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这一番话,听得张建国泪眼朦胧。
做儿子的,一辈子都期待当爹的认同。认同工作上的价值,在家里的付出,还有个人的能力。
张建国心里的气,就像放气的气球一样,一股脑的都随着这番话放出去了。
是啊,这么多年了,家里什么条件,他是清楚的,虽然条件有限,家里还是先紧着他的工作、他的对象来。
当年结婚的时候,那笔钱也可以拿来给老二运作工作的,但家里没有。父亲这么多年一直想要再升一级,也因为没有门路、没有特别出色的本事,升不上去。
而李家虽然不满张家条件不好,无奈李伶娟就是喜欢张建国这个款。没有办法,本来都打算认了这个便宜女婿,没料到李伶娟自己竟然颇有几分巧思,跟张建国聊着聊着天,就确定下来张建国每个月的工资她来领。
张大爷和杨大妈都知道这事儿,但家里确实条件不行,想娶个城里媳妇,偏偏张建国的长相又是现在不受人喜欢的文弱型。当年进机械厂,都还是老领导从小看这孩子长大,知道就是长得弱,实际身体挺好的,这才发话让进。
但到了相亲的时候,人家可不管你实际上身体好不好,媒婆打眼一看就给你筛出去了,根本见不到啥好对象。
张大爷和杨大妈好歹都是县城第一大厂的工人,一般二般的人间看不上。看得上的呢,又出不起人家的三十六条腿、七十二条腿,只能凑齐基础的彩礼钱。能给自家找一个李伶娟这样的长媳,那都是全凭运气好,不然,张建国且得等段日子才结得上婚。
因此,领工资的事情两人当时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大力支持。杨大妈就算看李伶娟不顺眼,觉得她不干活,也拿这个又会撒娇又会做人的儿媳妇没办法。
李伶娟自己没工作,工资到手,虽然不给张家交钱,但时不时买这买那。有时候还托在市里上班的哥哥给带些稀罕东西。虽然还是要给钱,但有些东西那只有钱也搞不来。
因为张家地方小,夫妻俩住的隔间也只有房间的一半,所以李伶娟本身就会时不时回娘家歇歇。
之前张建设和张四凤上学的时候还好,白天就李伶娟自己带着孩子在家。张建华一个小叔子也不好跟嫂子待一块,都是出去瞎溜达。
这会儿张建设和张四凤初中毕业,没有工作,也不爱出门。杨大妈还把工作给了张建华,就显得屋里格外逼仄,人挤在一起闹哄哄的,让李伶娟实在忍不了,这才闹开。
要是能把杨大妈的工作搞到手,她自己去上班,让杨大妈帮忙带孩子,也挺好。
要是搞不到,那就必须得小两口单独住,不然天天这么挤来挤去,哪里受得了?
张建国也知道自己媳妇的想法,但只是知道,没有深刻的体会。今天觉得一盒雪花膏就能把人哄回来,但失败。
——
如果说张建国自己这么多年是和乔天明比较,那张大爷就是跟魏成河比较。
论家庭,魏家比张家多一个孩子。论工作,张大爷辛辛苦苦干活,抵不上魏成河靠早死大哥的面子。论房子,还是比不上魏家三间屋。论媳妇,杨大妈时不时驳张大爷的面子,谭桂香一向以魏成河为先。
张建国这时候跟张大爷深深地共情了。他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刚才简直像被脏东西附体一样,对自己的老父亲那样不尊敬。
其实要说无能,还得是他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还让父母费心,孩子都好几岁了还不能有个单独的屋子,甚至,处理事情的方式还是那么粗糙,没有考虑周全。
张建国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既有对张大爷的,也有对李伶娟和张立志的。
他全然没有发现,张大爷对导火索张建华其实没有什么太重的惩罚。
而住房问题,张大爷也没有付出什么,哪怕之后借别人家的房子,钱也是张建国自己出的。
“爸!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对,我太生气了,我太害怕娟子不回来了,我,我不是人!”张建国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杨大妈这回可没有再拦着儿子打自己。刚才那番推开儿子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还好老头子机灵,把人哄回来。
杨大妈自己有时候虽然能看清,但还是会被哄住,不管是张大爷哄,还是张建华哄。毕竟知道归知道,实际面对起来,嘴都是翘的,哪有空分析了。
——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后续借好房,张建国再去接李伶娟回家。
张四凤心道,不用借房,等她明天搬去造纸厂宿舍,她住的小隔间给两兄弟,大哥一家正好一间房。
不过,这三兄弟打生打死的都马上跟她没关系了,也就是同一天出生的三哥能让她关心一下,实际上,家里的房子分配,她能插上什么嘴呢?
张四凤带着点难过出门上厕所,一出来就被蹲在墙角的魏同心吓了一跳。
小声呵斥道,“不是,你在这干嘛?”
魏同心站起身嘿嘿一笑,“没什么,上厕所吧?走走一起去。”
“你这爱偷听的毛病越来越重了。以前没见你瘾头这么大啊。”
“以前学校里哪有这种事,都是谁偷了谁的笔,谁撕了谁的本子,有啥意思。”
“你真是,你竟然还跟我二哥有过关系。”
“那时候年纪小嘛,哪知道什么好坏。走走走,我出来上厕所的,听了半天,这会儿憋不住了。”
“哎呀我的天……”
两人小声说着话越走越远,背后阴影处,一个小脑袋冒出来。
乔朝阳刚刚看热闹的时候都快要睡着,偏偏真要睡了反而又清醒。
“心心后妈,跟……张二哥?”
——
昨晚虽然发生了很多事,而且张四凤前一天还通宵没睡。但找到工作的激动让这孩子早早醒来。
杨大妈昨晚被气到了,今天不做早饭,不想伺候张家男的,也不乐意起床。
听到张四凤这边的动静,喊她进来给了一毛钱和粮票,让她自己去国营饭店吃。
“花,咱们都好好儿花,他们一天天的闹个不停,要我看,还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爱咋地咋地。凤儿你今天早上也吃顿好的。”
杨大妈自己打算把柜子里的枣仁酥拿出来吃了。留给大孙子干嘛?不还是跟着亲娘不要奶奶?
她自己吃!
张四凤惊讶接过,差点就要跟杨大妈说自己找到工作的事,想到魏同心的叮嘱,还是闭了嘴。
以后有钱了,她也请妈吃好的。
张四凤拿上钱和票,一出门就见魏同心在乔家门口往这边看。
两人顺利接上头,张四凤揣着东西就往外走,郭小宝跟她打招呼也没理。
这会儿她谁都顾不上,只想着工作。
去国营饭店买了俩烧饼——其实她更想吃煎饼,油煎菜心的,多香啊。但怕吃得油大了拉稀,今天还是算了。
造纸厂这一批学徒工,一共就十个人,除了张四凤,都是厂里的,熟得很,这会儿已经聊上了。
张四凤没有刻意混进去,只等办手续。
搞定之后,考试那天遇到的男干事,过来领着大家进去参观。
造纸机器非常大,看上去有一些年头了。造出来的纸,也不是张四凤平时见到的一小张,而是大大的一卷。
学徒工们继续往前,陆续参观了几个车间,有两个车间里味道刺鼻,空中还有漂浮的粉尘,张四凤心里默念可千万别把她分配到这儿。
参观完毕之后,却还没有分配岗位,说是上面要求规范生产,从他们这一批开始,学徒工都要先集中上几天培训班,后面才能分到岗。
张四凤在这个办公室临时改的教室里找个角落坐下,打算安安静静等培训,没料到一男一女两个学徒工走到她桌前。
“你就是张四凤?”男学徒问,语气十分不妙。
张四凤抬头一看,这人额头、鼻尖和下巴上各带着一个痘,连成一条直线,差点笑出来。她正色道,“对。”
男学徒:“你不是我们厂的,你从哪儿来?”
这话一出,学徒们都看了过来。
确实,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互相认识,但随便说上几句,都能从父母那边扯上关系。只有这个人,一直不跟大家搭话,格外内向的样子,没想到是厂外的呀?
这次招工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除非是撞大运,哪可能有外人进来?
至于这个,到底是另有门路,还是单纯运气好,真让人好奇。
张四凤懒得理这人,“今天办了手续,大家都是造纸厂工人了。怎么,你想搞小团体?”
男学徒一下子竖起眉毛,“嘿!你什么意思?”
女学徒抢着开口,“你到底是从哪儿托关系走后门进来的?我劝你老实点,别以为自己有后台就了不起,进了我们造纸厂,可别想着再逞威风。”
张四凤还真是奇怪了,逞威风的到底是谁啊,她可没有冲到别人面前乱说话。
“你的意思是,这次考试不公正,有人是靠关系进来的吗?”张四凤转向男学徒,“难道你是走后门进来的?”
又转回女学徒,“还是说,你自己就是走后门?”
旁边围观的忍不住笑出声,但很快止住。
一个女干事走了进来。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来,都说给我听听!”
在张四凤面前耀武扬威的两个学徒一下子没了气势,显然都知道这位女干事。
“芳、芳姐,没什么,我们认识一下,打个招呼。”
女干事显然没打算轻轻放过,冷笑,“怎么我听着,你们说这次考试不公正,有人走后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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