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时轻时重地持续。
轻的时候，只是细微的震动，若不是放在桌子上的水瓶里的水泛起阵阵波纹甚至人难以察觉。
重的时候，站立的人甚至难以站稳，构建避难所的金属板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形变的咔咔声，彷佛下一秒就会被头顶的庞然大物夯成一团充满杂质的金属团。
江夏他们巡逻队走过了三十余间避难所，除了B5避难所外基本没有避难所有人犯事。
避难所里有应急物资，他们就着水吃了些压缩食品，在椅子上几乎是头沾着椅背就进入浅眠，过了十来分钟又换了批学员巡逻。
没有人有异议，他们是这个校园里除了几门实战课程授课老师外，战力最强的人。现在老师不在，必须由机甲实战系的学员承担起这个责任。
过了十个小时，终于，对讲机再次发声。
老师听着对讲机那头的话语，半晌转向闭塞房间内充满期冀地看向他的年轻人们，脸上的沉重一扫而空，换为了松快的笑意。
江夏突然意识到什么，呼吸急促起来。
这样的表情已经不言自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惊险的战斗已经有了结果。
煎熬着所有人的星兽终于被杀死了，学员们不由得欢呼起来，期待地看着他。
“在场的同学们，有没有人星兽解剖学和星兽寄生虫学两门课挂科的？有没有人这两门课实操不合格？”
没有人举手。
老师大手一挥：“那么所有同学听命，你们的任务来了！”
“呜噢噢噢！”头顶上星兽作威作福，他们作为机甲兵（虽然还没毕业）却什么也帮不上，很多人都已经觉得非常憋屈了，现在总算有机会可以出点力。
老师带着怜悯的微笑：“因为外太空的轨道站和船坞受损，现在太空驻扎兵团无法投放大规模设施和人员进入地表，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协助正式机甲兵处理星兽尸体。将星兽骨骼，□□，内脏分离出来。”
学员们呆滞了。
老师脸上带着促狭且幸灾乐祸的笑容：“同学们要珍惜啊，这可是一个近距离观摩星兽的好机会。A级星兽的尸体处理，可不是谁都能在在校期间就有这样正儿八经实操的机会的。”
戴维天都塌了，身体一软要不是戴德扶着，估计要一骨碌滚地上。
越修没说话，但江夏注意到，他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惨白了几分，难得地流露出点抵触的情绪。
A级星兽，那得多大，一公里两公里，甚至三公里的体长，这都是保守估计。又有多宽，又有多高？
人家打灰实习都是在泥地里，他们在星兽体内游泳。
老师笑嘻嘻地说：“小伙子小姑娘们，不要哭丧着脸了，星兽尸体处理可是合格机甲兵的必修课啊，全都打起精神来。”
“是。”学员们应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和先前的欢呼形成鲜明的对比。
江夏带着些忧虑看向越修，他可没忘记对方此前憔悴发病的模样。他悄悄靠近耳语：“你还好吧？不要强撑。”
越修偏偏脑袋避开，低声说：“我已经恢复了。”
江夏勉强放下心。
学员们领了防护服，电锯电钻手套手电等各种装备，上了车。
此时城市依旧是熟悉的模样，高楼林立，楼间悬挂的巨幅海报随风飘动，只是不见那穿行其间的车流与路边怡然行走的路人。
没人也有没人的好处，车在城市道路开出了高速路的速度，没十来分钟他们就看到了远处损毁严重的楼房。
坐在车里的星兽解剖学老师——虽然是正儿八经的文职，但作为相关专业专家也坐上了车，从车内探出脑袋说：“这只鬼面分虫个头挺大，体表破损也很严重，一会儿可是个大工程。”
车内气氛紧绷，老师打了个哈哈说。
“放心，虽然不会给你们发钱，但可能会给你们发些纪念品，纪念马克杯啥的。而且现场的伙食很不错的，二十年前我参加了一次星兽尸体处理，包饭，鸡腿和炸鱿鱼圈随吃，不过那次的星兽是太空变形虫——就是宇宙大鱿鱼。那次整个现场除了我没几个人吃得下那些炸鱿鱼圈，最后一锅鱿鱼全被我吃了，整个人胖了三斤。”
星兽解剖学老师眼中满满的全是追忆。
仿佛回到那些年，与一群年轻的战友们在阳光下，半个城市大小的死鱿鱼身上挥汗如雨忙活的日子。
……更让人抵触了！
驶过两栋勉强支撑着的楼，庞大的鬼面分虫缓缓出现在学员们的眼前。
那是只长了几百根触手的巨型七鳃鳗。庞大得让江夏想起了在地球上看到的沙雕——就连那些巨型艺术作品和如今呈现在他面前的巨无霸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
他曾经见过的活的星兽，火翎鸮与之比起来，也像孩童与巨人。
鬼面分虫浑身是凝固的黑，在阳光下反射着诡谲令人作呕的彩色，触手杂乱地堆着，整只星兽卧在一片废墟中，压垮了数十座摩天大楼。
这里是城市靠近郊区的位置，方圆数里几乎没有一栋完好的楼房，满目皆是断壁残垣。
鬼面分虫坠落的时候压倒了周围的房屋和道路，车辆在最近的平地停下，学员们加快脚步到了星兽身体跟前。
他们在车上就已经穿好防护服，亮橘色的防护服臃肿，却能保护他们的身体不与星兽尸体腐烂分解出的有害物质接触。脸上扣着防毒面具，背上背着各种破拆工具，看上去不像是清洁工，倒像是拆迁队。
要处理这么大一只星兽，他们和拆迁队也没啥区别了。
不待萌新们好奇左右张望，现场负责人小跑着过来，他的声音通过嘴边的话筒传出来：“你们是空天军校的人？来得正好，鬼面分虫触手快融化了，快来些人收集触手。”
星兽活着的时候，可以耐住零上零下几百度的温度，但一旦死亡，腐烂的速度就远远超出地球地表生物，就这么一会儿，一些身体边缘的细碎的触手就已经融化成一滩腐烂物质了。
江夏提着桶还在茫然，星兽解剖学老师一拍他后背，把他拍了个趔趄：“还不快去，第一个任务来了！”
“哦，明白，收到！”
拎着刚发到手里的红色水桶，一群人跟着领队负责人翻过散乱的废墟往星兽身边爬，身边不时轰隆隆经过一台挖机，星兽尸体的处理和房屋残骸处理是同步进行的。
星兽尸体非常危险，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寄生虫，更因为能支撑起如此庞大的身体运转，它本身就是一台超大型生物反应堆。其内的各种物质，气体，有机质在它活着的时候由大脑这个总司令发号施令，规规矩矩运转，星兽一死，立马随时都有可能失控，“boom”地炸掉。
负责人也拎着个桶手里提着切割机，嘴里唏嘘：“辛苦你们了，其实正常情况下星兽处理没这么累的，今天这是特殊情况，已经二十年没有星兽穿过行星防护罩了，哨站检测仪也没检测到这只星兽的出现，很多星兽处理的特种工具都在地外。
鬼面分虫破坏了星冕市本地的舰船基地，最近的基地在一千公里外，等他们把机器吭哧吭哧运过来，在现在这二十八度的气温下早就臭气熏天了。”
等各种大型作业机械运过来，再处理完星兽尸体，整座城市都要腌入味了。
江夏戴着防毒面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若有若无的尸臭渗透过防毒面具的过滤器传入鼻腔，让他直想吐。
他强行笑笑，不说话。
学员们到地儿开工，把触手切成大段，然后在这黑乎乎的一长条的东西身上绑上绳子，由吊车吊起转移。
还有人正用手持切割机在它的背上破拆。那嗡嗡的声音不像是在切割生物，倒像是切割钢板。好在切的只是表皮，若是切割骨骼，估计锯片切崩了，电用光了都留不下印子。
江夏站在星兽背上，俯视了一圈底下忙得热火朝天的人群。
他是内心纯洁的新时代好青年，对触手这种于身心无益的小众东西敬谢不敏，更别提这种触手尖比人腰还粗的。处理了两根就找了个机会打了个报告上来切鬼面分虫皮了。
鬼面分虫的皮是一种绝佳的光学隐身方面的材料，价值非常高，而且一旦虫死，它的皮就和触手一样腐烂极快。在夏末的现在，基本撑不过一天时间。
负责人很轻易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将切下来的皮全装在红桶里，谁能想到，这种珍贵的物质，全跟农家老太太刚摘的白菜一样丢在桶里？江夏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一声。
星兽是如此的庞大，江夏回首，蜿蜒在废墟间的巨兽背上身边全是密密麻麻穿着橘红色防护服的人，搬着梯子或是抓着星兽表皮上下来回爬动，就像死亡的巨龙与渺小的蚂蚁。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想到，弱小如蚂蚁也能杀死巨龙，伟力如巨龙也会马失前蹄死于蚁颚之间？
好在星兽体内环境复杂且危险，星兽体内处理都是交给专业的机甲兵来做，江夏松了口气。
他们一路从日上中天忙到日影西斜，直到负责人说：“同学们都回去吧，接下来要开始处理星兽骨骼和内脏了。”
现场还真像解剖学老师说的那样，包了一顿饭。鸡腿和炸鱿鱼随吃。遗憾的是大部分人和星兽触手奋斗了七八个小时，甚至对触手有了心理阴影。
因此几乎没有人吃炸长触手的海洋软体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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