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来到宣传部活动室,何孟愉正端坐在椅子上,认真凝望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字。
她起初没出声,同样默默地找了个旁侧的座位,拿出背包里的书,安静地阅读。
敲字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教室里会显得更加激烈,字是一个没读进去,何孟愉的头发丝快被她数完了。
她坐在后排悄无声息地观察何孟愉的姿态,即便是现在只有她们两个人,她的坐姿依然保持着笔直的端正,敲字的手臂略微露出一截平放在桌子上,神情极为专注。
她从没见过何孟愉情绪起伏较大的时候,唯二露出破绽便是当初周年庆需要拉各学院演员群以及前天晚上改稿子的排版的时候。
前者是她明明也是生物学院的,虽比叶桉远大一级,按照常理来说,以她的社交能力不可能没有叶桉远的微信,反而在念到他的名字时,顿了一下,随后让同系同级的程微将他拉进了群。后者就是改掉叶桉远封面的行为,换成全校图无可指摘,可有了前者的铺垫,总让她觉得内有隐情。
沈琰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凝神思考之际,何孟愉突然停下打字,转头看向沈琰。
“不好意思,刚忙着交课题作业,这段时间忙么?”
沈琰连忙转变情绪:“还好,有什么事儿?”
“校领导觉得咱们宣传片拍得不错,又看上了新媒体的热度,想着是不是可以连续搞一些同学们的生活记录,图文频都行,视频我就让陈信嘉搞了,我想着编辑组要不整一个专访。”
沈琰听到提议,本有些排斥,转念一想也算是实践的机会,便点头说着没问题。
何孟愉见她有兴趣,继续说道:“不过不着急,这不是国庆快放假了,等回来后,我们统一筹划一下时间排布,定下拍摄内容和采访人物。”
随后她话语一顿,“老师们觉得叶…桉远热度不错,再加上学习成绩也还可以,因此先预定了他一个席位。”
沈琰的笑容僵在脸上,没再说什么,只点着头表示了解。
但回去的路上她不知是要先吐槽阴魂不散还是先暗骂一声:
这个世界果然是一个看脸的时代。
沈琰调理好自己的情绪,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甚至放空了心思一口答应了李南柔报选网球课的提议。当周周五,二人在选课系统开放后提交确认了课程后,便一身轻松地开始迎接十一国庆长假。
李南柔早就约好了高中同学一同旅游,而沈琰则拉着行李箱回到了她生活了大半个人生的家。
沈琰透过高铁外的窗户向外望去,一望无垠的田地,还有零星屹立在旁的村落,再一穿梭却又是不同的景象,灯红酒绿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沥青马路。
沈琰的家位处北方一个偏远城镇,以往市里仅有零星几趟前往大城市的火车,近年来经济发展,省经济规划局搞了个协同发展圈,圈圈的右下角恰好包裹了这座城市,而高铁站又如天上掉馅饼一般砸在了它的头顶。
市领导当然高兴,但沈琰高兴只是因为交通方便意味着以后回家看望妈妈会非常方便。
沈琰拉着行李箱走出高铁站,景象有些陌生,周围要么是络绎不绝的接人大军,要么是想趁机拉黑客的不正规司机。她已经提前和妈妈联系,但店铺走不开人,只能她自己先联系司机,打车回去。
正划拉着手机,打开滴滴。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沈琰——”
她抬头,眯着眼,想看清喊她的究竟是什么人。
前方的人见她没有反应,径直大步走了过来,逐渐凑近的过程,沈琰才惊觉,这是她邻居家儿子江昀。
江昀一身干净利落的牛仔外套,清爽有型,一米七八的个子在人群中已经非常受用。
沈琰礼貌打招呼:“好巧,你怎么在这?”
江昀开朗一笑:“沈阿姨让我来接你。”
“我妈总是麻烦你们。”
“哪有,我还经常去你妈店里蹭吃蹭喝呢。”
沈琰在后排落座,观察前方开车的江昀。上次见面还是暑假,他刚结束高考,后来结果下来,他考到了延城的科大。两个月过去,那个安静腼腆的呆坐在家里不说话的小男孩却突然长大,社交起来游刃有余。
不过二人毕竟没有太多生活交集,只聊了些家长里短,便没有话题可继续,沈琰决定闭上眼睛装作倦意。
江昀看了眼后视镜,止住了想说话的声。
车子停下,沈琰发觉到了家,对江昀道了感谢,本想再说请他到家里喝杯茶,江昀却连连摆手疾驰离去,没走两步,又稍微倒了点车,才拐弯进了家。
这小子,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得了?
沈琰推开大门,家里空无一人,但每个地方都散发着刚刚被打理的气息。桌子上放了一盘水果,准是妈妈出门前特意洗干净的。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微风徐来,秋日的暖阳照射到位于窗边的小床上,惬意温馨。她突然发觉墙侧自己小小的书架上有些不同,表面被一层干净的布覆盖着。微微掀开,书架上的书井然有序,干净整洁,想必文慧女士每周都在认真打理。
沈琰想到还没给老妈报个信儿,于是拿出手机打字:
【妈,我到家啦,等会我就去店里找你。】
过了一会儿,沈琰才接收一条语音:“没事儿,你歇着吧,店里不忙。”
沈琰嘴上说着好,但还是规整好行李,找到电动车的钥匙,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沈文慧女士对于店里不忙这回事,每次都在说谎,等沈琰到了地方,外侧的马路边放置的小板凳已经坐了好几拨人。
从外望去,店里的装饰又从暑假刚体验过的清凉风转变为秋日的优雅风,文慧女士对季节的敏感度以及时尚潮流的追求永远走在前端。
不愧是早期在沿海城市浸润的弄潮er。沈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卫衣卫裤,不禁疑惑怎么这点没随妈。
当然不止这点。文慧女士双眼皮、高鼻梁,除了面色在风吹日晒中渐渐变黄,五官的立体度可见年轻的时候绝对是标志的大美人。而沈琰的脸型、眼睛都随了妈妈,但鼻子是小巧可爱型的,于是在圆脸的中和下,不如母亲大气明艳,但有另一番精致灵巧。
沈琰推开店里大门,径直走向料理区,自然地从正要去前往顾客区的沈文慧手里接过饮品甜点,佯装生气道:“妈,上次不就说让你雇一个人吗?这么多人,你自己又忙不过来。”
沈文慧见女儿来了,眼笑眉舒,又折返到料理区继续做下一份点单:“这不是没来得及。”
“这句话您已经说两年了吧,其实是舍不得开销吧。”
“也就假期人多,其他时候没这么多人,我一个人就能忙过来。”
“好好好,说不过你,我给人家端过去。”
沈文慧一边做着饮品,一边看着招呼顾客的女儿,熟练交谈的话语以及从容不迫的神态,都令她欣慰骄傲,但心里又莫名泛起一抹感伤。不知不觉,那天只会在她怀里哭个不停的小娃娃,现已出落的如此大方得体。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让她随自己受了苦。
文慧女士开的这家店起初是一家音像店,自她和沈琰搬到这座城市后,几经辗转,她才积攒一些积蓄正式开店。
九十年代末到千禧初年,音像店仍如日中天,无论是风靡的港片电影还是一些潮流歌曲DVD,在智能手机还未如此普及的时候,销量还算可观。但伴随着网络数字化,影像带逐渐没落。
文慧女士不忍闭店,后来经过调研,觉得县城茶饮可能会有广阔的天地,于是她又挪出一部分资金,将昔日的录像点一分为二,一边是复古音像,一边则专注茶饮区,风格伴随季节变化或紧随潮流变幻。
由于场景布置的巧妙,在县城经济的发展下,成为当下小城里的数一数二的网红打卡点。国庆假期沈琰白天在店里帮忙,晚上就和老妈一起在家吃吃饭遛遛弯,十分惬意。
但就在倒数第二天,她的惬意被一通电话打破了。
那天正好下雨,店里生意不多,但仍有一些消费者选择外送到家。小城的外卖员本就不多,再加上恶劣天气,店里一直有个订单没有人取货。
“不行不行,这都要超时了,我给人家送过去。”文慧女士向来有强大的责任心。
沈琰赶紧拦住:“妈,不差这一单,要不打个电话让客人取消下。”
外面瓢泼大雨,现在出去确实危险,文慧女士同意了沈琰的提议。
沈琰拨通订单的号码,还没出声,就被对方“喂,你好。”简短的一句招呼语直接劈成了两半。
真是冤家路窄。
她平静呼吸,才淡定地说:“叶桉远,我是沈琰。”
对面无声了片刻,低笑:“不是有我微信吗?”
这家伙一定在以为自己在哪里搞到了他的手机号码。如果此时可以加动画,她脑门上一定有三条黑线。
沈琰看了眼在旁的妈妈,压下反击的情绪,心平气和说道:“抱歉,叶先生,我是岩画影像的店家,您订购的咖啡由于今日大雨无法及时送到,打这个电话是想问您是否方便取消订单,以补偿今日损失,我们送您一张免单优惠,您随时都可以过来消费。”
叶桉远听她熟练的交涉语句,顿了两秒,又说:“如果顾客不愿意取消呢?”
沈琰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也想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国庆会出现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里,但她秉承着店家的优良服务理念,只好对着电话耐心地讲:“实在抱歉,叶先生,现在外面雨势较大,没有外卖员接单,实在不行,我补偿你两张优惠券,你带女朋友来喝都没关系。”
叶桉远听到后,反倒笑了,只淡淡地说:“我没有女朋友。”
沈琰顿住,他是在主动交代?还没继续开口,只听到对面又传来声音:
“我不同意取消订单,天气预报说30分钟后雨势转小,你送过来吧,我在北山羽毛球馆等你。”
说完,对方便挂断了电话。
留下一脸茫然的沈琰和疑惑的文慧女士。
“怎么了,是认识的人?”
沈琰脸色有些诡异,摩挲着放置在桌子上的咖啡:“没事,妈,是大学同学,他取消了,今天闭店吧,你先去里屋歇会儿吧。”
刚才她已经瞥见文慧女士有好几次不经意间揉搓大腿,看来一些陈年旧疾在这秋冬交换的季节又犯了。
好说歹说,终于哄文慧女士到之前专门开辟的里间休息。沈琰坐到窗边,看雨点仍噼里啪地打在屋檐的棚子上,没有一点转小的迹象。
约过了二十五分钟,窗外的声音愈来愈小,沈琰不自觉叹了口气。
老天爷你就这么给他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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