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阙边走,边向稷慈传音,询问这世间是否有凡胎肉眼看不到,却真真实实存在的物什。
那边答的很快,嗓音淡淡的:
“有,神界诸君可在凡人前遁形。还有么,自然是冥阎殿所辖的一众幽魂了,凡人与之隔着生死,断然是见不到的。”
“也就是说,真的有鬼啊……”
池阙从储物袋中摸出个馒头,咬了一大口,继续问:
“那这一众鬼魂既是归冥阎殿管着,还能跑出来游荡人间吗?”
“自是不能的……你在城中见到鬼了么?”
稷慈似乎是在翻着什么,传音时有书页声传来。
“那怎么见得到,但是我见着个奇人,好像活在我们看不到的世界,但又能跟我们说话。”
想起那怪异的书生,池阙有些苦恼。
“有这种情况,若是此人早该葬生,却因非凡之物、之人强留于世,便可同时与凡人、幽魂相交。”
稷慈的声音缓缓传来,忽然,他指节在某物什上重重一点:
“有了,近百年前来,锦城鬼魂,冥阎殿竟是一个都没接收到,我却从未在朝会上听主神说起。”
“百年无一人死?真是奇了。”池阙又咬了一口大白馒头,吃得很是开心:“看来你这手下有异心啊。”
“可不就是,没一个省心的。”
稷慈无奈笑笑:“我且去冥阎殿看看,阿池自己当心。”
池阙双手一撑,抱在脑后:“不劳帝君大人费心,有这劳甚子天道的庇护,还有您亲传的剑术,死不了。”
“是死不了,却也别伤着,会疼。”
那边人拂袖而起,神剑受召孤悬身后,随他一步步踏出殿外,往冥阎殿去了。
池阙没再说什么,却不知怎的,想起有一日躺在地上睡觉时候,抬眼看见过一朵云。
这边,三人脚程快,依着北珩给的地图,三两下便来到传说中的剑池。
只见静水幽幽,深不见底,池面飘浮着星星点点的枝叶。
那枝叶多来自些苦竹绿藓,它们挣扎依附在池畔的山壁上,又将绿影倒映在池水中,更显得这剑池生机盎然,全然不像书生口中那副诡谲的模样。
谢梧君托着下巴,端详起四周的苔藓,看着看着,他好像是入了神,踱步慢慢靠近,走至山壁面前。
忽而,他抬手抚上这绿藓,闭目凝神,不再走动。
灵力如漩涡在他周身凝聚,缕缕山风吹起衣袍,但少年一动不动,神色肃穆,使这动作看起来也格外虔诚。
池阙疑惑地看着他:
“谢兄,若一会儿我和砚山姐姐入池,你再抚壁祈祷也不迟。”
谢梧君仍是背对着她们,一言不发。
身后的虞砚山却好像轻轻地笑了一下:
“小阙,师弟修的乃是通灵观物一道,可与世间万物沟通,包括这静默的山壁与绿藓。”
池阙了然:“原来如此!好厉害!”
话音刚落,谢梧君便完成观物谛听,他撤手转身,晃起那块名贵的玉佩,慢悠悠走回来: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二位先听哪个?”
“自进城来恼人的事情太多,先听好的!”
池阙摩拳擦掌,准备迎接入城后的第一个喜讯。
“好消息是,苔藓老哥说这剑池并无什么女鬼,只有一个剑灵,一头黑龙。”
虞砚山从袖中翻翻找找,摸出个手帕,递给他:“那坏消息?”
“坏消息是,龙和剑灵都跑了。”
池阙两眼一黑,奇道:“跑了?跑去哪了?黑龙跑了我能理解,剑灵怎么也跑了?”
谢梧君接过手帕,漫不经心地擦着掌心,闻言耸耸肩:
“苔藓哥没说,只说是没了。”
虞砚山反手挡住他还回来的手帕,抬起冰蓝色的眸子,眼中隐有警告之意:“那山壁呢?”
谢梧君只好收回帕子,自己找了条瀑布,悠闲地洗着:
“山壁老弟说,他的族亲在城主府看到过黑龙。”
池阙听了有些晕,沉吟道:“好吧,那我先下去看看,等上来我们再去城主府。”
她不多犹豫,三两下便将外袍脱下,还将之顺手挂在了虞砚山身后的剑柄上。
万事俱备,她长吸一口气,仰头入水。
谢梧君刚把手帕洗干净,转身却只见虞砚山一个人站在池边。
他目瞪口呆:“这姑娘怎么回事?”
“剑修么,自然是要一往无前。”
虞砚山说着,再次婉拒他递过来的手帕:“送你。”
她转身将剑柄上蓝青色的长衫取下,折起抱好。
谢梧君被她的动作吸引,偏头看向那长衫:
“我方才就想说了,到底是谁给她配的衣服,鹅黄色的长裙,居然披个蓝色的外袍,这穿的……”
他刚要笑着打趣两句,却忽然瞥见师姐的脸色,冰冷如剑锋。
一双清蓝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极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如果忽略她身后震荡长鸣的灵剑的话。
谢梧君一咬舌尖,赶紧转了话头:
“穿的真特别,真好看,师姐觉得呢?”
虞砚山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目光收回,轻声答:“嗯。”
谢梧君摸摸鼻子,尬笑三声,当即重起一个话题:“啊,她方才说要去城主府?去作甚?”
“诛杀邪灵。”
他听罢,若有所思起来。
那边,池阙刚一入水,就体会到了尉迟戊口中的彻骨寒凉。
四周绿的发黑,潭水铺天盖地涌向鼻腔,逼得人几近窒息。
望着越来越远的水面,池阙匆匆拽住身边的草,在激流中稳住身形,就只是这么动了两下,她便没能憋住气,猛地吸了一口。
有一瞬间,口鼻呛咳,两眼发黑,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能死在这次,于是她扬起唇角,放开手,闭上了双眼。
可惜,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泡猝然出现,将她罩了起来,新鲜的空气随之环绕周身。
果然是死不成。
池阙睁开眼,戳了戳眼前的泡泡,敛笑向水底探去。
水中视线昏暗,不知游了多久,却一直没找到尉迟戊说的红光。
不过,在接近池底的位置,她发现个圆形坑洞,水草吊壁而疯长,将洞口遮了大半。
但她还是能看到那个洞,因为它大得像是能装下半座宅子。
她游过去,摸出稷慈给的夜明珠举至洞旁的石壁,珠光闪烁,照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她眯起眼凑近端详,心道,这么大一个洞,用来养个什么怪物倒正合适。
只见那壁上有许多尖锐的划痕,像是什么野兽发狂划的,道道深刻,让人触目惊心。
池阙伸手,学着谢梧君的样子抚上刻痕,却不是为了谛听万灵,而是本能地觉得,有些可怜。
划下这些痕迹的人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必是极其焦虑而痛苦,不然不会划得这么深,这么密集。
莫不是在刻谁的名字?池阙心中有些隐隐的猜测,她把夜明珠举在身前,往后退出三步,抬头看去。
待看清楚石壁刻痕的全貌后,她轻轻皱起了眉头。
那并不是野兽发狂留下的,也不是珍重地刻着谁的名字。
那是历时录。
每过一日,便划一道,一次比一次深,一日比一日恨,也越来越绝望。
既是刻时,倒像是在等什么了。
等出去的那天?还是说,在等什么人来?
池阙灵机一动,从袖中摸出条白净的绢布来,她将掌心沾上的气息抹在上面,然后屏息凝神,静静等着。
果然,不出片刻,某位神灵淡漠的声音便响在耳畔:
“这是龙息,阿池当心四周,你恐怕在那黑龙的巢穴里。”
池阙有些奇怪,以往她以绢布传讯,稷慈一般都是同样以绢布回之,这次怎的不写了。
或许是懒得动笔吧,池阙摇头抛去心中的疑惑。
想着稷慈所说的龙息,她脑子又回忆起一个白面书生,他说他曾在池中听到一个女鬼的声音:
“寒池孤冷,恶龙暴虐,七百年囚禁,二十一次擦身,云蘅,我还是等到了你。”
看来,有谁在这暗无天日的幽池中,等人么。
是谁呢。
她仔细嚼着这句话,汗毛也渐渐立起。
既然说“恶龙暴虐”,那么说这话的一定不是龙,等人的既不是黑龙,难道是剑灵。
但稷慈却说那刻痕上有龙息……
也就是说,黑龙在帮剑灵记录时间。
可这黑龙为什么要帮她?
池阙本以为二者是敌对的,神罚司的档案上明明说这旧山神集了五把神剑将黑龙镇压于池中。
黑龙与剑灵,应该是被囚者与守狱人,怎么还握手言和,互帮互助起来了?
恐怕这背后原因,也能解释他们为什么双双逃脱。
池阙想着,在这黑龙曾经的居所四处转了转,发现四个角落里各有一把无灵神剑。
她轻轻拨开其中一把,发现剑下掩着诸多铁链,那链如致命的藤曼,牢牢拴于剑身之上,带着万钧之力,将这恶龙和神剑一并困在池中。
好阵,池阙心里一叹。
当世五洲绝无仅有的灵剑,一同随那恶龙葬在这里,山神亲自寻剑压阵,生生压出了锦城百年的和乐安宁。
可惜如今四方虽定,五剑却缺一,恶龙也不见踪影。
想来唯一逃出去的那把剑,是正正压在黑龙头顶的,她抬头,果然看到山洞的正中央也有些许铁链,只是早已断裂。
手腕蓦地被牵了牵,池阙垂眸看去,那是虞砚山入城时在三人手上绑的灵线,能保证他们在迷雾中不会走散。
池阙向回扯了扯,示意自己无事。
那边再次扯了三下,这是叫她回去的意思。
难道上面有什么异样?她心道,左右这里也探过,是该上去会和了。
于是她拉直灵线,意在告诉他们这就上来,而后一点点游出坑洞。
在接近洞口时,一团白色的影子忽然贴近池阙双眼。
那似乎是个人脸,皮肤白得发冷,双目微睁,红唇带笑,吓得池阙一激灵,往后躲了躲。
水花随之翻涌,却在模糊间叫她看了个清楚。
原来不是人,只是个神像,刻得栩栩如生,才让她一时看错。
那像由南珠雕成,精致小巧,光滑温润,倒不像是供在殿中膜拜的,像是被什么人珍藏在袖中,每日拿出来摩挲几下,舍不得磕到碰到。
她抬手握住神像,继续向上游去。
………
出水后,她喘了喘气,望向岸边两人……
不,现在是三人了。
尉迟戊颤颤巍巍躲在一棵枫树后边,只探出个脑袋来窥着。
池阙挑眉,搭上虞砚山递来的手,翻身从池中跳出。
那树后胆小如鼠的书生听了水声,便指着池阙便怪叫起来:“啊啊啊啊!鬼!女鬼上来了!”
“咚。”
有什么东西在他头上一敲,止住了鬼喊鬼叫的下文,他抖着身子,缓缓抬头看去。
那是一根翠绿的竹子,上面隐约环绕着神灵之气。
执竹敲他的黄衣女侠就站在他面前,歪头疑惑道:“你这书生,一惊一乍作甚,哪里有鬼?”
他心道:可不就是你吗!你还吃了那蓝衣小姑娘!
但他岂敢惹怒怨鬼,尤其是拿着凶器的鬼,只好小心翼翼地歪头看向池边两位仙长,哆嗦的嗓子咕哝半天,没挤出求救之词。
怨鬼威压之下,他不敢动弹,只能不断朝那边挤眉弄眼:仙长救我,此鬼猖狂!
而后他看见……
灰白道袍的仙长自然地抖开一蓝色外披,朝面前的女鬼披去。
紫衣佩玉的仙长则接过女鬼手中捏着的神像,闭目感知。
好!好哇!
那蓝袍定是什么厉害的降鬼神器,现在那女鬼手里的东西也被抢了。
仙长们终于还是心软来救他了!
他心中一喜,奋力挣扎着从竹下站起,引得面前人一惊。
鬼被我吓住了!他心想,正要说些义愤填膺的慷慨之词,却忽然觉得这女鬼好生眼熟,蓝袍黄裙……
对了!这诡异的搭配,可不就是茶铺里的小姑娘吗!
“难道是杀人夺衣!”他有些恍惚,低声喃喃着。
头顶又被敲了一下,这次力道重得多,生生把他敲醒了:
“看清楚了,书生,我可是你说的女鬼?”
他连忙摇头,不是!您说不是我岂敢说是!
好在,那女鬼叹了口气,没再理他,转身和两位仙长说起话来。
“如何?”
“这神像被人下了禁制,无法通灵。”
“无事,这神像只是随地捡的,但是我发现啊,那剑灵好像和黑龙是一伙的,我方才看到……”
“那这书生……”
“我传音问了北珩神君,他恐怕是已经……”
听不清楚,根本听不清楚。
那三人围了一小圈,徒留尉迟戊一个人在外边,此时他已然明白自己认错了人,尴尬地摸着鼻子,默默凑了上去。
那边说得火热,似乎是在讨论城主的住所在何处。
他挺挺胸膛,挤了进去:“我知!我知!我领诸位去城主府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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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剑池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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