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窗外灰白的景物飞快倒退,舒玥心里平静地像一汪死水。
宋常威拿着报告和医生开的药找到她,说报告显示,自己患了失语症和重度抑郁。
对于舒玥而言,生什么病,不过是一个名词罢了,具体是什么感受,旁人也不会知道。
宋常威倒是没想到,开车的时候眼眶始终是红的。
“爸爸带你去买吃的,好不好?”宋常威见关切的话都没用,干脆转而以实际行动取悦这个生病的女儿。
舒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宋常威不由分说,把车停在路边的一家大型进口超市旁,舒玥看着车停下,本来就懒于逛街散步,但也没办法,面无表情地开门下了车。
零食采购区,宋常威似乎想要拉住舒玥,可又有些局促,试探了几次,见舒玥没回应,就只能默默地给她拿零食。
“这个饼干,爸爸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爱吃。”
“还有这个软糖,小时候你和哥哥总是抢着吃。”
“还有这个,这个薯片你们年轻人都爱吃,也拿一点吧……每个味儿都买一包好不好?”
舒玥想说:“太多了,吃不了这么多。”
可话怎么都说不出来,她只是用力地摇摇头,又害怕爸爸误会,抬头看着他的目光有些痛苦。
宋常威拿零食的手顿住,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干笑了几声,想缓解氛围,却一开口,眼眶就先红了:“没关系,吃不了剩下给你哥吃,他是东西就吃,什么也不挑……医生说恢复要按时吃药,但也要调整好心情,你想说什么,试着和爸爸说,好不好?只要……只要你能恢复,我不怕你说话慢,我们慢慢地,慢慢地恢复,好不好?”
舒玥点了点头,她心脏有个地方在灼烧,是热的。
有很多人跟她说过“好不好”这三个字,都是对她的希望,都是在哄孩子一般试探着,围着她转,舒玥觉得自己好没用,已经成年了却总让父母这么担心,这十八年像是白活了……
走到甜品区,宋常威又拿起草莓慕斯蛋糕往购物车里放,边拿边说:“你小时候很爱吃这个,爸爸没记错吧?是巧克力的还是草莓的来着?”
宋常威转过身,求证般看着舒玥。
舒玥机械地弯起唇角,然后指了指粉色的盒子,开口断断续续发出几个音节:“……谢……谢……”
宋常威先是看着她发愣,随即过了半分钟,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见到女儿以来,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刚震惊地要掉眼泪,却听见那游丝般细弱的声音补充道:“谢……谢……爸……爸……”
做父母的,最能催泪的也许不是工作上的苦尽甘来,也不是事业上忽而的春风得意,而是心力交瘁时,儿女那一声真切的“爸爸妈妈”。
宋常威当时就绷不住,眼泪哗哗往下流,舒玥就静静地垂眸看着他哭,然后抖着手,不停地为他擦泪。
随后的购物时间,宋常威觉得轻快不少,笑容怎么也消不下去似的,一会儿说马上过年了,要多买点女儿爱吃的糖果,一会儿又说,今年过年,全家一起吃年夜饭。
还在挑糖果的舒玥手一顿,刚才的愉悦立刻就被恐惧涌上来。
她害怕一家人坐在一起的尴尬局面,父母还没有和好,强扭的瓜不甜,后来偶尔几次全家聚在一起的机会,但也不欢而散,大过年的,舒玥宁愿两个人冷冷清清地过,也不愿意一家人在一起鸡飞狗跳地过。
宋常威毫无察觉,把舒玥摸过的糖果全部拿进购物车:“你不是早就希望我和妈妈和好吗?当年是爸爸不对,我也只想用以后的日子好好补偿你们母女俩……”
舒玥想说不用,一切都随缘吧。
可她说不出话,只能再次把想说的都咽进肚里,只剩酸涩的愁绪流过心脏。
时间飞逝,阳城在过年前又下了场鹅毛大雪,彻底地以一场瑞雪迎接了新岁到来。
除夕那天晚上,宋常威早早就来了,三人忙着做年夜饭,舒玥看着满满当当的饭菜上桌,心里真感觉这个破碎的家有些年的味道。
宋禹还没来,舒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几人先吃饭,这段时间过去,舒玥依旧保持沉默,生活中少了一个人的声音,这个家愈发沉闷,而宋常威和舒娟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吃年夜饭时,气氛一直处于尴尬之中。
“阿玥,你还是不能说话吗?”舒娟先开口了,语气有些严肃。
舒玥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问哑巴你为什么不说话似的,舒玥如坐针毡,看看爸爸,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主动开口说话,怎么能恢复?”舒娟板着脸放下筷子:“你之前答应妈妈什么了?都忘了吗?”
舒玥拿着筷子的手越抖越厉害,宋常威连忙说:“康复运动过几天再提也不迟,大喜的日子,不管能不能开口说话,开心快乐最重要,爸爸妈妈不会逼迫你,来,干杯……”
舒娟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就看着舒玥缓缓端起杯子准备和宋常威碰杯,可端着杯子的手在半空中却越来越抖,好像渐渐支撑不住似的,橙色的液体洒出来一点,舒娟沉不住气,狠狠把筷子拍在桌子上。
舒玥吓了一跳,手一下没抓稳,杯子“当啷”一声掉在桌子上,浓郁的果汁味儿氤氲,为空气蒙上了股黏腻的紧张。
“你,你吓孩子干什么?”宋常威赶紧过来安慰女儿,不解地看着舒娟:“我知道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但是大过年的,没必要吧。”
“我生了那么一个优秀的女儿!到底为什么全毁了!?现在连杯子都拿不住!我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现在连学都上不了了!”舒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一向争强好胜,女儿是她最重要宝物,现在宝物上布满裂痕,她心疼欲裂。
不知该痛恨这宝物本质弱不经风,还是该痛恨风雨的摧残。
“那能怪女儿吗!?她又不想这样!事到如今我们应该想办法让她好起来!而不是继续逼迫她!”宋常威声音也提高了不少,他压着脾气,嫌少和舒娟这样说话。
“不怪她,不怪你,都怪我!行了吗?都是我的错!”舒娟哭了起来,她回到房里,用力甩上房门。
舒玥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手臂上好像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爬,她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胳膊,不知不觉就抓出血来,刚在混沌的视野里看清手臂上渗出的血,脸上也迟钝地感知到液体划过的痒意。
手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擦,脸上的泪就先落了下来,她慌忙用纤瘦的手臂去擦,可眼泪像是失禁一样,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她惊恐到了极致,舒玥之前答应过妈妈,不会再哭,不会再让她失望,不会再堕落下去,会坚强面对一切……
可自己又把她气走了。
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用。
她不停地去扶倒下的杯子,却因为急躁的动作几次都没能成功,她说不出话,喉咙里挤出逐渐暴躁的啜泣声,带着不甘与痛苦。最终试了几次都无果后,她用左手别扭地狠狠锤自己右手,那只手上已经有触目惊心的抓痕,现在又被不轻不重地力道打红了一片。
宋常威到门边去劝说,可舒娟房门紧闭,一直传来无奈又痛苦的哭声,一边哭一边叫着“还我女儿”。
舒玥觉得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也有些东西即将呼之欲出,她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发出几个气音和不成调的音节后,终于勉强吐出一句:
“爸……爸,妈……妈妈,不……不要……吵了……好……好不好……”
这时,宋禹姗姗来迟,看见满屋狼藉后,他立刻明白了过来,他快速走到门边,听见门内的哭泣声后,又不动声色地走回去,站在舒玥的椅背后,一把抱起妹妹往楼下走。
宋常威回头看了眼,也叹了口气,冲宋禹做口型,让他带着妹妹走。
临走时还不忘单手扯下来件外套盖在她身上,一路下了楼,外面雪花还飘着,舒玥大脑一款混乱,只能感觉到宋禹身上带着的寒意。
当外面的雪花飘落,在自己脸颊融化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离开那个压抑沉重的家。
宋禹把她放在自己的车后座上,舒玥头脑混沌一片,看不清自己到了哪里,只感觉自己进了一个狭小漆黑的地方,她又开始叫喊,疯了一般拍车窗,好像抑制不住自己的暴躁一样。
“阿玥,阿玥,是我!我是哥哥。”宋禹摁住她的手,也坐进后座,并且把车门关上。
舒玥停下,胸腔剧烈起伏,现在还喘着粗气,但哭声已经停止。她透过乱蓬蓬的头发,看着眼前的人,好像在分辨着什么。
看清眼前的人后,她一把扑倒在宋禹肩头,不类似于刚才狂躁的状态,舒玥现在平稳得多,好像一条清澈的小溪被常年堵塞,忽然疏通一般,泪徐徐落下,带着些许释怀的奔腾和快意。
宋禹拍了拍她的背,把一个精致的盒子端到她面前,然后低而轻柔的声音在黑漆漆的车内响起:“阿玥,猜猜看,这里面是什么?”
不用看清楚就已经嗅到甜蜜气味的舒玥一愣,她戳了戳盒子,然后开口:“蛋……糕?”
“啪嗒”一声,宋禹把车里的灯打开,两人眼前顿时洒下一片柔和的暖色光。
舒玥看清了眼前的东西,是一个精致的蛋糕盒,透明薄膜里天鹅的造型隐约可见,舒玥看着盒子上烫金logo,才发现这是一家很贵的品牌店。
“这是你过生日那天晚上,也就是……温曜出事当晚,他给你买的蛋糕。”宋禹踌躇着说。
舒玥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当时人都伤成那样,更别说蛋糕了,估计连个全影都见不着。
不过听见这个在自己心里已经蒙了灰的名字,她还是有一种结痂的伤疤被重新割开的痛感,于是说不上来般,自己浑身的神经都跟着揪了揪。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看见了压在下面的……带血的蛋糕盒,昨天就找到了那家蛋糕店,找到了温曜当晚订单记录,然后照着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舒玥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哥哥,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过去的都过去了,哥哥不是温曜,还能挽救什么?
“你的十八岁生日不完美,但你是我妹妹……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你才会开心。”宋禹接着说:“你一定不是因为温曜才变成这个样子,我相信你从来都没有那么脆弱,对吧?”
“你永远没有失去希望,我们都在看着你变好,我想,温曜大概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吧……”
宋禹抽了张纸递给她,让她自己抹眼泪。
“答应我的话,收下这个蛋糕吧,以哥哥的名义,我只想让你开心健康,平安喜乐。”
舒玥抬头看向宋禹,他眼中倒映着狼狈的自己,可就是那个模糊的自己,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一簇熹微的光。
“走,我们去网吧吃蛋糕。”宋禹发动汽车,载着舒玥驶离小区。
最后看了眼亮着光的自家窗户,舒玥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蛋糕盒上,一言不发。
城市霓虹飞快倒退,雪花在车灯的照耀下,每一篇晶莹都具像化,天使般扑簌簌地飘下。
舒玥抬眼看了宋禹几次,宋禹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开口说:“我联系不上温曜,他大概换了手机号,和之前所有人断了联系。”
舒玥不知道他要说这个话题,闻言只是点点头,她习惯了这个人的突然消失,若是他突然出现在曾经所有人面前,那才不正常。
“你……女……女朋……友……”舒玥想问的是这个。
“哦,她是在NGU参加青训,但也说没见过温曜。”
话刚说完,车内异常沉默。
过了半分钟,宋禹才后知后觉感到一丝不对劲,自己和舒玥怎么都把林淼默认为自己女朋友了?
舒玥也是无语,话题说来说去怎么又回到温曜身上了?
舒玥点点头,表示“原来如此,你们真的在一起了”,随后面无表情地继续端详蛋糕。
“那个……不是,我们没有在一起,我随口说的。”宋禹有些急,连忙解释。
舒玥弯唇笑了笑,有些戏谑。
宋禹还想解释,可偶然看见舒玥忽然有了这么多生动的面部表情,忽然挺欣慰的,于是自认为大度地不和她解释。
哎,这当亲哥的,总是为妹妹操碎了心,忽然有了这么多面部表情,也能算的上医学奇迹,就不计较了,误会就误会吧。
宋禹还蛮高兴的,不知在为什么而高兴,开着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驶,七拐八绕的,舒玥还以为他要开着车扭秧歌。
到了店里,里面空无一人,宋禹把灯都打开,还把窗户外围挂好的小彩灯也打开亮着,绚丽的灯光与玻璃上火红的窗花相互掩映,色彩纷呈间,年味儿也溢出来了。
舒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白天鹅蛋糕,高端大气上档次,优雅与成熟的白天鹅造型,将舒玥送进长路浩荡的成年人的世界。
天鹅好看的过分,一看就知道选择的人有多么认真,舒玥现在连切都舍不得,再想一想沾了血被压成碎片的样子,瞬间就觉得一阵心疼。
她把一块切好的蛋糕推在宋禹面前,宋禹摇了摇头,又推了回去。
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生日礼物,是最珍贵,最有深刻意义,也仅有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舒玥拥有的太少,宋禹不想再得到她的哪怕一分一毫。
蛋糕口感很好,每一口送进嘴里,舒玥都感觉在吃一笔价格不菲的奢侈品,感觉每一勺都能明码标价的程度。
但还是一个人面不改色地吃完了自己的生日礼物兼年夜饭。
宋禹坐在一旁,开了台机子,打开电脑,舒玥抬头瞄了一眼,是PUBG。
“要不要玩?”
舒玥以为宋禹要提温曜,没料到他只是说:“活动活动手,耳机里的音效还能刺激大脑,帮助恢复。”
舒玥点点头,把垃圾收拾干净,披着外套重新坐回机位前。
宋禹打开游戏,俯身教她玩。
“这个,鼠标左键射击,没事别乱用,打两枪就暴露行踪了……WASD控制前后左右行走,还有这个,V是换视角,这个也别瞎换,要不然新手不知道怎么换回来,这个F就负责跳伞啊,上车下车什么的……”
舒玥看着哥哥,心里有点新奇,没想到第一个教自己打游戏的人是自己的哥哥,曾经少女春心荡漾的时候,没少想过那个人教自己的画面。
“别走神,键盘位置都记住了,要不然上去就落地成盒。”宋禹察觉到舒玥在走神,敲了敲她脑门儿道:“教你是为了恢复手部肌肉,刺激神经,还有啊,咱俩打双排的话,我要听见你开口说话,你来做指挥位。”
舒玥看着密密麻麻的按键,感觉一个头两个大,打pubg的都是天才吧?这么多技术怎么记得住?
“现在讲一下游戏规则啊,每局一百人,自行在地图上跳落,地图上有两个圈,白圈是下一个圈的所在处,蓝圈就是目前圈的所在处,蓝圈会缩,所以呢,你得跑毒,然后……”
舒玥不由得蹙眉,在她大脑里,宋禹的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垃圾一般丢在大脑皮层上,舒玥还没来得及整理排序,他已经开始说下一句了。
“慢……慢点。”舒玥笨拙道。
宋禹皱眉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嫌她笨,再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于是开始重新叙述。
“我说了啊,刚落地有什么枪捡什么枪,别挑,小孩子才做选择,你成年了,你都要。”
好不容易说完,宋禹把键盘往她手边一推,耳机夹在舒玥头上,舒玥觉得不舒服,又调整了半天。
游戏还没开始,舒玥余光看见宋禹走到窗边,状似不经意地丢出一句:
“之前记得温曜有个小号,不直播就经常在那打,ID是个大写字母y……也不知道在不在用了。”
舒玥微微侧头看他,这句话好像很容易理解,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哥哥的意图。
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看屏幕,舒玥却牢牢把那个ID记在了心里——
用户Y,你在哪里。
好头痛,我要说什么来着,偶对,马上开学了,愁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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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心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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