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辉循声转头。
身体仍维持着朝前的姿势，只有头转了过来。
他淡淡地瞥向何亭湘，不说话，在等——
何亭湘其实没想好要和“万如家长”沟通什么，只是看到人一下子离开了，才慌忙追上来，想着要不就试试——王老师毕竟是老教师，看问题比她深刻。
但，何亭湘内心其实是抗拒的，她是彻底的自省派，遇事习惯找内因。
眼下，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万辉见她光站着，也不说话，心里头那点不耐烦冒上来了。
叫他，是让他看她发呆么。
他挑眉：“想好了吗？”
“……什么？”
耳朵没问题，就是迟钝。
好在不笨——何亭湘立刻明白他指的什么，颇不自在地说：“……上次谢谢你。”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不打扰，妹妹的事回去再想一想吧。
“哪次？”万辉懒懒地问，他可帮了她好多次。
何亭湘没预设这个答案。她以为谢谢后就是再见了，以他的性格不应该是这样么。她有点后悔自己用了“上次”，直接说“谢谢”兴许会好一点。
上次，那么尴尬的上次……哪壶不提提哪壶。
方才的微微不自在立刻升级成了小尴尬。
路灯昏黄，都遮挡不住她发烫的脸。
胆子这么小，他是会吃人还是怎样。他只是那么一问，她肚子里的话就吓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万辉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打算问了。
转身，抬脚欲走。
“楼梯那次。”
她只有那次忘记说谢谢……其它次，不管有意识无意识都说了的。
话出口，何亭湘如释重负，欠他的谢终于还了。
何亭湘的声线细细柔柔的，在沁着凉意的夜里显得格外乖巧。万辉平时听惯了万如的咋咋呼呼，反倒有点不适应。其实她倒不必如此斤斤计谢，事情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万辉早不记得了。
“走了。”万辉这次头也没转，大脚一迈，真得走了。
何亭湘这才舒出一口气——刚刚——比课堂上答不出题还令她局促不安。
夜风薄凉，催促人回家。万辉还在前面，他的步伐很大，但走得不快。
何亭湘默默跟上，她不好一直盯着人的后背，把视线微微移了移，最后落在了学校的围墙上——
围墙上。
他的影子在一点点前进，生动又平静。
像一棵黑色的树。
种在路灯下。
她慢慢跟着，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棵树。
她喜欢树。
喜欢变成树的自己。
像落在另个时空里。
无所谓黑色绿色。
影子逐渐变矮，跌落在地，最后消失在墙的尽头。
何亭湘回神，发现自己也快走到头了。
她要右拐，所以提前往路的右侧走，是以没发现墙的转弯处万辉在等她。
“喂。”万辉出声。
何亭湘心里一顿，不确定是否是叫她，她原地转头想要寻找声源——
万辉直接朝她走过去。
何亭湘这回确定了，不过……他怎么还在，还叫住了她。思及此，何亭湘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开始加速跳动，变得略微不自然。
和她相比，万辉就直接多了，他简单说了找她的原因：“把你书借我一下，初一和初二上，中考完还你。”他们的初三课程已经结束，马上要进入整个初中复习阶段，老师让学生把以前的课本先准备好。
何亭湘不是会问为什么的人。
所以万辉没有多余一点废话，比如他自己的去哪了，为什么偏偏要找她借等等。
万辉发现在这一点上，何亭湘倒是挺好。
就是太愣了！不动，不言，回答他的话总是慢半拍。万辉无意浪费时间，问：“还在吧？”最近借书的人那么多，搞不准何亭湘的被借走了也不一定。
“哦，在的，”她终于说话了，“要带去学校么？”何亭湘之所以没有马上答话，更多的原因是在想这个。
万辉告诉她：“不用。”
“额？”何亭湘微微抬头，万辉太高了，她只看得到他黑色夹克的拉链，拉到一半，露出了里面的白色打底。
“我去拿。”
“放心，我们错开走。”以免她面子薄，担心被人看到。
“……好。”何亭湘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脸颊不自觉地发烫。人言微轻，他的顾虑确实是她的顾虑。
围墙内的散场声逐渐清晰，大部队马上要出来了。从刚才开始其实就有人出来了，只是没人走他们这条路。
两人扭头看了校门口方向一眼，默契地背身离去。
心里有事，何亭湘走得很快。
但是她再怎么快，也没有万辉的摩托车快。
万辉先走路到家，寻思着时间差不多就出发了。
他们相遇在上次全黑的那段小路。当时因为一只跳出来的野猫，何亭湘撞上了他的背，结果他把人撞流鼻血了。
也没多久的事，彷佛昨日。
万辉目视前方，本来想搭她一程，最后只是停下，把远光灯开了起来。突然的光亮，令何亭湘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大伯家比较偏，晚上很少车会经过，尤其这条小路，几乎没有车会进来。
光太刺眼了，何亭湘微微皱起了眉，她用手挡着前额，半眯着眼睛——只看到一团模糊的白光——还有万辉撑在地上的两条长长的腿。
她突然放心地跑了起来。
万辉不禁被她逗笑了。
怪可笑（爱）的。
想摁个喇叭让她悠着点，却又缩回了手。
万辉发现在与她有关的事情上面，他变得小心翼翼了许多，每次都会不由自主地遁入她的那个世界里，多做一层考量。
就……很不“万辉”。
不过是自己麻烦别人在先，很不，就很不吧。他又不是一直这样。
万辉一扫多虑，重新把目光聚焦在路上那个小小的背影上。
她都不吃饭的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小小一只，比他的——万辉努力在脑海里找可以类比的事物——结果没有一样适合的。
比她矮的，比她壮。比她瘦的，比她高。
……实在太瘦了，跑起来像是消失在了那道光里。
不过这一片都有路灯，怎么偏就这条小路没有，不差这么一盏吧。万辉撇撇嘴，觉得颇不合理。
在万辉还在想路灯时，何亭湘已经到家了。
何亭湘每学期考完试都会把书和资料整理好，一学期一箱，一箱叠一箱，收在房间一角。她用的是过年人家送的那种红色苹果箱，由上而下套着，拿取方便，可以装不少东西。
但是万辉只要课本，何亭湘只好把每个箱子都摆到地上，然后依次选了几本，最后她倒空了一个苹果箱，把选好的那些书工整地放了进去。
何亭湘以为万辉会在小路那边等她，怕让人久等，所以出了大门后又一路小跑起来。
无奈箱子实在太大了，挡住了她的大半个身体，何亭湘小心地顾着脚下的路，不敢跑快。
等何亭湘终于跑离大伯家门前的那条路，准备拐上漆黑的小路时，发现万辉已经把车停在了之前那个拐弯里——他第一次送她回来的位置。
万辉同时看到了她，一只脚正打算跨过车身，何亭湘飞快制止了他。
不是用声音，而是用动作——她用扶在纸箱底部的右手轻轻摆了摆。意思再明白不过，万辉了然，学她不用声音——颔首点点头。
她手上的东西看起来不轻，区区几本课本不至于吧。
万辉心里一边存疑，一边等着接手何亭湘的纸箱。
短短一段路，何亭湘走得沁出一身汗。
万辉长手一伸抱过她费力抬高递过来的箱子，别说，还真挺重，他差点轻敌了。
“都在里面了。你拿回去好好复习。”
何亭湘的口吻听起来像是……她才是学姐。
万辉一时没适应，但也乖乖答了声：“好。”
何亭湘空出手后，累得直喘气，像跑了800米，胸口闷得厉害。
万辉见她这样，便知道她体力不行，极度缺乏锻炼，他扶着箱子边框，建议何亭湘：“你先做个深呼吸。”
何亭湘照做，是会好一点。
她张口想说话，万辉看出来了，让她：“别谢了。”他也没谢不是，都这么熟了，就别搞这些了。
何亭湘只得恢复静默。
“走了。”万辉看了眼何亭湘，示意她先走。
何亭湘点点头，转身。
……
万辉把纸箱放好，试了试，好像要掉。稳妥起见，还是下车取了绳子，绕了两圈，把箱子绑在后座。
*
到家后，万辉把箱子抱到自己房间，打开一看，傻眼了。
难怪这么重。
何亭湘把配套的练习册都给他捎上了。
万辉抽了本书打开，何亭湘的字比她的人还小，挤在每篇课文的两个句子之间，像一只只排队运食的小蚂蚁。工整又紧密。
万辉随意又拿了本她自作多情配的练习册。
一溜儿的大红勾，不知道是同桌帮忙改的还是老师批阅的，很是醒目。
是个乖学生没错了。也难怪当时去她班上，何亭湘愣是没发现窗外的他。
万辉满意地撇撇嘴，把它们原样放好。
亭湘，别怕，万辉不吃人，至少现在不“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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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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