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同心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晕倒在工位上,被人送到了医院里。
毕竟是干电商的,双十一加班熬夜到后半夜,哪有不疯的。入行五六年,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电商的职业病一大堆,乳腺结节、脂肪肝、甲状腺、脱发、失眠、腰椎间盘突出、颈椎病,魏同心不说全占,也占了一大半。
之所以还继续干这份破工作,也不过是行业里的红利还剩最后一口,刚好今年吃完;她的存款目标也就剩一小节,拿完年终奖就可以提桶跑路,过上躺平生活了。
然后呢,这个硬硬的床板是怎么回事?
医院急诊室也不至于床垫拉胯成这样吧?
魏同心猛地睁眼,结果眼前不是预料中医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陈旧的木板床上铺。
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魏同心一边看一遍默默骂爹。
另一个世界的魏同心确实在双十一加班的时候倒下。好在亲弟弟给送火化,赔偿金直接给父母,不用担心身后事。
这个世界的魏同心,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奶奶也不在意的小可怜。
魏家三个大人都有工作,每月收入一百多块,只养五个孩子,在这个年代算得上十分宽裕。
所以魏家五个孩子,只要自己能念得下去,都有学上。
只不过嘛,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魏家的孩子在念书上都没什么出众的天赋。
当年成绩最好的魏家大闺女,点灯熬油备战考试,最终还是没考上中专,含恨上了高中。
现在这年头工作不好找,高中生也没用。好在魏家老大自己有谋算,托人找到了临时工,半点不用家里操心。
下面几个小的,老二还踩线上了个高中。
老三魏同心上学晚,拖了一年跟弟弟老四一起上学。结果这两姐弟眼看着连踩线的老二都不如。不用考,都知道接下来是没学上的了。
最小的妹妹老五比他们都小一大截,这才刚上小学二年级,看着是聪明可人疼一些,也不知道未来怎么样。
反正魏家两口子是对孩子们读书当干部不抱期望。
这五个孩子在魏家两口子心里,恰似五根手指有长有短,真遇到事的时候,立刻就显出谁最得疼爱。
魏父认为大女儿最可靠,但二儿子才是下一代当家人。
魏母最纵容小女儿老五,但四儿子跟她长得最像,母子情最深。
于是顺理成章的,下乡要求一出来,全家都默认是老三魏同心去。
什么,你问魏家老大?
这姐们消息灵通得很,怎么可能等到通知出来才做准备?
只有魏同心,初中毕业,刚满十八,没有工作,一家必须下乡一个,硬排也得排到她。
原来的魏同心虽然性格软,作为老三,习惯性讨好家里所有人,却也不是毫无成算。
大杂院的邻居大哥一年前就暗暗朝她献殷勤,魏同心也谋划着靠嫁人避免下乡。
结果那个狗东西在下乡消息出来的半个月前,恰好接班成了学徒工。
他上岸第一天,就剑斩意中人。
嘴上说着他自己年纪大了配不上邻居妹妹,实际就是看不上魏同心没有工作。
至此魏同心谋划落空,临时相亲又没有靠谱的对象,只能哭哭啼啼带着亲妈缝在内裤上的150块钱,下乡去了。
下乡之后,同一批知青竟然是年代文男女主大杂烩,每天不想着干活挣工分,只想着争风吃醋。再不然就是黑市里淘金、大山里打猎,总之没一项活动不是惊心动魄的。
可怜的炮灰路人魏同心,有钱不敢露富买太多粮食,还得靠下地挣工分才能吃饱饭,在一众年代文男女主的背景里路过。
白天千辛万苦地干农活,晚上兢兢业业陪他们勾心斗角。
最后还被大山里跑出来的特务挟持,在高考恢复之前的那一年意外去世。
年代文男女主们各有各的光辉未来:有高考上北大的;有鉴宝捡漏发财的;还有黑市发家做生意的;更有抓到挟持魏同心的特务,立功升职的。
只不过,提到魏同心,多半都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她实在是运气太不好,但凡早送到医院一个小时,都有救回来的希望”。
按理来说,这样枉死的人,如果有重来的机会,是求生欲最旺盛的。
但原来的魏同心不知道是在无止尽的极品斗争中消磨干净了斗志,还是不愿意再经历下地干活的苦,又或者,她对于亲人的怨与爱都化为麻木和痛苦,再也不愿意面对。
总之,当她带着记忆重回少年时,发现自己竟然回到十八岁那年下乡之前,正在排队买肉的长长队伍中时,她只觉得灰暗和疲惫。
暮春初夏的早晨,风还很凉,原来的魏同心,在同院大妈和插队买肉的人打架时,被风卷起灵魂,就这样离开了。
另一个世界已经意外死亡的魏同心,就这样来到这里。
下乡,那是绝对不能下乡的。
就算原主的记忆完整,但男女主密集的地方,意外从来都不少。
不说他们进山遇到的野猪、山上跑出来的特务,只说偶然进村的狼、村头村尾的二流子、不停冒歪主意的反派,她都觉得怕得慌。
小命都有可能保不住,更别提从一堆奇葩男女主手里抢机缘了。
换地方下乡,也不能保证什么,更何况,她没有任何金手指,既没法凭空掏出肉吃,也没法靠技术去养猪或者带领全村致富。
掌握最好的技能,一个是干电商:跟平台谈资源、P图、做数据分析表;另一个就是大学时候沉迷看剧学来的英语。
前一个技能此时屁用没有,后一个技能倒是有点用——现在使出来,能要了她的命。
而想要留在城里,要么找到一份正式工,要么嫁人。
去年魏家花了整整300,又另外给出去100左右的人情费,才通过机械厂招工考试把魏家老二塞进去。
魏家老二进厂的那场考试,魏同心和四弟也去考了,可惜竞争太过激烈,魏家就算拿得出第二、第三份钱,也没有更多的门路塞钱。
都这么难了,还是因为魏家属于厂内子弟才知道往哪里使劲。
外面的人没点本事就想要进机械厂,连招工考试在哪里、什么时间举办都不会知道。
等到下乡的消息出来之后,一份正式工的价格直接飙升到700-800,靠钱买,是没什么可能的。
其他地方的招工考试,大多是同样的情况,除非是本单位职工子弟,其他人想都别想。
至于嫁人……魏同心回忆起自己谈过的一二三四个前男友,好像都只有某一部分可以欣赏把玩,遇事都不靠谱。
要是结婚当天办完户口,丈夫立刻就被远远地派去外地十年,每个月工资自动分她一半。十年之后带着小三回来,惭愧地把家产都留给她,就好了。
还是先别白日做梦,考虑点实际的方案吧。
魏同心坐起身来。
在这个大杂院里,魏家一共有三间大瓦房,是屋子最多的一家人。
奶奶独自住最小的一间,父母住一间,东边最大的一间住他们姊妹五个。
这个最大的房间被简单隔成内外两半。
里面稍大的一间住魏家三个女儿,外面稍小的一间住魏家两个儿子。
魏父找人打了两张上下床,里外各一间。
还从废品站里捡回来一堆烂木头,修理拼接成一张简易的小床,放在里间给老五。
所以老五非常嫌弃自己的小床,总想跑去跟爸妈或者奶奶一起睡。可惜这孩子的睡姿没人受得了,被多次直接拒绝。
这年头家里孩子都多,魏家能有三间房,还是因为魏家大伯当年保护厂里的财产,意外去世,厂里多给了一间来安抚家属。
大杂院里其他邻居,多的是只有两间甚至一间房的,住起来更是挤挤挨挨。
魏家右手边这家人姓乔,目前是一个鳏夫乔天明带两女儿。
乔天明早早去当兵,前妻身体不好,生下二女儿的时候不幸大出血,走了。
之前这家里就只有他爸老乔一个人,一边在机械厂上班,一边带两个孙女。
去年乔天明刚从部队复员,他这一批没赶上好时候,不给直接安排工作,而是领了安家费回家。
没有办法只能接班老乔的工作,从学徒工做起。
不久后听说运输队招人,乔天明凭借当兵时的驾驶经历成功入选,终于重获高薪工作。
老乔为儿子骄傲了一辈子,结果临了,儿子回乡接班,他的落差太大。后来乔天明进了运输队,他比当事人都激动。
就是这么大悲大喜,身子骨受不了,晚上难得喝了两口高粱酒,半夜里人就没了。
乔天明还来不及为新工作感到喜悦,就迎来自己父亲的葬礼。
而悲伤的时间他也没有多少,运输队时常要出远门,两个年幼的女儿他只能请邻居们帮忙照顾,再请嫁到城市另一边的妹妹有空的时候来看看。
只是就算出了钱,哪里好一直麻烦邻居?
更何况满大院没有工作的大妈,也就魏同心的奶奶杨淑英是个讲理的人,其他每位都有特别之处,让人怎么也放心不下。
好在大妈们并不知道齐天明背后的吐槽,一看这情况,都帮着想办法,想给乔天明介绍对象。
其实早年也一直想介绍,但乔天明在部队的时候级别和年限都不够,家属不能随军。
介绍那带孩子的寡妇给乔家,乔天明担心自己女儿被虐待。
那不带孩子的寡妇,一听家里有一间屋子,有个老公公,还有俩年幼的女儿,就是没有(即将成为自己的)男人,也看不上这样的人家。
再有人给说了乡下的侄女等等,乔家又怕被一大家子亲戚扒上来吸血,老乔一个人带俩孙女,可斗不过别人一大家。
就这么一拖二拖,拖到乔天明复员回家,拖到老乔离开人世。
乔天明必须得出差,不放心没人照顾女儿,这才松了口,说要再找一个。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说已经寻摸好久了,还没人能找到个合适的给乔天明相亲。
魏家左边这家姓张。张家两口有四个孩子,大的三个是儿子,最小的是闺女。屋里还住了个比张家大儿子还小三岁的小姑姑。
张家大儿子都已经结婚生子,还是没等到厂里分房。
这算下来张家两家屋子里住了九口人,再对比魏家八口人住三间,那真是对魏家嫉妒得牙痒痒。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张家二儿子才会早早对魏同心献殷勤,却又在接班工作之后,利索地把她甩了吧。
话说,这个时间节点……
魏同心仔细翻阅了一下脑海中还不太熟的记忆。
甩她的日子,不会就是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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