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里,红光像融化的铁水泼洒在墙壁上。
林晚星用镊子夹起相纸,轻轻浸入显影液。画面逐渐浮现——沈知意站在诊所窗前,雨滴在玻璃上划出透明的伤痕,她的侧脸在灯光下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浮雕,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整个冬天的寂静。
"完美。"林晚星对着空气呢喃,指尖悬在相纸上方,不敢触碰那湿润的表面。这已经是第三十六张沈知意的照片,比她整个《城市孤独》系列其他照片的总和还要多。
暗房角落的便携音响放着Billie Holiday的《I'll Be Seeing You》,黑胶唱片特有的爆裂声像遥远的心跳。林晚星随着旋律轻轻摇晃,将照片夹在绳子上。水滴从相纸边缘坠落,在塑料桶里发出微弱的回声。
手机震动起来,是《城市画报》编辑的讯息:"策展人同意给你主展厅!但需要命名和主题陈述,明天截止。"
林晚星咬着下唇回复:"《救赎》,关于城市中不期而遇的光。"
发送完毕后,她鬼使神差地打开通讯录,光标停在"沈医生"的名字上。拇指悬空了三秒钟,最终按下呼叫键。
"喂?"沈知意的声音透过电磁波传来,带着实验室玻璃器皿般的清澈质感。
"我有个展览。"林晚星用肩膀夹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卷着T恤下摆,"下周五,在红坊艺术区。你...能来当特邀嘉宾吗?"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沈知意似乎在查看日程表。这五秒钟的沉默让暗房里的红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我周五下午有个学术报告会。"沈知意的声音像退潮时的海浪,缓缓撤离沙滩,"但应该能赶上开幕。"
林晚星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不用勉强。就是...随口问问。"
"我想去。"沈知意突然说,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我是说,作为朋友。"
朋友这个词在暗房里弹跳着,撞上墙壁又反弹回来。林晚星咧嘴笑了,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那记得穿好看点,医生。我的镜头很挑剔。"
挂断电话后,她发现显影液里又浮起一张照片——是那天在咖啡馆偷拍的沈知意,阳光在她的金丝眼镜上镀了一层金边,咖啡渍在纸巾上晕染开的形状像一颗破碎的心。
布展当天,红坊艺术区的老厂房里弥漫着松木和丙烯颜料的气味。林晚星踩着人字梯调整射灯角度,工装裤上沾满了灰尘和彩色粉笔记号。
"左边再高一点。"她对助手喊道,汗水顺着脊椎滑进腰带里。巨大的《救赎》主题海报悬在入口处,用的是那张雨夜诊所的照片,经过处理后的色调像被雨水浸泡过的老电影。
梯子突然晃动了一下,林晚星失去平衡的瞬间,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腰。熟悉的雪松香气袭来,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医生都这么神出鬼没吗?"她低头看着梯子下方的沈知意,对方今天穿了藏青色西装外套,内搭珍珠白的丝质衬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修长的颈线。
"我敲门了。"沈知意的手仍停留在她腰间,温度透过单薄的T恤布料传来,"你这边需要帮忙吗?"
林晚星敏捷地跳下梯子,落地时距离近得能数清沈知意的睫毛:"正好,帮我看看动线设计。"
她拉着沈知意的手腕穿过展厅,指尖能感受到对方脉搏的节奏。整个空间被布置成城市街景的抽象形态,观众将沿着"街道"行走,在转角处与各种孤独场景相遇。
"这里是'黎明区',最暗的部分。"林晚星指向一组凌晨便利店的照片,"然后走到这里——"她引导沈知意转过一个白色弯道,"就是'光之转角'。"
沈知意停下脚步。眼前整面墙只挂着一幅放大至两米的照片——她站在诊所窗前的那张。不同的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雨滴在画面中变成了金色的流星雨,而窗内的侧影笼罩在柔光里,像是随时会转身对观者微笑。
"这是..."沈知意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怕惊醒画面中的人。
"展览的核心。"林晚星站在她身侧,两人肩膀几乎相触,"当孤独遇见光。"
沈知意转向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林晚星突然发现她的瞳孔在暗处会变成琥珀色,像封存了千万年的树脂。
"你一直很擅长..."沈知意斟酌着词语,"捕捉那些被忽略的瞬间。"
"只对特别的模特这样。"林晚星向前一步,缩短了最后一点距离。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噼啪作响,像暴风雨前的静电。
就在这时,搬运工推着装有《救赎》说明牌的展板经过,大声询问摆放位置。那个瞬间的魔法被打破了,沈知意后退半步,整理了一下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袖口。
开幕式当晚,红坊艺术区的人流如潮水般涌入展厅。林晚星穿着酒红色丝绒西装,短发用发胶抓出凌乱的造型,耳骨上的三枚银钉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她端着香槟杯,机械地回答着记者们的问题,眼睛却不断瞟向入口。
"这幅《救赎》的灵感来源是?"一位艺术评论家指着中央巨幅照片问道。
林晚星抿了一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是关于...一个人如何成为另一个人的光。"
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轻微的骚动。沈知意迟到了四十分钟,却穿着林晚星从未见过的墨绿色长裙,头发散落下来,像黑色的瀑布垂在腰间。她手里拿着一束蓝紫色的鸢尾花,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林晚星突然觉得展厅里的氧气不够用了。她匆匆结束对话,穿过人群走向沈知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耳边只剩下自己放大的心跳声。
"抱歉,报告会超时了。"沈知意递过花束,指尖冰凉,"你很...耀眼。"
林晚星接过花,发现鸢尾的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灯光下像一串微型银河:"我以为你会穿白大褂来。"
"偶尔也想..."沈知意微微低头,发丝垂落遮住半边脸颊,"符合你的审美标准。"
这句话像一颗裹着糖衣的子弹,正中林晚星的心脏。她正想回应,策展人突然拍手示意大家安静,邀请创作者发言。
站在临时讲台上,林晚星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沈知意。她站在最后一排,却比任何人都更醒目。
"《救赎》是关于城市中的偶然与必然。"林晚星的声音在展厅里回荡,"关于我们如何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那个让自己不再孤独的人。"
掌声如雨点般响起。提问环节,一个戴贝雷帽的记者举手:"中央那幅作品里的女性是谁?她看起来不像专业模特。"
林晚星感到喉咙发紧。她看向沈知意,后者轻微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恳求。
"是一位..."林晚星停顿了一下,"很重要的素人。"
"你们是什么关系?"记者追问道,"为什么选择她作为'救赎'的象征?"
展厅突然安静下来,连香槟气泡破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林晚星看到沈知意的手指紧紧攥着手包链条,指节发白。
"是的,我被她吸引。"林晚星直视着提问者,声音坚定得像在宣誓,"从专业角度,从艺术角度,从..."她深吸一口气,"从每一个可能的角度。"
人群中传来善意的笑声和零星的掌声。沈知意却像被闪电击中般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当林晚星再次寻找她的目光时,那个墨绿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展厅门口。
雨又下了起来。林晚星冲进夜色中时,沈知意已经走到停车场中央。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墨绿色长裙贴在身上,像一株被风暴摧折的植物。
"沈知意!"林晚星喊道,雨水流进她的眼睛,刺痛得让她想哭。
沈知意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她的肩膀线条在雨中显得异常脆弱,仿佛随时会溶解在水雾里。
"为什么逃走?"林晚星抓住她的手腕,感受到脉搏在指尖下疯狂跳动,"是因为我说的话?"
"你不该那样回答。"沈知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是你的心理医生。"
"三个月前见过一次也算医患关系?"林晚星苦笑,"还是说你只是用这个当借口?"
沈知意终于转过身来。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泪还是雨:"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我知道苏雯的事。"林晚星向前一步,"但我不是她,你也不是七年前的你。"
沈知意像被烫到般后退:"你调查我?"
"媒体早就报道过了!"林晚星绝望地挥手,"'著名心理医生未能挽救自杀未婚妻',多好的头条啊!"
这句话像一把刀划破了雨幕。沈知意的表情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林晚星从未见过的痛苦。她转身走向自己的车,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林晚星的裤脚。
"等等!"林晚星追上去,却在停车场拐角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画面——沈知意被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拦住了去路。他正递给她一份文件,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张医生?"沈知意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提醒你注意职业道德,沈医生。"男人推了推眼镜,"心理医师协会对医患之间的...特殊关系,向来是零容忍。"
林晚星僵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流进衣领,冰冷刺骨。她看着沈知意接过文件,看着她的背影在雨中越来越小,最终被黑暗吞噬。
回到空荡荡的展厅,中央那幅《救赎》在聚光灯下静静闪耀。林晚星伸手触碰照片中沈知意的侧脸,指尖只碰到冰冷的相纸。墙上说明牌的最后一句话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有些光太耀眼,只能远观;有些人太珍贵,注定无法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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