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沉默,对上崔屿大而明亮的双眼,如芒在背,“崔公子长得不比俗人……”
他的话何其隐晦,但即使如此,崔屿还是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没办法,他太聪明了,把世间的灰暗看得透透的,“是入幕之宾之类的?”
宁远不说话了,对危险的敏锐感知力告诉他,如果他开口说出了什么话,说不定能被崔屿一巴掌撂下马来。
“啊,腿有点疼。”宁远摸着自己的大/腿,突然间痛呼一声,岔开话题的居心昭然若揭。
行吧。
崔屿就当自己没发现宁远的拙劣表演。
就同之前装作看不出来贺浔装病一样,他在这时,突然间心头涌上来一股心酸,当瞎子真的很考验自己的心理素质啊。
“前面是尖嘴崖了。”宁远说。
“这个山崖又尖又险,像苍鹰的尖喙,在这里被杀害的人,会被匪徒们从尖嘴崖上扔下去。不知道崖底下堆了多少具尸体。”
尖嘴崖。
崔屿眯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往前方看过去,因为高,尖嘴崖下面换绕着浓浓的雾气。
宁远神神叨叨的,“那可不是雾气,那是被扔下崖底的人的怨气。”
崔屿不置可否,又问:“那被扔到崖底的人最后能被找到吗?”
“哪里那么容易?你想一想呀,从这么高的地方砸下来一块肉,这肉不得血肉模糊?而且,说不定会被下面的河冲走,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了。”
“哦。”崔屿点点头,突然之间有了一个不可告人的想法。
“仔细想一想,这里也许还是个好地方呢。”崔屿说。
“啊?”宁远突然间有些听不懂崔屿在说些什么了,“这又是何解?”
崔屿意味不明地笑一声,“把尸体丢下去,就算死人最后变成了索命的恶鬼,但是这崖底的浓重的怨气还是能把恶鬼镇压住。这应该也是那些匪呀贼呀选择在这里抛/尸的原因吧。”
他的表情好像夹着一丝悲悯,不知道是在替谁悲悯着,只是,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轻描淡写地说着些什么事情。
“对于抛/尸的人,这里是个好地方,不用担心以后被鬼缠身。”
浓黑的瘴气化成鬼,乌泱泱一/大片,手足运动着挥舞着,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向自己爬了过来——宁远眼前好像出现了这一幕。
宁远对崔屿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像崔公子你这般说法的。”
崔屿吸鼻子,“哦”一声,于是问,“那其他人都是些什么想法?”
宁远凝神,把眼前的幻象打散,“说匪徒残忍,然后可怜被杀坏的无辜人,他们的家人估计都不知道他们的尸体在哪里。都很可怜,崔公子你说是不?”
宁远看着崔屿,“不舍”在心里闪现了一瞬间,到底对摧毁一个看起来挺美好的人这件事情产生了一点点抵触。
可是,这些抵触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应该他下手的时候他还是得下手。
他只能惋惜地想着,崔公子本来应该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但其实,我有办法让你去找一找这些尸体。”
宁远的眼神在一瞬间变了,他之前的眼神像一壶满到溢出欲想倾泻的苦水,此刻,苦水结了冰,冷硬地生出冰刺。如同他藏在袖子里的寒刃一般,毫不犹豫地冲着崔屿地门面直直扎去。
崔屿看到了宁远及其颠狂地大笑,“你下去时,记得替我去告诉他们,他们的亲人很想他们。”
“啪!”
崔屿感受到了手心一阵湿润,红色的血鲜艳地顺着自己手中的匕首柄流下了。
但那不是崔屿的血。
崔屿把刀从对方的血肉骨缝中拔了出来,把手里来自宁远的新鲜的血液糊到自己的衣服上。
手里有水会握不稳刀的。
崔屿解剖过死人,但他还没有真正地想要去杀一个活的,一个活生生的还会呼吸的人。
所以,下手的时候,他的手腕忍不住抖了一下。
崔屿释然一笑,尽量让自己发/抖的声音能使对方听得清楚,这时候,他的语气是悲悯的,“这些话你自己去向底下的亡魂说吧。”
宁远愕然,在被崔屿补刀的时候,他厉然嘶吼,“你,你为什么知道?”
崔屿耳朵一阵嗡鸣,依稀听到宁远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
他记得那天,他解剖了那条腿。
那条宁远被小召断去的腿,崔屿发现,里面藏在腐烂的肉里面那黑色的丝丝缕缕,竟然是毒!
它从小腿漫延到膝盖处,可能再往上去,这毒素到达五脏六腑恐怕就彻底无力回天了。
而且,它这还是镖队特有的毒药。
而且,金克浪就是吃了这截腿上的肉才被毒死的。
宁远背叛了镖队,与小召携手,把镖客的尸体扔下尖嘴崖。
作为惩罚,一把淬着毒药的箭插/入了宁远的小腿。
“宁远,你真的确定自己的伪装没有出现任何纰漏吗?”说完,他将匕首往宁远的心脏捅过去。
暴露了。
刀尖没入宁远的胸膛。
血液汩汩流下,把宁远身上的衣服染成刺眼的红,他的眼球突出来,挣/扎的痛苦席卷在他的头颅之中。
崔屿的那张沉静漂亮的脸蛋突然之间在宁远的眼里就变得可恶起来,甚至变成了插在老杜左眼的箭,它被人不眨眼地拔/出来抹上毒药,在当初自己始料未及之时,向自己的腿射过去。
“你该死,宁远,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说这话的人扬起刀,正想一刀了结了宁远的性命。
本来,若是可以,宁远断然不能死得这么轻松,但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这个叛徒垫背。
宁远知道要躲,但他的身体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他看着血淋淋的刀抵在自己的额头。
他的额头由于紧张,暴起一根盘曲鼓起的青筋,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现在是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一窒,喉咙一片干涩,像生生吞咽下一块锋利的刀片。
宁远握紧自己的拳头,指甲抠进自己掌心的肉里。
他不甘心,怎么偏偏就被射中了自己的腿呢。
他不能死,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他应该风光无限地回归汨罗部的怀抱,像儿子拥抱着自己母亲,可不能像烂草一般,在这里,腐烂。
他以前像一只仓惶逃窜的地下老鼠,在然后,他应该摇身一变,变成“苍鹰”,变成“狮子”!
不不,他太不甘心了。
明明离这只有那么一步之遥,所有的一切仿佛触/手可得。
宁远突然间举手,抓着一把沙子撒向前去,凶狠地咬住自己的后槽牙,不肯让自己逸出任何一道懦弱的害怕的声音。
沙子迷眼。
他躲过了这一下。
但他完全不敢松懈一丝一毫。
他这条命,明明还有属于自己的更大的价值。
“滋啦——”
宁远满是土灰的脸被滋出了一道喷射的血迹,血迹冰凉地横亘他的整张脸。
他睁大了眼,睫毛沾上了血珠。
这个原本站在宁远身前的男人现在还在站着,但仅仅只有他的身体在站着——男人的头从他的脖子上平整地滚了下来,跟个球一样,滚在了宁远的怀里。
宁远直愣愣地盯着怀里的头,那颗头连眼睛都是瞪着的,看上去并不沉静。
这个男人到死,都保留着最恨宁远的模样。
站着的那具无头身体被一只手掀帘子似的扫到地上,被它挡住的人终于露了出来,这人在宁远跟前弯了弯腰,小召高高在上地扬起下巴,用汩罗语言问:“你没被吓死吧?”
宁远对上了对方亮又圆的双眸,“好久没有见过了,我那高贵的,血统纯粹的妹妹。”
他胸膛起伏着,说话时舔到了自己嘴角被溅到的来自别人的血,宁远尝了尝味,发现血是甜的。
但现在,宁远又尝到了血的味道,和那个时候不同,自己的血明明就是咸的。
可是时间也没过多久啊。
宁远看着面向自己的崔屿,凭什么他能如此镇定?
他也想尝一下自己血的味道吗?
宁远这样想着,没忍住咧开嘴,让身上的血流得更快,他跪在混乱之中,艰难且不甘地用余气说,“崔公子,你……你也,跑,跑不掉了。”
给我陪葬吧。
本来,你也是要死的不是吗?
话音刚落,在远处埋伏的数十人冲了出来,在风声鹤唳里,宁远惨然道:“你逃……逃不掉,我刚刚……已经把马放走了。”
说完话,宁远闭上了眼睛,他倒在地上的时候 ,嘴角还挂着一抹讥讽的笑。
他好像在笑崔屿的天真。
既然知道了自己不是一个好人,为什么敢一个人陪着自己走呢?
明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拿匕首时身体都是抖动的。
崔屿闻言回头看,果然,栓马绳被解开了,孤零零地盘在地上,像一条小蛇。
崔屿望向尖嘴崖,眼见着埋伏的人越来越近,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反倒轻松起来了。
宁远说错了。
崔屿心下这样想着。
他猛地一回头,手指搭在自己的唇缝之间,开始吹口哨。
“快了,就快了。”崔屿心下这么想着。
求评论求收藏[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第 4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