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屿就这么被贺浔拥着,贺浔隐忍着泪水,“若崔医师要走,那留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我亦求生可惜病痛折磨。”
他通红着眼,言语激动, “我不期望你能救我,但求不被抛下。我竟连一丝真情都挽留不得吗?”
崔屿可以感受到贺浔的身体抖得厉害,他正要安抚几句,突然之间——
“哐当!”
原本放在门口旁矮脚架上那盛着热水的铜盆不知被谁推倒,它应声落地,同时水花四溅。
崔屿朝发出声响的地方望过去。
“我看到了什么?”那是一张让崔屿陌生的人脸。他瞳孔剧烈震荡,看向眼前乱七八糟的崔屿和贺浔。
……
在短短几盏茶的时间内。
张锡平跪在软垫上,背部挺得板板正正,欲哭无泪:“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进门就看到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身上糊满了血,都哭得惨兮兮泪汪汪的。我,我还以为闹凶杀呢。”
霍邱玉如坐针毡:“我,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啊。我就只是把张锡平送到这里仅此而已,他自己乱跑可不是我唆使的啊!千万别误会。”
冯管事叉着腰,感觉面前一片漆黑,“擦擦脸,看,都是血呢。衣服也得换了,不然待会人来看到这就太失礼了。”
贺浔在众人的逼逼叨中捂着脖子咳了个天崩地裂,演了个酣畅淋漓,他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吐了出来,他眼尾殷红,眼角的红色小痣勾连着通红的鼻尖,虽然无法衬出他的破碎感,倒是有种别样的妖冶韵味。
有的人愈是看起来无坚不摧不可触犯,在他濒临崩溃的那一刻,就像是红艳的“断头花”从枝丫一整朵滚入淤泥那瞬间的美感,越是这样,越会让人说不上来地挠心。
那种摧毁的快/感过电般引起心脏的颤动,会心一击地给予人非比寻常的悸动。
崔屿没忍住拍拍贺浔的后背给他顺气。
虽然知道他这是在骗人,但是 :
当年从药谷入世的时候,崔屿还是个单纯善良的大好少年,眼神间的光芒都是质朴无华纯洁无杂的。
小少年走在路上,难免会遇到一些衣裳破烂的人跪在街道两旁,他们眉头紧锁泣不成声。
而且他们身前往往摆着张纸皮,上面用笔划笨拙的字写着之类如“买身葬父”“重病求医”“双/腿残疾”“归乡迷路”的可怜故事。
当然,虾背的药老语重心长地叮嘱过崔屿:“好孩子,路上要是遇到这些人千万不要理他们,他们都是看你傻来骗钱的。”
但当时崔屿是真的傻,把身上的大部分钱都贡献给了他们无甚开张的豁口碗里。
若是世间人人皆有所业,皆得食安,天下不生战乱,哪还会有人行坑蒙拐骗之事呢?
直到最后,众人把崔屿拥住,口内嚷叫着:“大善人,发发善心吧。”
“谢谢。”
“谢谢。”
“您神仙心肠。”
……
“为什么这次只有五个铜板?!”
“你不肯救我们一家老小了?”
“不够。你不能走!”
“你是救世主,你必须救我们。”
崔屿依旧被众人拥着,只是加上了肢体的推搡,人群把他架起,又让他跌倒,摔惨,他们曾经赞扬他,现在又唾骂他。
因为发现所谓“神仙”根本救不了他们。
直到后来,崔屿依旧心有余悸:他当时真的就多余发善心。
但现在,崔屿那颗傻的冒泡的善良心被他再度挖了出来。
委屈得这么好看就算他贺浔有苦衷吧。
崔屿搓了搓鼻子,突然觉得头有点儿晕,贺浔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下巴。
“去药谷路途遥远,崔医师如今这样,万一死路上了呢?”贺浔哽咽地说着,眼泪滴答滴答如断了线的珠子。
死。路。上。
真是好好的“假如”呢。
“若是不得药老医治 ,我就真的要死了。”崔屿镇定地提醒道。
贺浔:“我不要哇哇哇哇哇。”
冯管事:“……”
演过了吧。
霍邱玉:“……”
他是怎么回事了?
张锡平目瞪口呆:“……”
如今的侯爷大将军都是这么的……情感充沛吗?
长见识了,可算是长见识了。
“侯爷不必如此神伤。”崔屿抖了抖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吐/出了这句话。
崔屿本身就是打的这个算盘。
让贺浔真正生病保住自己只是权宜之计,若是能让自己彻底与贺浔脱开关系,远离京城这个虎狼窝才最最要紧。
若是自己重症难治,只要表现出自己并无价值,那说不定他们便不留自己了。
再加上个“不得不离开”的苦衷,于情于理他们都应该放崔屿走。
虽是伤身,到底结果还算不错。
此计虽然于自己而言付出惨重,但所得完全值得他如此筹划。
“我一介平民胸无大志,幸得侯爷看重。只是我福薄承受不起,若是成功抵达药谷得到医治,那就上上大吉。若是中途不幸,那我也认了。”崔屿佯装不舍。
贺浔眼巴巴地望过来:“当真如此?”
崔屿点了点头:“实在是无可奈何。”
这个时候,不管贺浔表现得怎样不舍难过,那都是如同泡沫般虚假的东西。
上位者从不会为下位者留下一滴纯粹真实的眼泪,他们只会兔死狐悲地嚎上几句,仅此而已。
当然,崔屿从不稀罕贺浔为他怎样真诚的“哭啊”“难过啊”“伤心啊”“不舍啊”,只希望他早点发自己走。
若是贺浔还有点儿微乎其微的良心,那就给崔屿一点去药谷的盘缠路费。
这样,崔屿回去之后就少骂他几句,算是报答。
“不如,我们把药老请下山来?”贺浔终于恢复正常,他一手端着茶盘,一手用上釉良好的茶盖抹茶末。
眼下,这是他对现实的妥协和让步。
这个让步,听得崔屿想吐血。
这都把人请下山了,那他还怎么回去?
莫不是让他们两老一少在候府里头实现大团圆,一起包饺子?!
“他们一把老骨头了,这路又颠簸,恐怕。”
恐怕不行。
千万不行。
绝对不行。
霍邱玉在一旁看着他们生离死别的,他眼睛痛:“哎呦,我听说药谷里头那个药老百岁老头没活腻似的……”
他没说完,冯管事插嘴道:“当真?既然能活这么久就算是有几分本事的。那可以请到侯府,我们派人用马车护送,大可放心。”
贺浔这个时候倒是乖乖地不吭一声。
霍邱玉对冯管事嘀咕:“真是王八成精了差使一堆人围观。这里有你一个小老头就够了,还用看其他老头?就这么喜欢看小老头打太极?”
但药老不打太极。
再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崔屿能绝望地从太师椅上滑下来,冲各位扑通跪下,道:我求求你们了。
放我走吧。
就当给条鱼放生成不?
张锡平悄悄摸摸把辟股垫在脚后跟上,他跪太久,膝盖疼。
他观其局面混乱非常,一时半会难以说道清楚,于是,张锡平把这辈子的眼力见都用上了,“那个,既然你们讨论要紧事,那我可以先走吗?”
但可惜的是,仅仅凭借他这点眼力见还是于事无补。
张锡平膝盖刚刚离软垫两寸,便被霍邱玉重新摁下去。
“一起一起,我陪你!这儿的氛围太沉重了。”
张锡平的苦瓜脸皱成一团,“将军陪我/干嘛?”
霍邱玉神情平静地给了张锡平致命一击,“陪你回家啊。”
回家!
不要!
“那我还是在这里跪着吧。”
“你家兄长待会过来。”
张锡平:“……”
要命。
他觉得自己现在比堂上那俩病殃殃的人还暮气沉沉。
说着说着,倒是贺浔开始委屈上了。
“我记起来了,张都安好生吓人,上回……他自己没管好人让人家跑了,还冲我撒气。”他恶人先告状。
“是我教人参军的?他不讲道理倒打一耙。”
冯管事此时心虚地看脚尖。
说着贺浔握住崔屿的手,“到时他要是过来,你可得护着我。”
“我一见他就呼吸不畅。”
“我也是。”张锡平颇为认同,被霍邱玉盯一眼,顿时低下头。
“回到家记得跟你兄长认个错。”冯管事道。
“张都安气量小,怨他两句他能抽你几记响亮的巴掌。”贺浔道。
冯管事教小孩子:“回头好好读书,不要再任性地离家出走。”
贺浔:“这哪是离家出走,那是脱离苦海。”
这个世界到底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交代完一些事情,他们便撤下了让张锡平跪着的小软垫,给他安排了一把椅子坐着。
冯管事家抽空拿了贺浔小时候读的《战国策》给张锡平,叫他读着打发时间。
霍邱玉仍不放心这小兔崽子,怕他趁人不注意又要跑了,便提出要把他绑椅子上。
张锡平听到这小肉一个哆嗦。
还好冯管事没老糊涂,“你把他绑着,过会张都安能把你军粮也一并绑住。”
霍邱玉老实了,就此作罢。
崔屿对事情看全乎了:想回家的不让回,不想回家的倒是拼命赶他走。
害,都是苦命人。
这厢事情解决,那厢的崔屿不太好。
“我不打算留你了。”贺浔突然之间这么说道。
崔屿闻言胸口重石堪堪落地,便听见贺浔缓缓道:“不若,我便同你去药谷一起求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海啸山崩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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