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对夏愔所言听而不闻，转移话题道：“他们就这样走了，你的谎言维持不了多久。”
夏愔当然也知道她刚才那些话根本经不起推敲，这里的人也没那么好忽悠，她扬了扬手里的衣服：“所以我要尽快离开！”
·
主阁弟子陆续抵达醉仙桥，在桥头空地上自发列阵，站得整整齐齐。
舒雪樱和周檩二人是最后到的。
周檩跟在舒雪樱身后，几度欲言又止。
远远看见其他同门身影，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师姐，你不觉得刚才那个女人说话破绽重重，她连自己姓名都没有告诉我们，我越想越觉得可疑，你怎么还轻信她？”
舒雪樱瞥他一眼：“那你告诉我，她一个凡人，手中玉佩如何得来？”
周檩被问住了，抿唇不答。
舒雪樱抬眸望向远处，几道浑厚气息正从不同方向向此地汇聚。
“她所言是真是假，看老祖宗今日是否现身便能知晓。”
退一万步说，即便此女伪造玉佩蒙骗他们，她一个身无半分法力的凡人，又能在隐仙阁掀起什么风浪？
周檩闻言细想须臾，被说服了：“也对。”
二人并入人群，耐心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队伍忽然骚动，主阁弟子们哗啦啦跪下一片，齐声高呼：“阁主！”
看清来人之前，舒雪樱和周檩已本能地跟着跪下去，直到耳侧响起清冽之声：“都起来吧。”
舒雪樱抬起头来，视线朝前方看去，沿山而上的石阶上凭空出现三道人影。
为首是个女子，着一身金红交织的华裳，朱唇点绛，容貌妖而不媚，神态不怒自威，背负双手立于人前，几如耀眼夺目的朱雀，刹那间便收走所有人的视线。
此人便是隐仙阁阁主，闻寒秋。
闻寒秋身后，黑衣刀客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站没站相吊儿郎当，身子一歪便往旁边风度翩翩的青衣公子身上靠。
“师弟，眨眼就过去三百年，咱哥俩闲得都快发霉了，师尊今日终于出关，好日子要来咯！”
青衣公子面无表情，平静地抻开折扇，身体却无形间往旁边一晃。
意千江倚靠过去，空中已经只剩下一道残影。
“？！”
意千江脚下一个趔趄，当着众弟子的面毫无形象地往地上扑。
闻寒秋见怪不怪，长袖一甩，无形的力量将他托起，他才幸免于难。
“师姐！”意千江龇着牙高声叫嚣，“小师弟他又欺负我！”
青衣公子抬了抬眼，对闻寒秋道：“你不扶他，他也摔不了。”
此人可是无妄老祖的二弟子，身负一百零八项绝技，修为只在闻寒秋之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他放倒？
意千江被戳破伪装，气得龇了龇牙：“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待会儿见到师尊，你可别抢我功劳！”
青衣公子轻轻摇着扇面，唇边勾起一抹凉薄笑意，语气不以为意：“主意是你出的，但人可是我擒的，论功劳，我应该不比师兄少。”
闻寒秋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你们俩再吵就都给我滚。”
意千江与影九对视一眼，又转头挪开视线，但不约而同噤了声。
舒雪樱侧了侧眼，被视野角落中一道人影吸引了注意。
那人身上衣衫净白无尘，双手手腕被缚仙索绑着，却依然难掩其出尘气度。
他身侧似有清波荡漾，宛如九天之月坠落凡尘，清寒冷冽的双眼透过一张阴阳面具俯瞰渺小的众生。
舒雪樱心头暗惊，周檩也注意到此人，压低的嗓音中藏不住兴奋：“师姐师姐，你快看，那是何人？”
三位镇阁大能在场，老祖宗也即将出关，此人却戴着面具，还需用缚仙索绑住，不知是何身份。
舒雪樱沉思片刻：“看他穿着，倒有可能是九清宫的人。”
“九清宫之人？”周檩睁大眼睛，惊讶须臾之后咧嘴笑道，“原来是九清宫，这九清宫也不过如此嘛，看来此人是两位师叔献给老祖宗的出关贺礼！”
舒雪樱视线在此人身上停留许久，不知因何缘故，她总觉得这人周身气质不似凡夫，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
但没等她细想，戴面具的男人突然开口：“她不在这里。”
意千江乍一听愣住：“你什么意思？”
影九手中扇子啪地一声合拢，闻寒秋也扭头看向说话之人，眉头微蹙。
面具后那双眼睛幽冷如一汪深潭，面对众人质疑也波澜不惊，语气极为凉薄：“我的话是真是假，你们打开洞府石门不就知道了吗？”
意千江反应过来，怒道：“胡说八道！我劝你老实点儿，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
若听了此人教唆贸然闯入师尊修炼之所，师尊发怒，他们仨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你这男人心思似海深，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乖乖束手就擒，原来是蓄谋已久！”意千江指着面具人斥道，“你是不是想使坏，挑拨我们师徒关系？！”
影九手中折扇重新展开，趁机落井下石：“师兄和师尊的关系好像也不用旁人挑拨。”
意千江顿时炸毛：“小九你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你到底站哪一边？！”
闻寒秋叹了一口气，捂脸扶额。
啪嗒一声轻响，缚仙索自男人腕间滑落，散在地上。
意千江眼睛一瞪：“你……”
话到一半，扭头看向影九：“小九，你绳子怎么没绑紧？！”
影九握紧折扇，看似平静的眼神中蓦地掠过一抹警惕的凶光。
男人转了转手腕，面具下双眼冷静如渊：“既然她不在，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诸位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水面上清风抚过，那一道白影刹那间随风散去，再难觅踪迹。
众隐仙阁弟子哗然，意千江怒极，反倒收起一身痞气，阴恻恻地说道：“这里是隐仙阁，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影九眉目清寒，二话不说持扇画符。
缚仙索凌空跃起，如闪电般飞蹿出去，追入林间。
老祖宗三位亲传眨眼间离去大半，只剩闻寒秋静立桥头，沉默无言。
长袖一摆，石门大开。
洞府之中果然空无一人。
舒雪樱心头暗暗吃惊，周檩也吓了一跳，哪怕心中早有猜测，事实摆在眼前，仍然令他有些无措。
他看向舒雪樱，不可思议：“老祖宗居然真的没有在洞府中，那我们先前遇见的那个人……”
话到一半，突然天旋地转，再回神，他已五体投地跪在闻寒秋跟前。
身后这才传来舒雪樱的惊呼声：“周师弟！”
闻寒秋居高临下睨他一眼：“你在来时路上遇见了谁？”
浩瀚威压当头盖了下来，周檩险些喘不上气。
他下意识要开口，但顾忌自己发过毒誓，支支吾吾不成言。
闻寒秋狭长的眼尾轻轻挑起：“不肯说？”
霎时寒意袭来，周檩内心生出无尽的敬畏与恐惧。
“请阁主恕罪！”舒雪樱快步奔来，挤入闻寒秋与周檩之间，扑通一声跪下，“我与周师弟在隐仙林外遇见一行迹可疑的凡人女子，她手持老祖宗的玉佩，自称老祖宗的关门弟子！”
周檩吓一大跳：“师姐！”
舒雪樱与他一样，是发了毒誓要保密的。
没等他再说话，舒雪樱抬手制止了他，态度果决。
誓言只说不能将秘密透露，如今老祖宗提前出关已不是秘密，自然不再需要保留。
舒雪樱此言一出，像滚烫的油锅里滴进一滴水，众隐仙阁弟子刹那炸开了锅，阁主镇场也按不住局面，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师尊的关门弟子？”闻寒秋双眼微虚，眼神凌厉，“还是个凡人？”
舒雪樱垂头叩首，语速飞快将此前经历一一道来。
“此人扬言阁中有小人作祟，致使隐仙阁气运衰颓，并道老祖宗已经提前出关去收集布阵的材料，让我二人发下毒誓不许声张，周师弟因此不敢直言，雪樱自知有错，请阁主降罪！”
闻寒秋听她说完却并未立马下令寻人，她拇指轻轻抚弄指间一块殷红血玉，片刻后，不愠不怒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舒雪樱立即向闻寒秋叩首，领着周檩下去。
众弟子一哄而散，醉仙桥头的空地随之安静下来。
闻寒秋负手立于石碑旁，夜风吹过，轻轻拂动她的衣摆。
她眼中终于有疑惑之色透出，喃喃道：“凡人？”
此人究竟是师妹？师尊？
还是……另有其人？
·
阁内因为老祖宗无故失踪已经乱成一团，但这些事情与夏愔有什么关系呢？
隐仙林以东，偏北方向一条小道上，换好主阁弟子袍服的夏愔正乘着夜色匆匆疾行。
她身上披了件斗篷，拉高衣领遮挡容貌。
隐仙阁中道路错综复杂，她一边躲避往来巡逻的弟子，一边捡着无人同行的小路快速通行。
阿飘对隐仙阁地形颇为熟悉，一路上有惊无险，等周围灰蒙蒙的雾气退了，天空已然大亮。
视野尽头似有一座小镇，轮廓若隐若现。
朦胧白影现身身侧，淡淡道：“虽然离开了隐仙阁的地界，但云济洲上处处有隐仙阁的据点，以你的脚力，没有十天半个月，走不出去。”
阿飘说了一大堆，夏愔只听见了第一句。
她逃出来了？
抬眼看看晴朗的天空，夏愔后知后觉，她两条腿跟不要钱似的，就这样跑了一整夜。
身后没有追兵，她立马脱下衣服，换上原来那一身，准备进城，去镇上人多的地方避一避。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整个人感觉异常疲惫，体力严重透支。
没走几步，她突然两眼翻白，身子一晃，竟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
睡醒已是晌午之后。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夏愔一个激灵，鲤鱼打挺翻身坐起。
随即发现，说话之人不在面前，而是在她身后。
她迅速回头，视野却被一棵很高很大的树挡住了。
凶恶沙哑的嗓音从树后传过来：“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夏愔又听了几句，确定声音离她还有些距离，这些话并不是对她说的，于是她悄悄趴在树后，将脑袋探出些许，好奇观望。
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强盗拦路围住一个白衣人，夏愔的角度只能瞧见那人的背影，背影看着文文弱弱像个书生的男人，背上竟然背了一把剑。
夏愔原地待着，没有轻举妄动。
见男人没有舍财免灾的意思，那两个拦路盗匪耐心渐渐消失。
夏愔自动共情弱势群体，为落单的白衣男人捏了把汗，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他背上那把剑开锋了没有。”
阿飘再次现身，瞥了眼身在困局中的白衣人，问道：“你想救他？”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夏愔没有否认自己的恻隐之心，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上去也是白给，打不过的，他自求多福吧！”
说完还叹了口气：“这世道真乱。”
白影沉默须臾，却道：“你可以。”
夏愔微怔。
她扭头想问什么意思，忽然身后一股不可抗力，推着她朝前一扑。
夏愔：“？！”
失重感突然袭来，她骨碌碌滚下缓坡，吧唧一声面朝下摔在马匪和白衣剑客中间。
昨夜下了雨，满地都是泥。
泥水飞溅，惊得两匹马前蹄扬起，后退了好几步。
夏愔艰难地将脑袋拔出泥坑。
白衣剑客垂下眼眸，也不动声色地撤了撤步。
气氛诡异，夏愔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扭过头，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不期然撞进她的眼帘。
夏愔瞳孔一缩。
卧槽，好帅一男人！好荒谬的邂逅！
“那什么……”夏愔收回视线，举手投降，“你们继续，继续！我只是路过……”
话没说完，她忽然掌心一热，右手手指像有自己的意识，屈指掐了奇怪的手势。
嗖一道冷光从她指尖飞出，不远处其中一个马匪从马背上摔下来，喊也没喊一声就没了动静。
冷风吹过，所有人僵着不动，场面死一般的寂静。
夏愔脸皮颤了颤，倒吸一口冷气：“我要说这手它是自己动的，你们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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