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柯迈。”
柯迈的头发又长了些，他好像不太喜欢现在在男生里流行的逗号刘海和垫宽高颅骨，整个额头大方地露出来。是不是因为最开始见到他就是寸头的缘故，头发长度只变化一点也会格外不一样，还是男生和女生毛发生长差异，尹荷想到天气微凉的早晨，工作到一半还在“出出”响的剃须刀。
他毛茸茸的脑袋出现在那两个人中间，也和学校留着黑人卷的留学生不同，直立立的，像柔软的黑色草坪，又像刺猬。
“谁问你叫什么了！”
“你！跟你后面那个！排队往后！别插队！”
尹荷这才注意到，刚刚下车的不止柯迈一个人，后面的男生穿着长袖运动外套，却配着短裤，一个斜挎包塞得满满当当，包面向外这一侧突出来几个尖重。看着很重，但他站得挺拔，又显着轻。
男生指着自己，显然惊讶于会波及到自身，“我吗？”
“你别装什么都不知道啊！男绿茶这套男的可不吃！”尹荷听到旁边的人这么讲。尖锐的话里有着下意识的排挤。
很刺耳。
为什么要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下定义。
“你们好像误会了。”尹荷出声：“他们是，我们社团已经入社的成员。”
社团人选一直拿捏不定，截止日期却近在眼前，下半学期社团不做招新，这学期晃眼也过了一半。
尹荷看着电脑上不断弹出的好友申请，叹了声气。何一童送来的彩票头奖，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原来一夜暴富的人也会有苦恼。
对面的人停下进食，嚼完先前大口送进嘴里的面条，用纸巾擦了下嘴。
他问她：“怎么了？怎么唉声叹气的。”
要怎么说呢。
自从尹荷和何一童的关系改善，寝室里的3:1阵营也同样所有变化，最明显的象征是尹荷在卫生轮值那天从垃圾桶里看到了瘦长的香水瓶，孤零零的压在纸团上，余量几乎和未开封时没有变化。
之后，尹荷进寝室，原本还笑哈哈聊着天的人会忽然噤声，旁边的胡灵碰了下姚可心胳膊，“干嘛不继续说了。”
她不会再在喊尹荷的名字，不会叫上她一起去上课或食堂。三个人，总会有一个左右为难的调和者。很快，胡灵也发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差，最开始她会打哈哈笑，但姚可心一次又一次不接茬后，胡灵也没办法。她偶尔喊声尹荷，姚可心会立刻收起笑容，用无声的视线看她。连带着，胡灵和尹荷叶的接触也变少了。
“小童话很多”依然是全网流量正高的KOL，全国各地飞敢活动和直播占据了何一童生活的3/4。没有通告的时候，何一童会穿着她喜欢的Oversize穿搭，素着一张脸，在上完课后和尹荷躺在同一张床上。她从不抱怨，不会说自己很饿很累，但躺下没多久就会睡着。
尹荷对人的依赖性很低，她从小就习惯了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无聊。
天气变冷，小猫们也到了爆毛期，浮毛在它们所到之处随处可见，长毛猫还容易打结。尹荷带着排梳给它们梳毛都需要不止一天的时间。
才给梦露梳完毛，它所剩无几的猫德在尹荷放下它后，虚张声势地瞪了两脚，立即窜逃逃跑，软软的肚子也在“duang duang”晃动。
“你乖一点。不要乱动。”
听见身后干瘪的威胁，尹荷回头，柯迈还在和那只最开始上手的小猫苦战，小猫很小，身体像摇摆的非牛顿体，柯迈堂皇地抱着它，怕自己手重，也怕呲着牙的小猫一爪伸过来，动作看得尹荷发笑。
柯迈是一个可靠又体贴的朋友，即使不太熟练，也会陪着尹荷。和他在一起，尹荷也意外发现，两个人也可以很有趣。
偶尔她也会和夜跑选手一起跑步，黑压压的操场，只有学生自发点亮的小灯。尹荷在跑完半圈后就开始嘘气慢走，她没有什么运动细胞，也只会在想起来时坚持一下三分钟的运动量。柯迈的体力倒是很好，但不会说“坚持下去”“加油啊”这些讨厌的话，而是均着速度继续往前跑，在又一圈经过尹荷时，举着手掌和她开玩笑：
“你好！又见面了！”
他一圈圈跑，尹荷也在同一圈里见过他好多次。
“跑完不能马上坐下，要拉伸。”
“有个很有名的明星马上要来海市开演唱会，你想去吗？”
“我今天有想到一段很好的旋律。”
……
“明天吃什么？”
尹荷双手插着腰想，在他离开前，果断地给出回答：“铁板意面。”
“好。”他继续大步往前跑，等再下一圈和慢腾腾的尹荷见面。
食堂的铁板意面很出名，每次到饭点，这个档口排队的人能横穿整个食堂到楼梯口。刚出炉的意面还很烫，尹荷翻开电脑提交上午得报告，才一上线，好友申请如同脱控的弹簧，尹荷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确定是自己没有看错。
听见柯迈的提问，尹荷将电脑转了个面。
柯迈拿起旁边的瓶装茶，眼睛盯着屏幕。几次一起吃饭，尹荷发现他吃完多油的东西都会喝一口含糖茶饮，和其他桌子上标配的罐装汽水不同。
他手指在触控板下划， “原来是在苦恼这个吗？”
“不知道这算不算解决问题。”柯迈的眼神脱离屏幕，直直看向尹荷：“我可以介绍人加入我们社团吗？”
-
“姓名周睿明！”
“年龄20！”
“身高184！”
尹荷看着中气十足报出自己信息的男生，猛地一下像哼哈二将在她耳边讲话，好像回到军训，要扯高嗓子说话的时候。耳边一切都是嗡嗡的。
柯迈笑了声，揭穿他：“前面两句都是废话吧！”
“这是抛砖引玉！”周睿明笑嘻嘻跳一步，手臂想压住柯迈脖子。
但被对方提前预判，先一步闪开。周睿明扑了个空，却没有一点恼怒的神色。
说是已经入社的成员，但尹荷还一点也不了解，手指挠了下蓬蓬的长发，才想到了下一个社交话题。
“那，周同学，你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他拍了拍自己的挎包，向上一跃，旁若无人地做出投篮的标志动作，“篮球，我是我们学校校队的哦。”
尹荷从小到大没有展现出什么过人的特长，自然也没有参加过班级之外的比赛，她不清楚篮球这类运动在男生中的具体影响力是多少，但每次经过球场，几乎都没有空地。
她干燥的声音发出轻叹：“好厉害。”
周睿明一向对赞美照单全收，手掌轻抛，象征性谦虚一下，“没有没有，洒洒水啦。”
尹荷很少见到这么喜欢笑的人，两个眼睛全眯起来，完全看不到眼仁。他很自信，但和她见过的其他自信心满满的男生不同，在周睿明眼睛里见不到一丝轻佻的神色，笑也是发自内心的，没有酒窝的笑容，也很好看。他看着尹荷时，反而像是她的某个女生朋友会看向她的眼神。
倒让人会有种，难得一见的亲切。很奇怪。果然和柯迈说的一样，是一位，别开生面的朋友。
周睿明对着空气拍手，“还有！我会十字绣的！”他骄傲回忆，“我去年拿过我们学校十字绣大赛冠军！”
尹荷眨巴眼，千言万语到嘴边，“哇！”
“很厉害吧！”
尹荷点头。
“咳咳。”
握拳掩唇出现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尹荷也意识到，被她们忽视的共友正在一旁插兜站立。
视线换了个放下，视野里的人也变了。今天的柯迈有点不一样，不只是头发。
空气里的味道也不一样。
尹荷鼻子缩了缩，像犬科动物一样抬头去嗅，位置也和气味来源缩近。
“你喷香水了？”
“啊？”
熟悉的一声发音。
柯迈身上一直有淡淡的皂香，很干爽，是衣服浸泡在洗衣液后甩掉水珠又被太阳晒干的味道。
柯迈低头闻。造物主很公平，在听感灵敏的情况下，很难再给他嗅觉上的优势，柯迈后知后觉发现前辈衣服上的香水味。一旦气味具象起来，很难再忽视。
发腻的香水让衣领上长了一排硌人的石头，头沉沉往下垂，布料之下的皮肤也有些微痒。精神过敏带着脸也红起来。
周睿明意味深长地展唇微笑。他要做的事情应该都完成吧，还继续呆在这里就太不识趣了。
会害羞的柯迈，他还是不要见好。
尹荷想了想，“有点不一样。”
她仔细看，衣服也不太一样，和平时只纯色系穿搭的柯迈对比，今天的柯迈似乎太过花哨。但是，“柯迈，我才发现，金色也很适合你呢。”
白金相间的外套，褶皱里的图案重新舒展开。
柯迈脖子伸出来，“真的吗？”
-
后续进展从何一童回学校后，得到了极速推进，她选人和直播间选品一样，想要问的问题只用动动手指，手机上就会出现成百条答案。雷厉风行的动作让尹荷很想要介绍尹丽珍给她认识。
这样的性格很难不成为朋友。
一个晴朗的周末过去，活动中心的老师仔细核对资料后，在尾页盖上了公章。尹荷站在楼栋门口，捧着轻飘飘的文件，像还没有醒过来。太神奇了，只是盖完章，社团就这样成立了。好梦幻。尹荷捧着手机不断刷新学生活动中心的网页，躲猫猫社出现在末尾端，她在心里激动地叫好。海洋池里的气球被她拨开，重新呼吸到空气，步伐也变得轻盈。
第一个得知消息的是小姨。
尹荷刚到寝室，手机就响了起来，何一童昨晚上就乘飞机离开海市赶首都的活动，尹荷看了眼两边的空床铺，才接起电话。
“成功了？”
她和小姨的对白就是这样。亲近，所以免去寒暄。
“嗯。刚刚从活动中心出来。”尹荷剥开手里的坚果壳，手机放在桌上，切换成免提，“不过小姨，我都没说，你怎么就知道了？”
“海大也是我的母校好吗。有人脉在，要知道一些事也不难。”
“那小姨，你知道校团委什么时候可以把我们的活动经费批下来吗？”
“我怎么会知道这个？我又不是先知。”
“好吧。”尹荷将碧根果扔进嘴里，干脆的果仁带着奶油香，嘴里全是发甜的味道。
“不过我可以提供一个赞助。”
“还是等过些时，经费就下来了就可以办了。”或者是她自己来承担。
“别多想！我现在的情况一分钱都是命！”小姨开完夸张的玩笑。“是大学时候认识的学妹，她男朋友在淮山那边有经营一个别墅式民宿，一直邀请我过去玩，但我哪有时间，这个人情你来领也不差啊。”
“有点心动。”
“好啦，我话说完了，周末记得回家，我们之前约了去露营。”
“我记得的。”
“OK，Bye！”
潇洒的小姨，永远在说完拜后果断挂下电话。尹荷面上止不住笑，将前面剥好的坚果一把吞进嘴里。
“尹荷！”
突然出现的声音，尹荷脑袋里的波长被截断，果仁也在这是卡进嗓子。
没想到还会有人在寝室。尹荷被呛住，低下头，手慌张去摸水杯。
上铺的胡灵立即下来帮忙递上水杯，“抱歉抱歉，我之前嫌床帘里太闷，所以在上面躺着，你在打电话我也我好打扰，不是故意吓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生理性咳嗽让尹荷眼睛里憋出眼泪，有点狼狈地咽下水后，身体反应得到缓解。还好碧根果很难剥，都不是完整的果实。尹荷摆摆手，深呼吸好几轮对她说没事。
胡灵也被吓到，看着尹荷喝完整杯水，她又递来一瓶矿泉水，“刚刚真的好吓人，我以后再也不会在别人吃东西的时候突然讲话了。”她也松了口气，转头才说：“我不是要偷听的，听到说你之前准备的社团成立了？”
尹荷平复好，对她点头。“嗯。”
胡灵转了转眼睛，“我刚刚听到说，你们准备到淮山那边团建吗？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加我一个吗？之前就听人讲过那边很好玩的。”
她握住尹荷的手，“可以吗？”
姚可心不在的时候，胡灵还是会和尹荷讲话的，她是有点害怕寂寞的人，在寝室里呆的最久的两个人反而就是她和尹荷，时间和空间上的靠近，怎么可能完全不讲话呢。
“姚可心那边呢？”尹荷有些为难。
胡灵似乎也忘了至关重要的人物，她鼓起嘴，握着尹荷的手也松开些，但过了一会儿，她又用力拉回来，掷地有声抛出问题：“如果可心也想去话，你会答应吗？”随后她反应过来对话的失礼，声音也弱下去：“拒绝的话也没关系。”
可尹荷是会拒绝的人吗？
她最多只会弯着话婉拒小姨。对方还是她极为亲近的对象。
她想拒绝。姚可心从未对她展现过友好，两个人之间可以不成为朋友，但也不该是带着埋怨的关系。可是，在几声沉吟声后，看着胡灵的眼睛，尹荷只能结巴地讲出，“……好啊。”
和胡灵的开朗截然不同，尹荷的房间蒙上一层阴影色，她责怪自己，为什么总是心口不一，她习惯了把这些情绪藏起来，藏久了，自己也找不到释放的方法。现在是十八岁，还有借口，以后呢？还是再过几年，她也可以变得坦然，那时间也要在她身上奏效才好。
答案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但好消息得和朋友分享，尹荷点开聊天框，先给何一童编辑了一条消息。上次见面转头就没有看见周睿明，下次一定要记得加好友。
至于柯迈，唯一能够找到的朋友，尹荷想当面告诉他。
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尹荷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操场，不在。
后街，不在。
音乐学院，不在。
梦露喜欢呆的连廊，不在。
……
连致电过去的录音室也告诉尹荷，柯迈不在。
尹荷这时才发现，海市有多大，遇到一个人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季节在变化，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尹荷低着头，漫无目的的在校园里散步，今天没有课，报告一早就提交了，小猫们的餐食也喂了，还有什么事情呢？她抬头看见隐隐出现的半边月。叮当猫的口袋就挂在天上，那柯迈会去哪里？
尹荷从教学楼旁边经过，和赶着上晚课的人潮相逆。
第一道铃在教室楼下响起。
人们的步子迈得更快更大，想踩着铃赶上点名。楼道里传来轰响的脚步声，又排山倒海而去。
该回去了。
细微的琴声从教学楼后侧响起，先前繁杂的人声盖过了这道声音。
这是尹荷没有听过的曲子。她对古典乐的认知有限，但隐约的第六感又替她否定。流行乐？也没有听过类似的旋律。尹荷跟着心里的疑惑走，音乐声也距她越来越近，是教学楼最侧边的小教室，这边的教室已经弃用好几年，平日里也不会有人经过。从窗户外面看，只能看到里面被桌椅堆满。至于其他的，天太黑，尹荷根本看不清。
她绕了一圈，从窗外外侧到门前，琴声一门之隔，声音再真切不过。
心事像被含进音乐中，尹荷感受到一丝别样的味道。
人们对神秘向来趋之若鹜。尹荷踮起脚，想从门上的小窗看清楚里面。偶尔视线掠过，还是只能看到废弃的课桌椅。她好奇，但没有想过要进去，只是想远远看一眼。
但接下来，音乐声停了。
空旷的走廊只有衣料细微的摩擦声。尹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越界了。很不礼貌。
她退后两步。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我现在就离开的，你请继续吧。”想了想，最后还是多嘴一句：“你的音乐很好听。”
尹荷转过身。
也在这时，门后传来异样的响动，卡扣朝左，门向内拉开，带起一阵风，尹荷披散在背后的头发被吹起些许发丝，擦过脸颊。
她停下脚步。背后的脚歩声也停下。
是有些熟悉的人声：
“那就留下来听吧。”
尹荷猛地回头。
对方站在门口，手把着门，完全敞开。是今天尹荷找了很久的人。
但和以往不同。
低沉隐秘的琴声在尹荷脑海里再次浮现，周围的环境太过昏暗，他把自己隐匿在阴影中，尹荷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柯迈眼周红了一圈。好像哭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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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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