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饭点，食堂里人头攒动，口味较好的几个档口前队伍已经排了老长。
周维端着他高标准到几乎要逼死食堂做饭阿姨的减脂餐穿过重重人海，终于艰难的在一处落了座。
为了等人，他刻意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到最后甚至是一颗一颗的往嘴里送。可即便这样，他也依旧没有等到李语。
话说回来，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在学校碰到李语了，上一次两人一起吃饭，还是三天前她跟他借钱的时候。听她舍友说李语最近报了个驾校，这段时间不是在去驾校就是在去驾校的路上，为此甚至还翘了好几节专业课。
那所驾校周维也听说过，口碑在业内还不错，但也没有好到值得让人舍近求远，学校跟前驾校那么多，李语她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离学校最远的那个？
直觉告诉他，这事可能和宋冉深有关。
想到这儿，他掏出手机，犹豫再三后还是摁下了那串号码。电话响了许久，始终没有接通，周维不死心，又连着打了好几遍，得到的却还是一样的结果。
李语看着响个不停的来电显示，本就难以下咽的干馒头此刻更是如鲠在喉。
完了，债主来催债了。
本就不富裕的生活更要雪上加霜了。
李语在良知和空空如也的钱包之间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昧着良心权当没看到。她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扭脸就看见宋冉深拿着一截火腿肠在喂驾校的流浪猫。
“你给它吃火腿肠？！”她震惊，她愤怒，她痛心疾首，“还是王中王的！！”
宋冉深抬头瞥了她一眼，神色淡然：“不然呢？”
不然呢？！
大哥，你有这个钱救济救济我行不行？喂什么猫啊！！！
小猫看起来约摸只有两三个月大，橘黄的绒毛上都是脏兮兮的泥，看样子也是饿了很多天，此刻它吃的很香，歪着头，咀嚼间还时不时的从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场面很温馨，也很……馋人。
李语低头咬了口手里更显索然无味的干馒头，艰难的将这一口吞下去，闻着火腿肠的香味，她怎么都咬不下第二口了。她缓缓的凑过去，对宋冉深提议道：“……那什么……你能不能……给我掰一小截儿？我帮它尝尝咸淡。”说着，她还用手指比出一截儿长度，以示自己绝没有贪心，“……这么长就够了。”
宋冉深抬头看向她，清秀的脸上挂着讨好而谄媚的表情，却并不叫人觉得厌烦，甚至还有点好笑。想起她几天前局促的捏着衣角问教练能不能分期赔偿的样子，他再没憋住，径直笑出了声。
她黑漆漆的眼睛打量着他，轻声埋怨：“不给就不给呗，笑什么。”
宋冉深嘴角的弧度扬的更高了，瞥了眼某人不太满意的小表情，他解释道：“这是刚在地上捡的，不干净。”撕开包装纸，把剩下的小半根喂给小猫，他拍了拍手站起，看着她问：“想吃什么？”
李语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的“啊”了一声。
宋冉深难得的、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你想吃什么？”
这回李语反应过来了，她往宋冉深那边凑了凑，像看救世主那样的看着他，受宠若惊的、不敢置信的眨巴着眼睛跟他确认：“什么都行？”
宋冉深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她这副狗腿谄媚的模样让他格外舒心，他突然很想抬手揉一揉她的刘海儿，想知道它是否真的如看起来那般柔软。可这样做是不妥的，所以他还是极力压下了心中那股**，尽管它汹涌澎湃，尽管它山呼海啸。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声音里夹杂着连他自己本人都讶异的宠溺，“什么都行。”
宋冉深原以为李语会逮住机会狠狠的痛宰他一顿，毕竟她那么问了，而他也那么答了，却没想到她带着他曲里拐弯的绕了半天，绕到了一家卖麻辣烫的小店里。
店面很小，但很干净，锅碗瓢盆和烫菜用的笊篱都被洗的发亮。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阿姨，爱笑的很，临近巷口就能听见她笑吟吟的跟每一个进店用餐的人打招呼的声音。
店里放了五六张很小的桌子，像是某个学校淘汰下来的旧课桌，店主阿姨在上头铺了块红白的格子布，又在最上面压了块厚实的玻璃板。桌上还放了一个玻璃杯，里面插了几根生命力旺盛的红薯秧，长势很是喜人，其中一根秧苗的藤蔓甚至已经沿着杯口爬出，繁茂的叶片垂下来几乎要触到桌面。
正值饭点，来店里就餐的人很多，所有桌子都是满的，李语他们等了十多分钟都没等到空的地方。店主阿姨将道歉的话说了又说，然后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在门口支张小桌子，征得同意后，立刻手脚麻利的在店边的梧桐树下支起一张小方桌，又给他们寻来了两个小板凳。
桌子和板凳都已经拿抹布擦过好几遍了，宋冉深却还是愁眉不展。正当他准备掏出口袋里的消毒湿巾再擦上一遍的时候，李语已经抢在他前头这么做了。
她将擦的锃光瓦亮的小板凳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稍微等它干一干你再坐，你先给咱把地方占着，我进去挑菜。”
宋冉深不知道李语到底饿了多久，但冲她拿的这远远不止两个人的份量，他也大致能猜出来这几天她是怎么过的了。
“还不打算跟家里人说？”
李语正在帮宋冉深烫碗筷，滚烫的开水浸过碗后烫的整个碗沿都是热的，捏着碗沿的手被烫的一疼，她下意识的把手一缩，放到嘴边吹了吹，为难道：“这……怎么说啊。”
是啊，怎么说啊。
两个礼拜前她才问她老爸要的报名费，现在再开口要钱，而且理由还是因为自个儿操作不当导致驾校的墙和车“同归于尽”，她老爸会笑死她的。
“那你就准备这么一直瞒着？”
李语将烫好的碗筷推到宋冉深面前，“倒也不是说一直瞒着，只是想先试着自己解决，他们工作都忙，平时就够为我操心了，我不想让他们太担心。放心，真到解决不了那一步的话，我会跟家里人求助的。”
这种心情宋冉深也不是不了解。见她心里有数，他不再多问，只是还有些替她担心，“那你接下来怎么办？还有钱吃饭么？”
“有啊，我前几天才跟周维借了三百块，不大鱼大肉的话，撑到月底应该没什么问题。”李语掰开一次性筷子，放在手心搓了搓，确定没有木屑，才将筷子递给宋冉深。
周维？那天那个跟她喝同一瓶水的男生？
宋冉深蹙眉，“你们关系好像很好。”
话里好像有一丝丝的不太对，但具体哪里不太对李语一时也说不上来，她只是隐隐觉得宋冉深好像不是很喜欢周维。
上个时空里，这两人就不怎么对付，听周维的舍友说他俩好像还打过一次架，但具体因为什么她就不知道了，总之不会是因为豆腐脑是甜的还是咸的、或是香蕉要从哪头扒这样的小事。
“……还行吧，我们初中起就是同学了。”
Y市这地方有时候真挺邪门的。
李语前脚才提的周维的名字，后脚周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宋冉深接过筷子，下意识瞟了眼来电显示，见她犹豫都不犹豫直接选择挂掉，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种莫名的轻松和……高兴？
高兴？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快吃啊。”见宋冉深迟迟没动筷，李语夹了一筷子茼蒿搁到他碗里，“知道你这个人吃饭挑的很，所以我特地给你拿了很多这种纯天然绿色食品，放心，里面一点香菜、生姜都没有，我要的微辣，尝尝吧，这家味道真的很不错。”说罢，她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着急忙慌的补充道：“我这双筷子是干净的，还没用呢！”
宋冉深心头一震。
他没想到她要说的会是这句，更没想到她居然……这样了解他。
不仅知道他各种洁癖的小习惯，还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吃什么，清楚的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欸，我听说这小姑娘是为了你才专程跑到这边来学车的？这样你都不感动？”不知怎么，宋冉深突然就想起一同练车的那位大叔对他说的那些话，想起他叼着烟像是在点他，又像是羡慕的感叹，“年轻真好啊，要是当年也有人这么喜欢我就好了，我做梦都能笑醒喽。”
看着对面已经专心进入干饭模式的李语，宋冉深端起碗，扬了扬嘴角，“要是没钱吃饭的话，可以来找我……”
话音未落，就见她猛的抬头看了过来，鼓鼓囊囊塞着一嘴食物震惊到忘记咀嚼的小表情，憨的像只进食被打扰的松鼠。
宋冉深突然就很想逗逗她，“我可以帮你捡捡地上的火腿肠什么的。”
再然后，他就如愿收获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孩子气十足的、大大的白眼。
以及……
整整一天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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