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见海声
文/雾厘
2024.11.7
五月的尾海市，闷热潮湿。
海风轻拂，空气中弥漫着湿咸的味道，连接天际的海岸线逐渐升起晨间夕阳，照耀着海平面金灿夺目。
海鸟掠过蔚蓝的海天交界，一艘环海轮船正缓慢地行驶在海上，激起阵阵水花。
“CTD已准备就绪，正随潜海器下沉中。”
“下沉至10米、20米……”
“数据传感正常，测量当前水温15℃，组长，是否还需下沉？”
轮船上，几名监测员正站在甲板上实时监控数据。
几人将视线转向站在身侧的宋听澜身上，只见她一袭蓝色工装服，头顶鸭舌帽压着低丸子头，帽檐下的鹅蛋脸在晨曦的光照下泛着光泽。
宋听澜侧目，眉眼温和，声线很轻：“继续下沉。”
此时，她指尖握着笔，在报告上刷刷记录着实时数据，不同时间点海水的温度也会有所涨幅。
“下降至30米，目前温度15.3℃。”
宋听澜指尖稍顿，温和的目光逐渐沉下：“盐度正常吗？”
“组长，一切正常。”
三天前作为海洋勘测组组长的宋听澜收到一则关于广源工厂重金属排放质检不合格的投诉信——资料显示星辉工厂近日偷偷向附近海域排放重金属污染源。
今天她带着组员冒着海浪前来勘查。
可经过几小时的勘测，所有数据一切正常，宋听澜只能下令掉头靠岸。
轮船即将靠海之际，海平面突然掀起狂风巨浪，成片的海鸥瞬时间在海上来回穿梭飞跃。
“不好，是海浪！”
宋听澜眸色骤变，原本戴在头顶的帽子也被海风卷起，她一手紧握着栏杆，另只手想伸手抓住帽子，身体却跟随着甲板不断摇晃。
“组长，快走，海浪要卷过来了！”一人高声呼喊，连忙攥住了她的手臂。
宋听澜蹙眉，眼见海浪卷起十几米高度，海水翻涌着众多海洋生物密密麻麻地交织成群。
豚鲸的叫声不同寻常，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声音波长深远，夹带痛苦与忧伤听上去凄凉恐怖。
宋听澜咬唇，心情复杂。
她迅速跟在几名监测员身后下到甲板的安全区。
此事果然有蹊跷。
广源工厂是经营渔具运输商贸，要深入探得主要的运营方式，只能进入工厂内部调研。
而工厂近半年来着重网络售卖经营，了解过后宋听澜主动联系客服，伪装成客户提出合作。
在提出合作方案第二天，她收到了星辉工厂许经理的面谈邀约。
地点在市中心广场三层咖啡厅。
抵达咖啡厅，眼光精明的工厂经理一眼就认出了宋听澜。
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后，她的目光只被他身边熟悉的身影所吸引，柔和的日光透过玻璃窗尽数洒在他身上，映照着他的侧脸线条利落沉稳。
随着视线的偏移，她才一点点地看清了他的正脸。
那瞬间，她怔在原地。
陆深？
是陆深吧？
她不可能认错。
那个跟她从小掐到大的死对头陆深。
明明比她小一岁还总是装成大人样子让她喊哥哥的陆深。
他怎么会在这？
“是宋听澜小姐吗？快请坐。”星辉工厂许经理笑着和宋听澜打招呼。
她僵持片刻，而后才逐渐拉回思绪，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你好，许经理，”宋听澜礼貌微笑。
同坐在一侧的陆深手上握着的咖啡冒着热气，正低头要喝时听到那道熟悉的女声，动作稍顿。
宋听澜不自觉将目光定格在他身上须臾，唇齿微张却没出声，毕竟他们已经六年没见了，第一句该说什么？
好久不见？
似乎也没熟到要叙旧的地步。
你好？
好像也很突兀，毕竟过去她总是先回避的那个。
思考过后，宋听澜敛下眼眸收回视线决定保持沉默。
却没想到下一秒，男人的视线便毫无征兆地落下和她四目相对。
“没想到这么多年未见宋小姐还是擅长沉默寡言。”
陆深佯装淡定地抿了口咖啡放下，嘴角扬起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宋听澜无言：“我只是在想怎么打招呼。”
“我以为你是听阿姨说我回来了，专程来跟我偶遇。”陆深低笑声。
宋听澜一本正经：“最近工作忙，没怎么回家。”
“原来宋小姐和陆总认识啊？那我就不多介绍了。”许经理刚想介绍，瞧见两人这架势，笑着出声。
“嗯，普通朋友。我们开始吧。”
“确实，从小住一块的普通朋友。”陆深手撑着桌面，眼尾染上沫笑意，神情认真地盯着她。
宋听澜瞥了眼陆深，微皱眉。
“服务员！”许经理喊了声。
“宋小姐要喝点什么？”
“她喜欢美式加双倍奶，和我一样。”
许经理挑眉，普通朋友连喜好都这么清楚吗？
片刻，服务员端了杯美式上桌：“小姐，您的美式。”
“谢谢。”宋听澜余光倪了眼身侧的陆深，指尖摩挲着咖啡杯手柄，眼底情绪不明。
分明是他的喜好和她一样。
许经理笑容尴尬：“那就开始谈工作吧？”
说完他从公文包拿出份文件推到她面前：“听助理说宋小姐是走国际贸易的，我们厂里的渔具早几年就跟多个海外出口商有合作，这份文件您先看看。”
宋听澜莞尔一笑，拿起文件开始翻阅，文件上除了各项利益条款，并没有提到渔具的相关信息，甚至没有工厂介绍和图片。
“条件我都能接受，但我想亲自看渔具，不知道许经理什么时候方便带我去？”
宋听澜无心详细看文件内容，放下后沉思片刻问。
“我可以先让人给您寄一些样品过去细看，若是可以的话就立即签字，过后我会派专人带您进工厂看成品。”
许经理面上笑容凝固，摩挲着下巴回应。
宋听澜眸色一沉，眼神捕捉到许经理神情里透出的紧张。
这么急着签约，难怪之前出口速度极快，说不定这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许经理这就不厚道了，上次你给我寄来的还有个是残次品，要不是你说这次会给我打个折，合作的事我都还要再考虑。怎么这次到宋小姐头上服务就这么周道？”
陆深冷不丁地吐出一句，眼眸忽明忽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眸子带着冷冽，看着不怒自威。
这些年他留洋海外，为了把家族企业做大，早就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从来商场就是拿捏和被拿捏的份儿，陆深深谙此道。
果然许经理听了陆深的话，有些不解。
不对啊，他对陆深做过专门的调查，只知道他是个纨绔的富二代，肚子里没什么水分。
要不然他也不会将两人凑到一起谈判，结果陆深针尖对麦芒，他真是大意了。
许经理尴尬地笑了声，连连奉承道：“哪能怠慢陆总啊？我们广源向来一视同仁，等挑个好日子亲自带您和宋小姐一起去考核样品！”
“样品看不出细节，我想谨慎些。”
陆深快速合上文件，一阵见血道。
闻言宋听澜唇角轻勾，这话倒是正中她下怀。
“我明白您的顾虑，但您也看到我们在网上售出的渔具99％都是好评，质量肯定是没话说。”
“主要还是最近工厂刚装修完新仓库，大量甲醛没消散，存在一定安全隐患，我这不是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考虑吗？”
许经理沉默几秒，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圆滑地找了借口。
“新仓库两月前就装修完了吧？许经理上哪找的装修公司用量这么不达标？刚好我最近想装修新房，避雷一下。”
许经理捏了把汗。
陆深果然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发言犀利。
有他推波助澜，应该很快能达成她进工厂的目的。
不过他不是一直在国外留学吗？怎么会对国内不出名的广源工厂这么感兴趣还了解得这么清楚？
“近千万的大单要是连成品都见不到，交易似乎没有说服力。”
趁陆深抿了咖啡的功夫，宋听澜目光锐利地看向许经理，乘胜追击。
“而且不是还有剩下1％无评价吗？”
她这话可谓给了许经理当头一棒，直击要害。
连一旁的陆深神色错愕，意外曾经那个沉默不语的少女，如今也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宋小姐，我们工厂向来……”
许经理顾左右而言其他道，仍想拒绝，陆深出声打断：“满足客户需求是经营者职责所在，我正好也想亲自去考察一番。”
“既然宋小姐也有意，不如就两天后一起去工厂吧？”陆深眼眸深邃，终将目光落在旁侧宋听澜的身上：“宋小姐觉得呢？”
“我当然没问题，主要还是看许经理怎么想。”
两人一唱一和让许经理下不了台，也插不上话，为了两边都不得罪，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不就是进工厂勘察吗，到时候提前做好准备就行。
“宋听澜，不欢迎我回国吗，我可是一直在想你。”
许经理走后，陆深突如其来的一句问候让气氛莫名变得尴尬。
宋听澜抬眸微征，咽了抹口水，正想拿起桌上的咖啡喝时，却不小心手指触及男人的手，温热间她面庞染上红晕直至耳根。
她轻咳两声淡定抽回手：“那个，欢迎回来。”
“还有，我不想你。”
听言，陆深眼眸微眯，喉咙深处溢出声低笑，拿起那杯咖啡，一口见底后收起交叠的双腿起身。
“要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不顺路。”宋听澜语气坚定，拾起包起身离开。
海啸刚过去两天，尾海市持续高温，降雨不断。
打车回去的路上，宋听澜望着车窗上的雨滴，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她忆起高中时期。
年少时的她没有特别的喜好，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假期在图书馆看课外书。
给咖啡插上吸管，冰凉苦涩中带着双倍奶甜的味道滑入她口中，褪去了一半的暑气。
戴上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畅读她最感兴趣的天文地理。
“书呆子！”
“又不带伞，小心变成红疹丑八怪。”
而那时的陆深总会在不经意地围绕在她身旁。
“我戴帽子了。”宋听澜声音很淡地应道。
“阿姨叫我送来的，而且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不用谢哥。”
陆深搬来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从书包里拿出折叠伞。
“没想谢你，你就只是来送伞？”
“不然我专程来看你？”陆深嗤笑声。
那时的她不懂陆深“另类”的关心，她淡淡回避着他的热情，以为不管怎样他似乎都不会走。
直到他出国离开，她渐渐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少了那个热情话多的竹马，竟也会经历漫长反射弧后，感到内心深处缺少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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