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从眼底褪去，脖颈的痛感仍在，最后一幕是那道远去的背影。
从魏阳景有记忆以来到子桑明被一剑封喉，他看得清清楚楚。
白袍人在旁问：“你怎么回事？梦魇了？”
嬴仲景恍惚看向镜面。
每一世的爱憎、不甘、怨怼，所有情绪冲上心头，令他心底酸麻。
前世里有人是将军，有人是乞丐，有人是地痞流氓，也有人是妓子、是王侯。唯一不变的，是每人临死前都不甘地瞪大双眼，仿佛要将这方世界看尽。
他不想只带着恨黯然离世。
心魔……
师父，你究竟在怕什么，是怕我的道心会被影响，还是怕我会怨你？
即便尝尽世间最刻骨的憎恨，即便闭上眼想千次万次，也只有思念。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融合全部记忆后心境也与从前不同。但当下的他就是最真实的他。
他只是嬴仲景。
是大桥村村民，是灵音宗宗主的大弟子，是爹娘的孩子。
他其实不明白心魔具体指什么，只知道她很痛苦。既然长生是师父与他共同的愿望，他便尽力去做。
*
岁岁年年花相似。
结界内的枫叶一年年变红，白袍人每每看向紧闭的洞府，都忍不住叹气。他分明是给自己找朋友的，如今这小子闭关的年份两手两脚都数不过来。
几十年后的某天，洞府内爆出一阵冲天霞光，山顶的岩石被震飞出去。
彼时白袍人正斜倚在巨石上打瞌睡，骤然被石块砸到脑袋，跳起来看向洞府。霞光渐渐淡去，一道人影缓步走出，他姿容俊秀，面上难得多一分笑。
“前辈，我闭关了多少年？”嬴仲景道。
他在里面昼夜不分，前些年才将水龙吟剑诀修炼至第五层，玄云全本也已修炼大成。
白袍人掰着指头算日子，却脑子生锈算了半天，最后才恍然大悟地给出一个数字。嬴仲景笑容一滞，遥望天幕，原来他已一百一十七岁。
惆怅过后，他才又打起精神：“我想出去找灵草炼丹，找到那个人。”
白袍人提醒：“他如今的妖力与鬼王是一个级别，你能应付？”
嬴仲景眸色深深，只道：“总有一日，我必亲手杀他。”
白袍人赞赏：“我倒是可以给你另一个任务。在极北之地有一朵金色妖莲，它最爱饮血，路过的妖怪没一个能逃过它的毒手。吃掉它对你身体有益。”
嬴仲景感激拜谢：“多谢前辈指路，我明日就出发。”
白袍人抬手拦住他，笑问：“我和你同去，金莲与鬼王亦是同级。你自己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嬴仲景心中涌出一股热浪，面上却依旧风轻云淡。他后退一步，再度朝白袍人行拜礼。
翌日，二人一同上路。
结丹后的飞行速度完全不是从前可比，二人绕过巨人族来到北境。
红月月光照在厚重的积雪上，平添几分诡异。若仔细看，雪层下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嫩芽穿透雪层，长出一种白色小花。
嬴仲景在周身结起防护罩，御剑飞过花海。
察觉到外敌入侵，花潮涌动，花蕊中不住喷出黄色粉末。他轻皱眉头，花粉竟还能渗入他的皮肤，真是防无可防。
“仲景。”
猝然出现的女声太过熟悉，嬴仲景在半空一个踉跄，抿了抿唇，头也不回地疾驰远去。眼底画面光怪陆离，两道佝偻的背影出现在脚下。
他岂会不知，那是他日思夜想的爹娘。他视若无睹，之后无论出现谁，他都不曾停留半步。
硕大艳丽的深紫色花妖抖动身躯，一个个宛如手持刀剑的勇士，从花蕊中喷出毒液倒刺。偶尔沾到也只会侵蚀衣料，嬴仲景体内的毒更凶，对这种程度的毒早已免疫。
雾气散去，一朵三层楼高的金色莲花乍现，每一片花瓣色如落霞。
骤然间，金莲喷出热浪，漫天花粉叫二人无处藏身。
嬴仲景有心试炼如今修为，他手持佩剑。仁心剑身闪过冰冷寒芒，剑气凝成漩涡将他护在其中。
嘶啦！
花妖传递着妖怪尸身，由队伍最后的花妖扛着尸体送入金莲之中。金莲不住喷洒花粉，连同尸体一起搅成粉末。
嬴仲景手掌划过剑刃，割开一道伤口。剑气化为冰凌自四面八方将金莲包围，鲜血糅杂其中，随他一声厉喝刺入花瓣。
金莲猛然抖动，炸开一阵血雾。
他单手掐诀，再度将金莲困于其中。昔日叫他五感皆失的毒，此刻却成了刺入金莲的刀。
逼不得已，金莲霞光大盛，全力爆开妖气。
嬴仲景屏息凝神，灵力自丹田流转。他猛地张口，胸中爆发出一阵气吞山河的怒吼。狂风席卷，妖气竟生生被克制。
两种剧毒侵入金莲根茎，金莲狂舞抖动似在无声地嘶吼。嬴仲景耳后刮过疾风，一只小手趁乱朝他抓挠。他提剑隔挡，剑盾却被小手轻易打破。
正当小妖喜上眉梢之际，隐藏身形的白袍人凭空出现。他扼住小妖脖颈，顺手将其塞入玛瑙宝瓶。未等小妖挣扎，瓶口又对准聚宝葫芦。
“啊！”
瓶口扣紧，小妖哀嚎声沉闷至极。聚宝葫芦浮在半空，葫芦底燃着南明离火。不出一刻钟，小妖化为死水。
除去金莲化出的妖体，它又势弱一分。
仁心化为巨剑，嬴仲景双手握住剑柄挥出第一剑。这一剑击碎护在金莲周身的妖气。
又一剑划破长空，金莲被连根斩断。花妖们簇拥莲身疯狂逃命，他如同煞星从天而降，手中仁心嗡鸣不断，充满肃杀剑意。
长剑破开气流打在莲身，似有无数凄厉的尖叫，金莲周身光芒淡去。
它萎缩成一朵巴掌大的莲花。嬴仲景落在地上，花妖们惊叫着四散奔逃，他拾起金莲装入藏宝袋。
啪啪。
白袍人面露欣赏地走近，嬴仲景收剑躬身恳切：“若不是前辈擒住小妖，我哪有命站在这里。”
“如此年轻能将金莲莲身收入囊中，实在不错，你不必谦虚。”白袍人却不让他自谦。
嬴仲景淡笑：“我还想收集些稀有灵草，请前辈指教。”
白袍人颇有兴致地提点：“下界还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保证三年内让你集齐所有灵草。”
嬴仲景婉拒：“贪心太过不是好事，十之一二足矣。”
“你这小子，下界灵草风吹就长，还能被你拔光？”白袍人大笑。
他勾着嬴仲景肩膀，二人一起往远处走去。路过沉睡的巨人族时，嬴仲景忽而问：“他们万年来一直是活死人的样子？”
白袍人道：“是啊，巨人族就像打扫街道的人。只要有妖力强大的妖怪出现，他们便会出手灭杀，万年来都没有哪只妖怪有实力逃出下界。”
“小满的魂魄？”嬴仲景若有所思。
“失去身体，他就会化作没有意识的孤魂野鬼。现如今应在鬼族的聚集地。”白袍人解释。
嬴仲景不知该庆幸，小满没有消失。还是该难过，小满已将前尘往事遗忘。若小满能修炼至大鬼王的境界，他们也许还有相认的那一日。
他仰望天幕，迈步向前。
跟随白袍人外出十余年，他自认炼丹水平已不逊于灵虚真人，终于打算将金莲炼化。
正当二人准备回去，他忽然想到去年魔头从地缝爬出，曾瞥到裂谷下有一尊三足铜鼎。
那极有可能是一件法宝，他不想错失机会。
白袍人很是喜欢他胆大的性子。二人一合计，决定在下次魔头出动时动手。
此事说来容易，实际却不好掌控。每只魔头实力都不俗，即便是白袍人也要退避三舍，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红月落下那日，他将冰丝纱衣裹在身上，静待暗夜来临。
轰隆！
深渊随地震出现，他躲在山崖等魔头倾巢而出。
热浪扑面而来，五方铜钱率先落入岩浆中。他五指并拢，轻轻一提，五方铜钱便将裂缝中的铜鼎托举起来。
铜鼎晃晃悠悠从崖底飞出，他忽听地面一阵响动。仰头的瞬间，魔头硕大的脑袋出现在眼前。
是那手持圆镜的魔头！
还真是冤家路窄，嬴仲景眉头微蹙，拘着铜鼎飞驰而去。
二者在石原中前后追逐，他凭借世间一等一的遁术侥幸快了一步。直至红月再起，魔头才不甘地钻回地底。
“这么狼狈可不行，还不快瞧瞧你的新法器。这可是上古时代的产物。”一道声音在耳畔调笑。
嬴仲景微微喘息，抚摸铜鼎上的花纹，原来是一尊炼器鼎。滴血认主后，他给其取名叫做天罡鼎。
打开盖子的瞬间，他眼眸微动，从中取出一片残图。
图上所绘景象像是小满口中的上古时代，白袍人靠过来，遗憾道：“若不是我记忆丢得差不多了，说不定能帮上你。”
嬴仲景懂些古文字，他一点一点辨认。残图上有昆仑等地名，许多地方与现在的叫法不同，残图还有标注，比如上古各族群聚居地。
天罡鼎变作手掌大小与残图一起被收进藏宝袋。历经半年，他终于将金莲炼制成丹药。
分魂术已有眉目，眼下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个试炼品。
他，想家了。
前世顺序
魏阳景
司荼
很多人
妹辛
赵绰
散修
李崇
子桑明
嬴仲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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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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