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二零二五年五月二十日,程筝回来了。
床头柜上回香炉里的半炷香燃至尽头,香灰一歪,倒在炉子里,老教师公寓的窗台外面攒了一层飘来的杨树花,程筝从床上坐起来,意识好似还没抽出来似的,乍一看见屋子里现代化的设施还回不过来神。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她拉过充电线插上,重新开机,弹进来数十条覃梦华的消息。
“领导说你休产假去了??我不记得你结过婚啊!”
隔了一周。
“感谢程主编!上次那个稿件过了!”
程筝一边揉太阳穴醒神,一边单手发过去一个夸赞的表情包,已经想不太起来是哪篇稿子了,看了眼日历,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
炉中一年,现实时间流逝一个月,但她的身体除了有些晕眩,并没有出现别的不良反应。
静坐了没多久,程筝脑子清晰起来,扔下手机便打开房门走去客厅里,依稀记得穿越之前她给周怀鹤喂符水的时候将青花瓷坛子挪到了窗台下面。
可仔细一瞧,坛子里居然是空的!
不见了?程筝倒吸一口气,立马快步走去神龛底下的柜子,正预备弯身拉开柜子,耳畔忽地听见极慢极拖沓的脚步声,沙——沙——像腿脚还没有完全长好的样子。
程筝用余光缓缓瞥向脚下,冷不丁发现一条瘦长的黑影,她屏住呼吸,寒毛瞬时立了起来。
在她身后,一双深黑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眼瞳深处泛起些灰白色的涟漪,空空的眼睛里只框得住她的背影。
程筝憋住一口气,眼疾手快地抄起神龛上面的牌位,回身瞬时压在他脑袋上。
立刻,黑影没法动弹了,只剩下抬起一半的胳膊。
尽管靠得这样近了,她的鼻尖几乎要顶到他锁骨,面前的人却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一切都很安静。
程筝的视野里出现一截苍白瘦削的下巴,她顺着向上看,只瞧见一双漆黑的眼珠如同缝在灰白色的眼眶里,眼眶是略略扩张的,难以置信地挪动眼珠,向下望着她。
确认周怀鹤不会再动以后,程筝慢慢向后退了一步,松开手。
她向后退,周怀鹤的目光伴随着她往远处去。
不知道他何时从坛子里爬出来的,身上穿的还是她放在沙发上的衣服,于他而言有些窄小,最上面几颗扣子扣不上,散开的,裸露出毫无血色的皮肤,血管是极淡的青色。
程筝慢慢松掉一口气,看见他滞在半空中的手指,误以为他要掐死她,躲远了些。
毕竟自己穿越的这一年里也没做好事,还想要害死他,周怀鹤估计要恨透她了,想起晕厥前那些眼神,心里还发着怵。
“怎么爬出来的……”她嘀嘀咕咕起来,皱着眉环视客厅,到处都很干净。
沙发上乱扔的衣服都被整齐地叠好了,姥姥姥爷的衣服也被洗好晾在了窗台上,地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墙角有几处凝干的水迹,应该是勤快地拖过地板。
桌子上有半袋拆开的面包,电视开的是静音,茶几上摞着几本书,都是从姥姥姥爷的书柜里抽出来的,看过的部分还折起个角做了标记。
程筝又转头看向周怀鹤,迟疑出声:“你——”
周怀鹤安静地看着她,眼都不眨。
总而言之,先给玉玲打个电话。现在程筝脑子里很乱,她拧着眉毛走进房间里拿手机,程筝一面打电话,一面将视线落远,瞧见窗台上的花盆土壤是湿的,有人定期在给她的花浇水。
心间微动,她慢慢地颤了下眼睫,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关机的提示音,程筝心烦地挂掉电话,习惯性咬住下唇,又给姥爷打过去。
“喂,姥爷,你还在医院吗?”程筝焦急地问着,她还记得何师父跟她说姥姥的情况不好,于是她才着急地推流程,结果弄得一团糟,“姥姥现在怎么样?”
电话那边安静许久,片刻后响起姥爷犹疑又沙哑的嗓音:“已经进重症监护室了。”
几个字碰撞着她的耳膜,程筝“腾”一下从床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紧捏住手机,心脏沉沉下坠。
“医生说脑瘤压迫到脑神经,造成肢体瘫痪。”
“你打通过玉玲师父的电话吗?我联系不上她了。”
“两个星期以前你姥不能动了,我就上青潭山上去了一趟,那边的师父说,玉玲受罚被关起来不能够再下山了,我也见不到人。”顿了顿,姥爷说,“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还是采用北京那个医生的方案吧,总归有点希望。”
似乎晃神回忆着什么,姥爷说:“找亲戚朋友借一些,再不济将我们那老房子卖掉。”
“有得救的……有得救的。”老人喃喃道。
程筝默了许久,说:“你等等我……我会有办法的。”
挂了电话,程筝一脸凝重,在地图里搜找去往青潭山的路线,路线太长,时间又太晚,只得明天一早再出发了。
心情一番七上八下以后,程筝后知后觉饥肠辘辘起来,先去浴室洗个澡,将沾了汗的衣服换下来,湿着头发去客厅,从桌子上那半袋面包里拣出一片咬在嘴里。
一回头,狐狸精还穿着她的衣服盯着她看,程筝站在原地跟他对视几秒,又去拉冰箱的门。
好家伙,都被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吃空了。
他什么都没有,也没法出门买东西,手机支付恐怕更是不会,只能留在这屋子里坐吃山空。
不过,都已经死了,还需要吃东西吗?程筝不懂。
她就将人留在客厅里如同雕像一般站着,吹干头发以后出门去最近的便利店采购吃食,关灯的一瞬间,客厅里黑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程筝好像听见那人呵了一口气,有种微弱的窒息一般。
楼外是与民国截然不同的生活,一时间叫程筝觉得有些恍然,没有守在大门口等着拉客的车夫,商店门口摆着的是音响不是无线电,买完东西只需要碰一碰,程筝便可以提着一大袋子东西回家。
她坐在教职工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吹着热风慢慢拆开一根雪糕,脑子里发起空来,咬下去冰得她牙齿都像是要脱落。
眼前有老人牵着她的孙子从藤架子底下走过去,程筝的目光追着他们,想起小时候程芸菁也是这样带她的。
一共就两次机会,第一次失败了,下一柱香是两年时间,再失败就没有机会了,可是事情反而越变越难办。
何师父说给周怀鹤续命的不是他,虽然这口头的话倒不定是真的,但程筝还是在脑子里细细排查起来还可能是谁,周太太都说周怀鹤不常与人交往,父子关系也恶劣,那究竟还能够是谁?
她茫茫然排除着答案,才恢复不久的脑仁又开始发疼,叹一口气,扔掉雪糕棍子便上楼去了。
灯一打开,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又黏在她身上,叫程筝有些不大适应起来,她“啧”了一声,找了个眼罩把狐狸精的眼睛给蒙起来了。
“你别看我了,真不是故意要害你的。”
视觉也被剥夺以后,周怀鹤微地抿住发干的唇,脸色更白了。
程筝一手摁着他脑袋顶上的牌位,一手推着他,像摆弄一个人偶一般摆弄他的四肢,让他坐在椅子上,牵着他两只手规规矩矩摆在双膝上,周怀鹤用了几分力气握住她的手,他毫无人的体温,摸上去像一个冰凉的假人,程筝用力将手抽了出来,复杂地站在周怀鹤旁边盯住他几秒。
用速食食品填饱肚子以后,她便收拾起东西来,打算第二天一早就赶去青潭山找玉玲师父,毕竟此时她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程筝有好多事情想要问。
查了许久的资料,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程筝准备休息了,便关门睡觉。
客厅里全然暗下来,弯刀似的月亮悬在半空,一点雪白的光从防盗窗横下影子来,从周怀鹤的鼻尖滑到紧抿的嘴唇上,那嘴唇愈抿愈紧,如果此时他的汗腺功能还正常的话,也许已经起了些微的冷汗了。
他在坛子里被关了将近一百年,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柜子里面。周怀鹤不喜欢黑,不喜欢什么都看不见。
窗户外,一道猛风灌进来,树影沙沙,顶在他脑袋上的牌位也掉了下去,摔在地板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端坐许久的周怀鹤驱动四肢,借这个契机摘掉了眼罩,双眼见光的时刻才能够假装呼吸一次。
他将掉在地上的程筝的牌位捡起来,拖着不太好用的腿脚将其放回到神龛上面摆着,随后娴熟地打开冰箱,将那半袋面包拿出来慢慢地嚼。
其实他不需要吃饭,只是周怀鹤自认为要保留作为人的习惯,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以一具尸体的形态存活着的。
他慢慢地吃东西,慢慢地将程筝查资料时胡乱写下的草稿理好,看见上面几行字,表情是死人一般的平静。
茶几下面的抽屉也是打开的,与程芸菁他们的身份证件摆在一起的,是程筝的收养登记证件。
周怀鹤将那收养证件拿出来看,一页一页翻过。
时间过去了一百年,周怀鹤还有些微记忆,在他刚跟那青花瓷坛子一起被程芸菁搬进这所屋子的时候,听见过小孩子的声音。
有一日程芸菁突然半夜里起来,像是喝水,席地坐在那座神龛面前,话像是说给他听。
“我将程筝带回来了,没想到时间这么不恰好,她还那么小,我这么老了,小丫头只能喊我喊姥姥了。”
程芸菁的声音隔着一道柜门传进去。
“去福利院的时候,那个院长说,她是最聪明的小孩,考试永远考满分,从不叫人担心。她对福利院里的老师很好,对身边的小孩子也很好,大家都很喜欢她,跟以前一样。”程芸菁缓了几秒的声口,“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露一排上牙齿对我笑,怀里是从外头抱回福利院的脏兮兮的猫,院长说那猫身上有跳蚤,程筝这小孩笑嘻嘻地将猫放台阶上,说那待会儿都洗个澡。”
停了许久,周怀鹤在黑暗里听见程芸菁说:“我知道她为什么擅长讨人喜欢,为什么总是假装蹦蹦跳跳。”
“因为她是个孤儿。”
“我有的时候觉得后悔,是不是真的要听玉玲的话将她领养回来,再让她承担一些新的责任,也许没那个必要,她可以被更好的人家领养走,快快乐乐地忘记这些事。”
“我觉得我和玉玲都做错了,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
程芸菁敲了两下柜门:“她有一天肯定会发现你,希望到时候大家都能有个好结局。”
这些话仿佛拼图的几块碎片,渐渐在周怀鹤的脑海中成型,他能够想象到那个小女生,很多年前也听见过她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声音、她说话的声音,从瓮声瓮气到成熟大方。
所以在做梦的状态下,他对程筝说:你就将我杀了吧。
周怀鹤安静许久,将收养证明放回抽屉里,转开了那道房间的门,窗台上的花还潋滟盛开着。
他淡淡垂着眼皮,掀开了被子。
隔日一早,程筝定的闹钟响了起来,她想要抬胳膊,却仿佛被冰凉的链子捆住全身。
柔软到似乎没有骨头的臂膊从背后钳住她,冰凉僵硬的身体沉沉压着她,几乎叫人难以呼吸。
尖尖的下巴还压在她肩窝里,安静得没有任何喘息,周怀鹤弓缩着背脊,两条胳膊环抱住她,用脸颊贴着她的脖子,脑袋低着埋进她的头发里。
好凉的体温……程筝艰难扭动脖子,向后瞥见他合在一起的睫毛。
不是压住他了吗?怎么还爬床来了。
程筝慢慢回想起昨夜他探出一半的手,心里慢慢猜测着:难道不是想要掐死她?
软脚虾一般的胳膊又收紧了些。
也许只是想要抱抱她。
又迟到了啊啊啊!最近吃药睡觉睡得乱七八糟,从一天晚上睡到另一天晚上,做梦还被乱刀砍死了,痛得我惊醒过来。
另外补充一句,程筝穿越这一个月,男鬼从坛子里出来以后其实就每天晚上掀被子,规规矩矩地躺在她旁边假装自己也会睡觉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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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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