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真实了，手心中握着许晟一的手指，她找不到拒绝的借口，诚实来说，她也不想拒绝。
疼痛还在持续，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靠着肢体接触从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她的手指不自然地颤抖着，一下一下若有若无地触碰他的手，似乎在反复确认。
“要打胳膊了，不能再牵着手了。”女医生默认他俩是情侣，说话口吻轻松了许多。
如梦初醒，滕毓叡挣开他的手。
“谢谢。”声音微不可闻，可许晟一听见了。
“把袖子撩起来，或者把衣服扒一下左肩膀漏出来。”
冬天衣服穿的不少，很撩起来，她抬手抓住领口的时候顿了一下，许晟一识趣地退出去带上了门。
在门口停留不久，滕毓叡就出来了，手上拿着几张须知正在往包里塞。
两人视线交汇，不说话不好，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手插兜背靠在正对门口的墙壁上，一身白大褂穿的颇有气度，眉眼间褪去了凌厉，不再总是上挑着或是刻意眉压眼做出戏谑不屑的表情，现在这副流露出关心的神情还真有点医者仁心的意思。
滕毓叡上下打量着他，这样的许晟一放到原来他自己都不敢认吧，想到这里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对视过后，两人默契地并肩行走。
“你和廉雨湉还有联系吗？”他在揣着答案问问题。
“没有。”
“她还在找你。”
……
“这是她的联系方式，你做决定。”
许晟一递给她了一张小纸片，背后是处方笺，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
“谢谢。”
如果这时候她问你呢，你在找我吗？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住不把这些年错过的的所有通通倾诉。还好她没有问。
走到办公室门口，许晟一做了个手势指了指里面，滕毓叡心下了然点点头算是告别。
她的心已经被纸片上的一串数字牵着走，走出医院门口就迫不及待拿出手机认真地输入进手机，单是号码都让她觉得亲切。
核对几遍后，做足了心理准备按下了拨号键。
快过年了，彩铃都换成了喜庆衬景的铃声，走在大路上，树上挂着红灯笼，商店摆出对联年画，入目入耳皆是热闹，她在这头幻想廉雨湉一会儿接了电话会说什么，耳朵和手机贴得太近，心跳声咚咚作响。
“喂？”
“雨湉，我是钱毓叡。”
“你是谁？钱毓叡？”即使有些变化，她也能听出这是钱毓叡的声音，可她消失了太久，久到以为再也不会见到。
“嗯。”
她说完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清楚听见对面传来吸鼻子的声音，“你知道多少年了吗？你怎么这么狠心？不理别人就算了，你怎么敢不理我，你一句话也不说，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不会原谅你的！”
说完后又怕情绪太激动口不择言，平复了心情又转移话题问道她的地址。
“我明天去找你，如果你再不见，我绝对让你一辈子也见不到我。”
挂了电话，走在喧嚣的街头，太阳刺眼到想哭。在不同的陌生城市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她终于和她的前半生又有了联系。
她的前半生总的来说过得不错，八岁那年母亲滕云霞带着她改嫁，半路夫妻拧成一股劲苦干顺势搭上时代的列车一举成为海都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也叫暴发户。
富裕的家境和自卑的心理是很难同时存在一个人身上，继父舍得花钱，住进了海都市有名的富人小区，从这时她就认识了许晟一。
不过仅限于面熟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们不属于一个圈子，许晟一出生于医学世家高知家庭，这个圈子的人瞧不上初贫乍富的暴发户有着知识分子的清高，父母职业相同的天生就被分到一块玩。
钱毓叡也不屑于和他们玩，一口一个我爸爸是教授我妈妈是院长，鼻孔朝上看人。小孩是小不是傻，没人试图打破潜规则。
钱毓叡小学初中的时候不爱学习，奈何层层资源往她身上砸，朽木也该雕成花，猪也该学会开口说话。她毫无意义地考上了海都市数一数二的高中，和小区大部分同龄人一样。
很巧，和许晟一分到了一个班，还是同桌。她爱说话，第二天就和座位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做同桌的这几天她发现许晟一只是面上冷冷的，偶尔说出的几句犀利的话还蛮幽默的。
不只是钱毓叡在观察他，他也在默默关注她。两个早已在对方剧本出现的角色现在才有了重要戏份，都觉得稀奇的不得了。
钱毓叡进入高中脱离了管控报复性看小说玩手机，一节课抬不了几次头。他不理解这种行为，偶尔会在帮她打掩护的时候提醒她几句。“你稍微学一会儿吧。”
“别说，正是剧情的**时刻”她伸出食指贴在唇前做一个闭嘴的手势。
他想过，按照钱毓叡家的财力她躺平一辈子也是够花的。人各有志，不理解也随她吧。
懒归懒，钱毓叡长的漂亮这一点不可否认，最吸睛的是她的眼睛，内眼微勾，眼尾比眼角略高，纯黑色的瞳仁占据了眼眶的三分之二，右眼因为小时候撞到了桌角眼睑下垂，看起来像耷拉了下来，眉眼间距稍近，再加上略下垂的嘴角，不笑时有种淡淡的疏离感。
许晟一原来见她是没有表情的时候偏多，现下当了同桌，每天笑眼盈盈望着他，他发现她的右眼下有卧蚕，大约是因为这边眼皮无力笑起来苹果肌会下意识更用力。
问他借作业的时候会眼睛眯眯笑，聊天高兴的时候会捂着嘴笑，惹朋友生气了后攀着她的胳膊讨饶地皱着鼻子笑。她笑的时候多所以蔫的时候就让人很不习惯，爱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这时候许晟一就会说几句好听的逗她高兴。
Happy deskmate,happy life.
住在一个小区，每天上下学自然而然就会碰见，钱毓叡总是隔着老远就和他打招呼，仿佛只要不是在做作业在考试她就有无穷的热情与活力。
学期过去一半准备分文理班，相处了几个月的两人早已暗生情愫，时间越是接近他们越是慌张，在某天放周假回家的路上钱毓叡没头脑的说了一句以后不在一个班我们还是朋友吗？
忘记许晟一是怎么回答的了，但是从那一天之后他俩的关系就进了一步。
钱毓叡家住在小区更里面一点，许晟一每天会送她到家再折返回去。
平淡的日子早在细微之处变化，有一次放学回家，钱毓叡一路上一言不发兴致很低，分别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说跟她不熟。
关于在学校里注意分寸他们曾达成过协议，可那天钱毓叡就是生气了，还很伤心，因为话刚说出口她的眼泪就哗哗流下来了。
那种情况许晟一顾不上和她讲道理，只一个劲说对不起下次不会这样了，再拿出兜里的包装纸帮她擦眼泪。每一次眼皮眨动，漂亮的眼睛就滚出一颗颗泪珠，怎么擦也擦不完。
还没哭一会儿钱毓叡就推开了他的手，催他快回去，毫不顾忌还挂在脸上的泪痕，对他道歉说她心情不好才这样，他这么做也没什么。
“你快回去了，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她的眼睛还红通通的，要是不按照她的指示来办大有再哭一场的架势。许晟一一步三回头望着她走进楼栋里。
在这个时候就变了，只不过许晟一一直没被告知。钱毓叡的母亲生病了，胰腺癌晚期。
她的继父没去医院看过一次，多年夫妻走到最后这样的结局丈夫竟然还被称有情有义。
钱毓叡不想去上学，要陪在她身边，可她妈妈坚决不同意，她深知自己走了之后钱毓叡再无依靠，寄希望于多读两天书多上两节课让她以后的路好走一点。她只能每晚做完作业再去医院陪她，这件事她只告诉了廉雨湉，对别的人她开不了口。
世间再没有比看着你爱的人受苦你却没有半分能力能减轻她的痛苦更折磨。
后来妈妈在病床上越来越瘦，皮包骨，肚子腹水却鼓着，整个人呈现不健康的黄色。意识模糊有时候说着话就睡着了，清醒的时候又痛的厉害。钱毓叡边流着泪边佯作笑意讲学校的趣事，她妈妈已经听不出来她的哭腔了，搭两声腔又没有了动静。
病危通知书下的越来越勤，她签不了字，继父把舅舅弄过来守在那里签字，一次又一次抢救，身上的管子插得越来越多，再没见过她清醒的时候。
她们最后一次见面在icu，她穿着防护服，病床上的妈妈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生命体征只靠着几台机器维持。护士把她妈妈清醒时写的字条给她，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小宝，妈妈会保佑你幸福，别怕”
她以为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可看见这张纸条还是泪如雨下打湿了口罩。钱毓叡不敢碰她，哪怕是她的手都不敢拉，因为妈妈醒的时候一直说浑身痛。
从妈妈发病起她就祈求奇迹发生，让妈妈重返健康，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神明并没有听见她的祈祷，又或是有人不忍心让她付出代价。
就在那天她刚离开医院就又接到电话，赶回去被告知病情又加重了，抢救的意义不大，只是给病人徒增痛苦，要他们商量要不要放弃抢救。
心如刀绞，她授意舅舅签字。无论怎么选都一定会后悔，她愿意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也不忍心再让她痛苦。
“准备拔管了，你们可以过来跟她做最后的告别。”
她浑浑噩噩的跟进去，终于牵上了她的手，只是虚虚地握着，感受生命的分量变轻，变轻，变轻，最后消失。
她牵着她的手带她来到世上，她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世上，从此开始漫长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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