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样?”男人问。
乔淇岸:“林昭然死了。”
“我已经知道了。”
旁边有人叫了声小纪总。
纪楷言顿了下,签字笔尖沙沙划过纸面,待旁边人走远关上门,才说:“自然继承人死了,林海明再怎么折腾也翻不起身了。你自由了。”
晚风吹过树顶,红影笼在她脸上微微摇晃。
抬起头,眼中映入成串红灯笼。
因为剧院扎堆聚集在这几条街道,附近被棠元人称作戏剧村。
快到春节,四处剧院和树木上装点红艳的灯笼和中国结,疯长一年冒出乱芽的冬青,修剪成星星和月亮,披挂红灯沿路排开。
这里日日有新剧开场首演,走几步就有悬挂在墙外的大幅海报。
不知道哪个剧组先开的头,雇人穿上奇装异服,在排队买便宜演出票的票亭外,发传单招揽观众。军官、魅影、人形大猫游走在街上,唱着经典曲目,穿梭在身背乐器赶场的音乐家,和着急去剧组面试的歌手间。
这是乔淇岸最喜欢的地方。
家里给的零花钱和压岁钱,多数都会贡献在这里。
开场前半个小时带着学生证冲进去,花几十块钱就能买到最前排角落的位置。
卡准时间,一天能连看三场演出。
沉浸在戏剧效果和编排出的剧本里,戏剧村像一个虚幻乌托邦。几条街外才是第四堵墙真正的结界,世界的焦虑压力,不堪羞耻和这里无关。
在这里,她一直都是自由的。
有人头上顶着阿拉伯特色高大缠头巾,在发传单人群里也格外出挑,多看了几眼,那人就朝她走近。
看清他带着摄像机和直播设备,乔淇岸用头发挡住脸。
躲镜头已经成了习惯,不给钱被拍进去就是平白挨骂。
“美女,”网红特意走过来叫她,“美女你好。”
“我们是《阿拉丁》剧组,马上从棠元出发开始全国巡演,你如果看过我们的音乐剧,能不能对直播镜头说一句你最喜欢的歌词?有机会领前排门票——”
网红摄像头贴近,仔细观察几秒,突然高声惊叫:“你是乔淇岸!”
低声些,难道光彩吗?*
怕被摄像头拍到,更怕戏剧村遇到不对付的熟人,乔淇岸连连摆手避开。
头快塞进牛仔裤口袋里了。
“乔淇岸?不认识。”
网红完全不听她睁着眼睛胡说八道,顶着阿拉伯头巾,激动到飙出方言:“铁子们,采访到专业的了!”
“不行,歌词说出来难度太小了,”他把乔淇岸从椅子上硬拽起来,自己让开,让跟着的摄影镜头完整拍到她,“你的话,必须得唱两句才能领门票。”
乔淇岸保持微笑,一小点一小点挪出屏幕。
大家出来打工都不容易,压低声提醒网红,“再多拍我几秒,你的直播间就要被骂封号了。”
“不啊,大家都可喜欢看你了。”
网红拎着毛绒猴子,给她推回镜头前:“音为Music的观众不是都问,为什么乔导直播镜头每次都那么少,这次咱们抓到真人了,来大家都动手点心心鼓励一下!”
“……”
终于,这个世界疯了。
都有人喜欢在屏幕上看她了。
她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对待工作不认真,都提到综艺了,怎么也得为了排名和剧团的名声,凑合唱几句。
算出门没看黄历,到哪都倒霉吧。
“《阿拉丁》剧组的是吧?”她又确认了一遍。
“等一下,”网红掏出个神灯,让她把手放上去,“公主请唱。”
这部剧几年前还是在檀萝和陆望看过一次。
整体和电影差别不大,只有一首印象比较深刻的独唱曲。
“他们甚至不了解我
怎么可能会爱我
总而言之,他们只想要我的奇珍宝藏
是时候孤注一掷,采取点措施了”
路人驻足,离开几步距离,围成圈站在周围听她唱歌。
乔淇岸耳根发热,有点害怕附近认出她的人太多,会混进忍不住朝她扔东西的坏分子。
高个男人费半天劲才挤出人群,走进圈内,拿下他身上的黑色背包。
“不好意思,能不能打断一下。”
乔淇岸条件反射跳开一步:“别打我脸。”
男人一把大胡子不修边幅,骨节粗大,能轻纱捏扁两个她。
他明显愣了下,没解释什么,蹲在地上打开他的包,拿出精心保养的小提琴。
“我能和你一起吗?”
把琴夹大胡子下面,像个迷你小玩具,对她点点头:“从前奏开始?”
围观的人好像真的在笑。
他们拿起亮白点闪光灯的手机拍照,没有烂菜叶和臭鸡蛋。
直播屏幕上连串冒出粉红色爱心。
听见纪楷言在她最喜欢的地方说——
你自由了。
乔淇岸在小提琴伴奏里举起神灯:“有个问题在我心中不断回响
我为什么不展翅高飞?
留在原地的我会变成什么样
不跟随内心,我会变得冰冷麻木
爱只流向追求爱的人
也许真的该去看看围墙之外*”
大胡子举起琴弓跟围观听众欢呼,凭借自己站得近,从琴匣里拿出月刊和马克笔给她签名。
乔淇岸接过笔,靠近他小声问:“都是同行,你给我透个底,江续昼雇你给多少钱?当水军挣得多还是拉琴挣得多?”
“什么多少钱?”胡子后面小小圆圆的黑眼睛眨巴两下,没听懂,“我是真喜欢你写的《野鸢尾》。”
“你们的节目也挺有意思。”他补了句,收起签过名字的月刊,朝周围扬扬下巴。
有人嫌他们速度太慢,举着票根围过来等她签名。
一开始都还好。
太多人举月刊等着跟她说话,不停问综艺什么时候播下一期、《野鸢尾》什么时候展演。今晚比这辈子写自己名字的次数都多,她开始恍惚江续昼为了哄她,到底花了多少钱买水军。
他们在一起了,卡也给她了,这些钱是不是有一部分是她的。
败家爷们儿。
每写一笔,心都在滴血。
下一个是才到她腰的小女孩,把月刊举高高问:“你是茉莉公主吗?”
怎么还有未成年出来接活的。
乔淇岸蹲下看她:“我不是呀。”
“可是你长得很像公主。”
小孩子的眼睛黑而纯粹,睫毛闪动。
实在没法怀疑这个孩子也是受人指使,或者是特意过来阴阳怪气。
她妈妈在旁边,让女儿靠近点拍张合照。
小女孩扭捏了下,上前抱住她,快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红着脸小声说:“你是我最喜欢的公主。”
乔淇岸站起来。
围观索要签名的人散去,她用脚步丈量过这几条街的每寸地砖,第一次感受到戏剧村蕴含着如此丰富繁杂的色彩。
内心围墙的某块砖松动了。
和过去索缠的鬼影们,会用荒诞蒙蔽视线;心里豢养的毒蛇给一切打上“无意义”的标签,抹除全部希望。
可是所有东西都会随着时间支离破碎。
鬼影和毒蛇都会消失,于是乔淇岸在微微摇晃的红灯笼下,回忆起来能支持活下去的理由。
“爱只流向追求爱的人。”
她突破荒诞,越过人群。
只肖一眼,就看到江续昼立在不远处花坛旁边,已抱臂看着她笑了许久。
被从背后照出喜庆温暖的灯光簇拥,卷发透软蓬松。
“终于轮到我了,”他指间夹着不知道哪搞来的马克笔转了转,递给她,“乔导给我也签个名吧。”
“你的票根呢?”
江续昼把袖子卷到手肘,线条流畅,血管微突的手臂支到她面前。
乔淇岸想让他正着抬手就能看到,站在他身前,在手臂内侧写了三个字——
我爱你。
碎碎的光在眉眼间跳跃,他不敢确认般看了手臂上的字几秒,摸摸她的头发,勾着眼角再也压抑不住笑。碍着还在外面,只蹭蹭她的耳垂,轻声说:“我也爱你。”
“阿昼,我想回家了。”
“咱们还没去吃大餐。”
乔淇岸摇摇头:“我想回家吃你做的鸡汤面。”
都九点了。
普通的一天该结束了。
找到垃圾桶,走过去,踩下踏板,把林昭然的那袋东西扔进去。
金属手表摔到塑料桶底部,“咚”一声,沉闷闷的,发出他在世界上最后一声响动。
江续昼口气淡淡,叙述他锁知道的事实:“你没有原谅他。”
“没有。”
乔淇岸牵上他的手,十指相扣,离开戏剧村亦幻亦真的光晕。
“我不在乎他了。”
总觉得父亲只是不会爱、不懂爱,他心里总该有柔软的地方。无数电影和小说都告诉她,父爱沉稳内敛,他只是不会表达,但总归会在羽翼下留出位置,细心呵护他爱情的结晶。
所以乔淇岸用了很多年,不停地憎恨他。
比恨其他任何人都要用力。
因为内心深处,她忍不住要对血脉相连唯一的亲人抱有幻想,期待他有朝一日会为她改变。
她等啊等,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林昭然只是个被冠以“父亲”名号的烂人。
世界上有那么多卑劣无耻的人,蝼蚁般生活在各个阴暗的角落,他们不断重复说“有命无运,累及旁人”,但是乔淇岸始终都是自由,受人喜欢的。
她可以展翅飞离宫墙,因为活在地球另一头的蝼蚁和她无关。
林昭然也和她无关。
她坦然接受了事实,有些小朋友的确是爱情的结晶。
乔淇岸只是妈妈的孩子。
轻快的心情连被吴轻鸢吵醒都没减退。
后者则在手机里气得直嚷嚷:“我急着连夜买果篮哄你,你不来找我就算了,跑大街上当茉莉公主?!”
翻了下昨晚直播唱歌的热搜。
现在鳞翅剧团综艺热度断层第一,其他剧团里杀出黑马骑火箭都很难赶上了。
有人在下面问,巡演能不能让鳞翅上去唱。
乔淇岸躺在床上没起来,顺手买了口红套盒送到吴轻鸢新家。她那边几乎同时收到短信提示,对着手机屏幕惊讶了半分钟:“你抢银行了?”
“没开源,节流了。”
存在医院供给呼吸机和治疗的费用被退回来,卡上多了这么多钱,富有的感觉是好。
好到人都长出了良心。
之前答应中午给江续昼送饭,还一次没送过。
今天公司和商铺都陆续放假,但是过年期间中庭之战游戏场景和皮肤都要更新,江总监得加班到最后一天。
现在不用时刻和她一起,他已经回公司上班了。
乔淇岸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把吴轻鸢送到门口的水果盒子拖回来,拿甘蔗和梨煮好甜汤。拨出一半炖牛肉给莫扎特,剩下的也放进餐盒。
也预想到之前从不走EDDA正门,跟前台说了半天,打江续昼手机终于被放上去。
开门。
江续昼从文件里抬起头,也震惊了:“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知否大娘子脸.GIF
*Aladdin- These Palace Walls(Alan Menken and Howard Ashman)【只有音乐剧版专辑有这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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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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