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一场离婚官司激烈的交锋中。
也许你听不懂专业拗口的法律名词，更不掌握辩论交锋时使用的语言技巧，但是通过细看双方律师的神态变化，你仍能瞧出谁占据了上风。此刻被告席上的所有人，律师连同被告本人，都阴沉着脸，一声不发，个个如丧考妣。原告席上却呈现截然相反的一幕，人人喜气盈腮，面露笑意。
原告律师起身，想要乘胜追击，他向法官提出请求：“法官，现在请六号证人。”
法官允许。
一位瘦而白的女子站到证人席上：“法官好，我的名字是成美。”
原告律师发问：“请问证人和原告关系，为什么会主动帮原告悄悄收集被告的家暴证据。”
“我们是特别好的闺蜜朋友，很多年了。有段时间我做手术，双眼彻底看不到东西，而我的老公是个很大条的人。”成美说时，含情脉脉地望一眼听众席里的丈夫。她的丈夫十分壮硕，像是一位健身教练，他同样回以含情脉脉，然后匆匆看了一眼原告。
眼睛手术！听到这个，始终犹如雕像一动不动的桑沉云，有了剧烈的反应。
成美继续：“美智就留宿在我家里，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一个月。而这只是我们互相帮助无数事情里的一件罢了。后来我送了一条绿丝带给她，我经常带着，纪念我们的友谊。”
成美也用扎着绿丝带的手臂，朝美智招手。
原告律师提问：“所以基于这样的深厚友谊，你便偷偷替原告留下从前被告家暴的证据？”
成美气场剧变，生气说道：“是的。我始终认为家暴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一次家暴时，我就提醒她，不要复合，留好证据。可是美智是个太容易心软的女人，被告央求几句，她肯定交出证据毁掉，所以我决定替她记录，偷偷帮她备份了。”
被告李贵似坐不住了，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人，小声说：“桑律师，你倒是也说句话啊。你拜托我去做的事，我做了，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那位桑律师，只是在揉他的左眼，一字不吐。被告明显不满，又无可奈何，心里懊悔，这人又不是专业的离婚方面的，当初怎么就信了带他呢！
“果然有用。彻底打被告一个措手不及。”原告律师挑衅地望一眼被告席。
“能帮到美智，我也安心了。”成美说完微笑看向原告，美智也笑着看她，然后看一眼她的丈夫。
就在这时，桑律师挪开一直遮左眼的手，左眼扫过望着那条丝巾，望着原告，偷偷了读取了她的记忆。
桑沉云看到了丝巾在飘荡，很快丝巾后面出现一双手，而周围的场景也明晰起来，像是在餐厅内，视角的主人，便是“美智”，她坐在餐桌边，餐桌对面正是证人成美，成美眼睛上裹着一块布。所以这应该发生在成美所说的她眼睛做手术时期。
成美后面站着她的丈夫，她丈夫目光越过成美的头顶，落在视角主人身上，是那么地缠绵依恋，显然对美智有情，丈夫竖起左手食指，右手中指在上面来回滑动，视角的主人也回以相同的动作。
场景一换，似乎在大桥上，前面正是李贵，“他”或者说“美智”抬起手，手臂上的丝带在风中飘舞，想将他推下去，只是又缩了回来。
桑沉云明白了如何破局。轮到他们询问证人环节了。桑沉云走到成美面前，成美昂着头，带着桀骜的笑，想看看桑沉云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桑沉云带着一股坏笑：“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可不止是家暴。”说着，他背着观众席和证人席的人，当着美智的面悄悄作出了那个动作，竖起左手食指，右手中指在上面来回滑动。
美智的笑僵住，渐渐面如死灰，她突地站起，大嚷：“好了，我同意他的所有离婚要求。”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律师想将她拉坐下：“你胡说什么，我们要赢了！”
美智晃掉律师的手，对着桑沉云说：“我没胡说。就照你说的办吧。”
桑沉云微微一笑：“明智的选择。”
成美也冲过去劝她：“不要再心软了！”
但美智已经跑出法庭。
突如其来的反转剧情，让人惊讶也使人兴趣顿消，法官和听众们陆陆续续起身，往外走去。可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坐在那里，盯着桑沉云的一举一动。
当被告席开始欢庆胜利时，他才起身走去道喜。
桑沉云显然认识他，只瞟一眼，向李贵介绍：“这位是市里面重案组的许处长，许士南，专攻大案重案，业内极享有盛名，不出意外，明年马上就要升官了，进省里了。”
李贵看在许士南，面色威重，严肃少笑，的确像是这一行的人，立马说道：“哦，你好你好，所以二位算是并肩作战的好朋友了？”
许处长：“算。”
桑沉云：“不算。”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却表达完全相反的意思。
空气里的气氛渐显尴尬。
“我们本就是朋友，怎么说算呢。”桑沉云巧妙地化解了尴尬。
许士南也配合说：“作为一名专业警察，但我必须承认，桑律师的审讯能力和推理能力都极为强悍，强到令人惊骇，说来惭愧，许多心理防线极强的罪犯，束手无策，可在桑律师巧妙连绵，且富有技巧的攻势之下，都被突破。”
“桑律师原来这么厉害。”李贵恭维。
“只可惜，这二三年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或者准确点说，完全不来了。”许处长话锋一转，话里带话。
“既然桑律师有朋友，那么下次再聚再表达谢意。”李贵说道。
“那我的所托？”桑沉云脸色一急。
李贵连忙说：“哎呦，桑律师，请放心。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就算在医院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相关的记录。那二位叙旧，我先走了，改日请桑律师吃饭。”
李贵领着两个小律师离开，待他们都走后。许处长用惊讶的口气：“你竟然会接离婚官司。”
“本职工作而已。”
“不过，赢得很精彩，果然，是人才，在哪都放光。”
“过奖过奖，其实委托人也知道我相关的经验不足，所以另外聘了两个专业的离婚律师当我的监督，校正指导，一切胜利都是他们的功劳。”
“还是这么谦虚，他们处理的只是细枝末节，最后的那个一锤定音，突破心理防线的绝杀可是由你震撼完成的，像从前审讯犯人那样，总在关键时刻打出意料之外的牌，说出此前从未掌握的信息。令人佩服又迷惑。”许士南旁敲侧击。
桑沉云岔开话题：“太感谢了，这么大忙人却抽空来见我，必须得请你吃顿饭了，我知道XX商场刚开了一家西餐厅，味道还不错，去他家吧。”
许处长脸色不经意地暗了，他一向不喜欢吃西餐，桑沉云是知道的，所以这是某种软性的不欢迎的表达。
“那家也可以吃别的，很杂，不只有西餐。”顿了几秒后，桑沉云补充道，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好啊。”许处长面无波澜地答应，眼里闪着警惕的光泽。
法院门前的台阶处，美智正拉着成美逼问原因，旁边还有她的丈夫，成美只是低头不语，当看见了桑沉云，不再说话，三人站成一排，目光各异，厌烦、仇恨、恐惧地盯着桑沉云，但桑沉云早习惯别人厌恶的目光，毫无波动地从他们前面走过。
桑沉云驾车在前，许处长紧随在后，来到那家餐厅，二人进了餐厅，选定靠窗的座位，相对而坐，点了餐。点餐后，二人默默坐了一会。许处长先张口打破沉默：“桑律师，听说你当了坤鹏集团的律师？”
“许处长消息源很广啊。”桑沉云不否认。
许处长提醒：“这个坤鹏集团负面消息很多啊。他们好几个区域经理疑似行贿，弄虚作假，而且有往顶层扩大的倾向，或者本来他们的高层就是**的。”
“许处长，你是警官，我是律师，我们两个所在的行业，可最讲究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疑似’‘倾向’，这些词汇，从许大处长的嘴里冒出来，很不专业啊。”
“我们现在是私下朋友聚会嘛，又不是学术交流。”许处长回道：“那么严谨干嘛？”
桑沉云望着手里的刀叉，又望了望许处长，恰好许处长的眼睛无意瞥了下刀叉。桑沉云的左眼灰了灰，然后桑沉云就看到了这样的记忆：“自己”的一双手掌小小的，而且坐在椅子上，正拿着刀和叉，身体仅高出桌子至胸膛，这两个特征表明记忆中的“自己”是个不大的孩子。对面，一位中年人，他的面容轮廓与许处长很是相似，应该是许处长的父亲，他阴沉着脸，嘴一张一合的，好像是在数落批评“自己”，不久，“自己”缓缓垂下脑袋，眼泪落了下来。
孩童时期的记忆，竟然如此清晰，想来于许处长而言，这段记忆必然十分深刻。
桑沉云假装不知道这事，故意说道：“许处长，我怎么感觉现在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拿着刀叉，吃着西餐，听着大人的教诲呢？”
许处长背部猛地一僵，他想起，小时候如果做错了事，就会被父亲带去吃西餐，而且是吃最讨厌的食物作为惩罚，这便是他长大以后如此反感吃西餐的原因。
许处长勉强拉出一抹完全不能算是笑的笑：“胡说什么呢。”
奏效了，接下去许处长果然没有再多说什么，全程只能听到餐具碰撞摩擦的声音，二人在一片沉默中，吃完了晚饭。走出餐厅，来到停车场，许处长：“回去？”
桑沉云摇摇头：“我想先去练练拳。”
许处长勉强挤出一丝及格的笑：“谁能想到这身斯斯文文的西装下面，有着一副肌肉遒劲的身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桑律师真的越来越有衣冠禽兽那味道了。”
明显的一语双关。
桑沉云不想多和他纠缠，简单告别：“那么再见。”说完，打开车门，坐进车里，驾着车扬长而去。
桑沉云并未去拳馆，他漫无目的开着车，偶然来到一处湖边公园，桑沉云决定，他走到湖边，打起水漂。公园里到处是欢声笑语，许多家庭来此，饭后散步，享受天伦之乐。
一位温婉的妈妈在看她的女儿蹦来蹦去，一对情侣坐在长椅上你侬我侬，拿着iPad合看电视剧，一位饮料店长送出一杯冷饮给一对夫妻，为方才的过错赔礼。
桑沉云望着他们，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
陡然，他眼里的世界发生了颠倒变化。
他看到了，温婉的妈妈变成歇斯底里，在家里拿着长棍打着女儿，女孩无助地哭喊，那对情侣在家大打出手，店长其实心里阴暗，送出饮料前，偷偷用牙刷在冷饮里搅了搅。
啊！桑沉云只觉着头痛欲裂，捂住那只惹人烦的左眼，手指深嵌，想要将左眼抠出来。前方小孩见到他的狰狞模样，吓到哭了出来。桑沉云瞪了他一眼，小男孩哭得更凶了，桑沉云只能迅速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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