绵不绝的山岚，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除开交通条件，这一片的确是建度假村的好地方。
封氏集团曾几次派人前来协商土地使用权转让事宜，都被迟父迟母拒绝。
合同迟幂也草草看过，并不算好。
至少在她手上，不可能把经营多年的大本营说卖就卖。
封荷身后的男人干咳两声，有些不耐烦了：“小迟总，趁现在还能给你个好价钱见好就收，不要太贪了。拿着这笔钱到哪儿不能开养蜂场。”
他口中的这笔钱根本只能覆盖土地的价钱，还是当年承包价基础上增加了几个点。
但他们一家人在建设荒山上所花的时间心力，远不是钱能衡量的。
对方既然想逼他们贱卖，就别怪她出言不逊了。
迟幂看了中年男一眼，说：“那要不我给您一百万，上哪儿不能建度假村？顺便再修十公里路，然后把剩余的八十万拿来打开支。”
“你！”男人被讽刺得又连咳几声，封荷眼风一扫，似乎在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看您咳成这样，不如试试我们家的土蜂蜜？纯天然无污染。”迟幂声音越来越冷，“对咽喉和肠道大有裨益，止咳润燥，专治肠子不好用嘴拉。”
“小姑娘家家跟谁学得这么粗俗！”
迟幂腾一下站起来，骤然发作：“那也没有你们无耻！看我们不卖，让经销商断了跟我们的合作，还把周边农户赶走。怎么，这就是大企风范？”
她一开始还没发现事有蹊跷，直到最近她的网店也出了点问题，才把这几件事和频繁出现在她视线里的封氏集团联系起来。
封荷还是十分冷静：“对贵司和农户的遭遇我们深表同情。不过封氏集团能在商界站稳脚跟靠的不是歪门邪道，我们不屑使用这些手段，迟小姐说话得讲证据。”
迟幂没证据，但她就是忍不住要说。
明知道言语攻击对他们造成不了任何实际伤害，但输人不输阵，更何况，她还没输。
“有什么附加条件你可以提。”封荷语气软化。
看来真当她是想抬价了。
“可以提？好。”迟幂指向门口：“那就请你们别再来了，请你们马上离开。”
封荷看向远处走来的男人，给自己找台阶：“看来迟小姐今天还有客人，那我们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迟幂看着封荷带着一众狗腿子浩浩荡荡离开，这才发现心跳得很快，手心也沁满了汗。
爸妈出去广西游学前叮嘱过她，万一他们再来就推脱说做主的人不在。
但她迟早要独立面对这一切。
从毕业回家说要接手蜂场父母就不同意，觉得她读了个好大学得有更好的发展。
双方一直为这件事僵持。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做通了他们的思想工作，她不会让自己刚起步的事业因为封氏集团几句话而腰斩。
短短十几分钟的对峙她已领教到封氏二小姐的势在必得。抿了一口凉掉的花茶，才振作起来跟吴烈打招呼。
吴烈收回看向那一行人背影的目光，把手里东西放下，问道：
“他们又来了？叔叔阿姨知道了吗？”
他们去广西旅游，顺便学习别人的养蜂经验，让她有事多问问吴烈，毕竟是从小长大的情分，有事儿可以照看一点。
不过迟幂不想让他们分心，让吴烈也先不告诉他们。
“有个坏消息。”
迟幂大约猜到了：“又退多少？”
“二三十单吧，我担心再这么下去，公司没垮，你的士气先垮了。”
两个月前，网店订单暴涨，起初迟幂还挺意外，以为她身带财星一上任就财运亨通，后来发现不对劲，每次发货几天后买家陆续都会申请退货退款外加差评。
怕影响其他顾客购买体验，她特意拟定了公告放在网店首页说明情况。
但对于这种有计划的运作来说，杯水车薪而已。
显然是人为。
就一点点耗着他们。
而这，或许只是个开始。
她要应对的还不止这些。
虽然从小跟着爸妈耳濡目染，对蜜蜂的基本养殖积累了一定经验，但管理一座蜂场和旗下的公司却不能纯靠养蜂技术。
蜂场有请工人劳作，所以她在直播之余见缝插针在网上看视频，记笔记，怎么打开销路，怎么树立品牌价值，打造特色蜂场等等。
开在蜂场内部的公司规模虽小，主营业务也仅有蜂蜜及其衍生品，但是她接手前有固定客源和老客户，只是封氏在背后搞小动作，现在订单量有减少的趋势。
所以她让吴烈借来航拍设备，想试试能不能利用蜂场清新自然的景色优势拍一些vlog之类的视频发在各个社交平台上引流。
一来避免全是干巴巴的卖货引人反感，二来吃老本不是长久之计，发展新客才是王道。
吴烈在巨大的遮阳伞下调试好航拍器。
迟幂忽然灵机一动：“我们要不要试试直播拍vlog？”
“怎么说？”吴烈操控机器稳稳飞起，跟随目标悬停移动。
“你想啊咱们之前直播卖货没有套路经验，中规中矩坐在镜头前介绍产品，大部分观众扫一眼就划走了，涨粉慢，留存率不高更别说客单转化。今天拍点不一样的呗，试试水。”
“行，都听你的。”
迟幂把手机递给他，吴烈打开她的社交账号点击开启直播。
后置镜头出现迟幂的笑脸，吴烈开启解说模式：“欢迎大家来到甜心幂意的直播间……”
陆陆续续进来一些粉丝。
【这是在干嘛？】
吴烈：拍vlog。
没有脚本全靠临场发挥，吴烈举着卡好手机的独脚架随着迟幂移动，另一只手拿相机拍摄。
然后就发现评论区画风跑偏了。
【笑死了，运镜运成这样】
【？像极了我和我那不会拍照每次都挨骂的冤种男友】
【博主好甜】
吴烈：嗯，她比蜂蜜还甜。
【好好好，你们这么卖蜂蜜是吗？激情下单了！】
吴烈：感谢支持，会安排尽快发货。
【这是在拍女朋友吗？】
吴烈：现在还不是。
这个镜头是拍远景，迟幂听不到观众在跟他聊什么，只能看见他笑得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难道是碰见熟人了？
这个账号最早由迟父迟母运营，和一些亲戚朋友熟人有互关，有时候他们也会进来看看捧个场。
不管怎么样，至少有人愿意点进来看，总比无人问津好。
中场在线观看人数也就一百来人，时不时会掉到两位数，迟幂有些累了，尤其是她要兼顾直播效果，还要调整站位角度兼指导吴烈运镜，虽然是早春也沁出一层薄汗。
吴烈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拨开濡湿的几缕刘海，迟幂却大喇喇避开，自己扒拉了两下。
吴烈说：“要实在累得受不了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城里找个工作……”
迟幂果断摇头。
爷爷辈就从养蜂起家，到了她爸这里，花了十几年时间将这片荒山打磨成如今有山有水的蜂场。
占地面积两百亩。
养蜂数百箱。
除了划分出蜂箱摆放的区块之外，别的空地也都种上了草坪或者花树，果树。
俯瞰风景秀美，如诗如画。
春天会开满小花。
她从小就觉得未来是要继承爸妈衣钵的，如今更是坚定，不能让它败落在自己手上。
vlog磕磕绊绊拍摄完，她就坐在遮阳伞下借着余热直播，顺便安利蜂场产品。
吴烈发现有个账号在地下问蜂场地址在哪里，想来参观参观，迟幂还没看见这人的评论，那个账号就默默拍下了所有蜂蜜库存。
吴烈小声提醒她警惕又是有人捣乱，让她先不要发货。
迟幂却不想因噎废食，让仓库那边正常发货。
就这么播了三小时，粉丝涨了一点，后台还收到私信整活祝他们俩幸福99，看得迟幂是莫名其妙。
-
包装简易的蜂蜜经过长途跋涉，最终出现在了昂贵书桌上。
看着剩下那几箱未拆封的蜂蜜，助理问：“接下来怎么办？老大那边也碰壁，听说那蜂场现在是那家女儿接手，他们被赶出来了。对方态度很坚决，不卖。”
“封瑞那个蠢货恨不得三句话得罪五个人，封荷带着他事倍功半，能成才有鬼。”
“沛霖村那片地就算全部拿下建度假村，后续资金可能大部分都得投入到交通建设，封董为什么执意这么做？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看你们姐弟几个斗得你死我活吧？”
封奇钰也想知道，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拿到那块地，才能顺理成章上位接老头子的班。
他拧开盖子，将蜂蜜倒进白瓷茶碗。
取一旁的煎开水。
“老板，蜂蜜得用温……”
沸水浇了下去。
液体冲开。
清甜的芬芳顿时氤氲在冷淡的书房。
助理及时住口。
他并没喝。
“东西呢？”
林咨良把两份合同连带一些资料交给他。
“都在这儿了。只是我担心，我们开出的条件未必比老大老二那边更优，她油盐不进，恐怕……”
“一个猴一个栓法，每个人都有他的价码。怎么样我这个韵押的？”
“别取笑我了，老板。”阿良从前是玩说唱的精神小伙，公司人人都知道。
封奇钰笑了一下，翻开人物资料，上头用回形针别着一张6寸照片，背景像是在农场，女孩有点婴儿肥，单眼皮又大又薄，细白的小米牙笑起来倒十分有感染力。
他凝神看了片刻，轻弹照片：“阿良，我累了。”
“？”
“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应该下了飞机，在西双版纳骑大象。”
阿良顿了一下，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封董那边问起来？”
“一样。”
“好的。”
“啊，”他扬起手指，散漫得像刚记起来似的，“蜂蜜换个包装给他送过去，他爱喝……”
“封董不是爱喝茶吗？”
他又吐出后面两个字：“——不喝。”
爱喝不喝。
第二天，封奇钰独自驾车来到沛霖村。
蜂场在山上。
把车远远停在外头，沿着一条修好的公路上坡。
一直走了十几分钟才看到蜂场入口。
如他在资料里所见，的确是个风光秀美空气清新的宜人地。
入目皆是绿色。
左右两边都是树木，外围的中型湖泊送来清爽的水风。
看得出来主人打理得很好。
对面山岚迭起，绿意盎然。
他并未事前预约，所以没有人来迎接。
他悠然踱步，一路隔几步远就有自制的可爱路标。
不知不觉走到一片树林下。
林距开阔，林荫下五彩缤纷还绘了图案的蜂箱前，站了个带帽子的人。
阔大的蜂帽和浅色微喇牛仔裤。
是女人。
他走了过去。
-
迟幂正在专心致志查看蜂箱，用刮刀撬起一格，竖直提起蜂框框耳，背后一声“你好”惊得她差点脱手。
上次封氏集□□来的，一个高冷控场女强人，一个说几句就咳嗽的病弱中年男，一群干练麻木的下属。
这回又是哪只小鬼？
她没好气用余光扫了眼。
隔着面网，撇见身型高大的男人在她身侧，似乎瞧见了她在开箱，离她半米远以策安全。
当迟幂看清他臂弯下夹着文件夹，火蹭就上来了。
“说了不卖就是不卖！走走走。”
好听的男声有点疑惑：“我来买蜂蜜，也不卖吗？”
这话听在盛怒中的迟幂耳中傲慢至极。
还“我来买也不卖吗”？
迟幂暴躁的小火苗一下子窜上来，提着满是蜜蜂的巢框，朝他挥去。
“你算哪只小蜜蜂？！你买我就得卖？”
巢框在他身前划过一道弧线，蜂群顿时被抖到空中，受惊四处乱撞。
小蜜蜂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攻击人，但是男人惊慌下到处挥舞，那些蜜蜂感到危险，转而攻击他。
他挥舞着文件夹，里面的文件都掉了出来。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小东西，他边跑边脱下外套企图驱赶，但那些蜂转向他的背部和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疯跑，跳进了不远处的湖里。
迟幂笑了。
胆子真大，上次那群人至少知道结伴而行聚众示威呢，这会儿就派一个人，难道是知道硬的不行，想走亲和路线？
余光扫到地上的文件内容，她定睛一看。
那上头并不是土地使用权转让合同和相关补充细则，而是花卉果树采购单。
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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