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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彻夜未眠,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眼底的青黑使整个人的气色都暗了几分。特意抹了胭脂,莫云乐才走出屋门。

院里种着两排西府海棠,她仰头去看。

寻常海棠无香,但西府海棠不,它既香且艳。此时正值花期,整排的海棠绽开,如晓天明霞,壮观得很。

院里还挖了一湾水洼,几尾鱼被养在里面,正摇动着鱼尾荡起清波。

景观不错,莫云乐满意点头。刚走出院门,迎面便撞上一位身着天瑞绢金丝绣花长裙,头戴金镶玉镂花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后跟着一小厮,正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赶:“楼小姐……楼小姐……等等小的吧。”

莫云乐一头雾水,却还是先躬身行礼:“不知楼小姐来找云乐所为何事?”

楼雪蓉就好奇地盯着她看,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这目光着实有些冒犯,惹得身后翠儿皱起眉,上前半步挡在自家夫人面前。

视线被打断,楼雪蓉才如梦初醒般回神,又瞅她一眼:“我哥哥和赵将军在书房议事,差我来寻你。”

“你哥哥?”

“对,我哥哥。”她点头,“你去不去?”

“夫人!这不合规矩!”翠儿抢先喝道。

“你是哪儿来的奴婢,轮得到你说话了?”楼雪蓉可爱的小脸皱成一团。

“去,还麻烦你带路了。”莫云乐头也不回,“翠儿,你留在这里。”

“夫人!”

“呵。”楼雪蓉尾音上扬,挑衅地挑了翠儿一眼,“莫姐姐!这边!”

很快地,一行人已经到了书房门口,隐隐能听见门内的交谈声。

楼雪蓉不管,直接推门而入:“哥哥!”又见着坐在桌子对面的赵锦城,毫不客气地翻去一个白眼。

赵锦城:“……”

“进来坐。”他转头招呼起莫云乐,搬来椅子放在自己旁边,顺手垫上层衣裳。

“你这书房寒酸至此,莫姐姐金枝玉叶的,还不一定稀罕进呢。”

莫云乐落座之后,楼雪蓉坐在自家哥哥身旁,双臂环胸,讥讽得毫不留情。

确实,这间书房里只有最简单的木质桌椅和书架,没有任何装饰,甚至连雕花都没有。这对于风头正盛的小将军来说,的确过于寒酸。

楼家兄妹平日奢侈惯了,不知做了多少心理建设才坐上椅子边。

看两人被迫正襟危坐的样子,颇有几分滑稽。

“怎么说话的!”楼雪洲装模作样斥了两句。

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桃花眼眯起,嘴角提起一个完美的弧度,如同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这丫头自小父母双亡,一直养在我身边,骄矜惯了,不知礼数。是我教导无方,才让她出言冲撞了两位。”

“赵兄。”他招呼着,“咱们只管谈咱们的事,权当这小鬼不存在便是。”

楼雪蓉闻言不满地瞪他一眼,但也知道孰轻孰重,终究还是没再说话。

“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近来有些小兵小官总是来店里闹事,扰得楼某的生意都做不好。便想着请赵兄去店里小坐,必要时出个面便可。”

“相信以赵大人的威严,定能让那些小官们不敢再作威作福。当然,赵兄在店内所有消费都由楼某包了,就当是表达楼某对赵兄的敬仰之意。”

“不知赵兄意下如何?”说话间,他还亲自为赵锦城倒了杯茶放在手边,态度恭敬得让人没话说。

“楼兄说得轻巧。”赵锦城只瞥茶杯一眼,没动,嘴角学着楼雪洲的样子提起,“鄙人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哪里还得罪得起人?”

“赵兄愿意帮我。”楼雪洲将茶盏又向前一推,“自然是不能让赵兄吃亏,毕竟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钱财支撑不是。”

“尤其现在国库空虚,再经宫里一转,也不知道留作军用的还能剩下多少……”

赵锦城闻言瞳孔猛地一缩,死死盯住楼雪洲的眼睛。

北境军粮不足,这是大齐不算隐秘的难题。几乎每年北境都有不少士兵冻馁而亡,其中有的甚至还没来得及上战场。

作为一个士兵,竟然连战场都没机会上。

但大齐国库不丰盈,当代皇帝贪图享乐又懦弱无所作为。凑军粮,就成了所有将士日夜忧心的担子。

斟酌再三,赵锦城前所未有地严肃:“你主动提出要插手军粮,就没想过会惹祸上身?”

“富贵险中求嘛。”楼雪洲知事情将成,便松懈几分,露出些吊儿郎当的本性,“做生意哪有不冒险的?”

“再说,我只是个做酒楼生意的,有官府许可才买卖些粮食,什么时候插手军粮了?”

闻言,赵锦城也不再犹豫,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那便多谢了。”

楼雪洲的眉毛微不可查地挑起,心里轻笑。

嘿,借成了。

莫云乐诧异的视线扫过两人,也很快明白过来。

她偷偷翻过莫湛阳的书,上面对这种情况有所记录。

自大齐建国以来,尽管政府对商业经营的限制有所放松,商业活动比起前朝空前繁荣,但受传统士农工商四民结构影响,商人的生活仍然不容乐观。

所以有的商人会寻找官员进行合作。他们为官员提供钱财上的支持,官员则反过来为他们提供庇护,民间俗称“借官威”。

一些家底雄厚的大商人酷爱榜下捉婿,根本上也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家族以更低的代价拉拢未来的大官而已。

在她看的那本书里,“借官威”这种行为被评价为“官商勾结,祸乱朝政,为害国家”。

并且,近几年小官将滥用职权打劫商铺当作家常便饭,这现象也随之愈演愈烈,已经逐渐引起皇帝的忌惮。

想到这儿,莫云乐不自觉皱起眉。

“喝茶吗?”楼雪洲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也不着急,反而问候起自始至终都在专心拨弄珠花的自家妹妹。

楼雪蓉蔑他一眼,从鼻腔里哼出一句,并不搭话。

“唉,好吧。”楼雪洲状似惋惜轻叹道,饮尽手中的茶,才开口劝慰。

“莫夫人莫要担心。恕楼某直言,从赵将军被冠以‘小战神’的名号那一刻起,功高震主的忌惮多半免不了。赵将军在想踏上这条路时就该有预料。”

“而现在,不论是娶户部尚书的嫡女为妻,还是与我富甲一方的楼家……”说到这,他微妙地顿住,莞尔一笑,“勾结,至少可保赵将军短期无虞。”

赵锦城的存在必定会引起其他官员的注意和攻击。为了存活,他就需要拉拢一定的势力来保护自己,然而这又会引起皇帝的忌惮。

早晚都是死,死结,难解。

“莫夫人,目光长远是好事,但过度忧虑可不是。三天吧。”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之后的事情,担忧它都是没有意义的。”

“!!!”这句话或许还真有开导人心的作用,莫云乐内心积郁似乎都消解不少。

“而且。”楼雪洲难得正色道,“我来寻求赵兄合作并非只为利益。”

“我知如今边境局势紧张,也是真心佩服赵将军与北境的将士,更是真心想尽自己绵薄之力。我虽为商人,也知位卑未敢忘忧国。”

“只可惜,我到底是个商人,楼家也并非是我一个人就可以支配的,所以还得委屈赵兄了。”

“嗯,楼兄大义。”赵锦城神色认真,“那就提前预祝合作愉快了。”

“好,多谢赵兄肯施以援手,那便明日镶月楼见了。”

正事敲定,楼雪洲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做派,正要向后倚靠在椅子上,接触到背后粗糙的质感又猛地弹坐起来,成功吸引三双疑惑的视线。

“……”楼雪洲拿起杯子来装模作样,“诶?赵兄这茶不错啊。”

“是么。”赵锦城瞥他一眼,语气平淡,“集上两文钱买的。”

“……”楼雪洲嫌弃地抽了一眼,默默抽回拿着茶杯的手。

呵,赵锦城心中冷笑,治不了你了。

话都说完了,楼雪洲却没有走的意思,东瞧瞧西看看,甚至拉着剩下三人凑一桌走耳不走心地拉着家常,直到太阳越来越高,影子越来越短。

“楼兄弟。”

赵锦城瞅了眼天色,笑了,“既然正事聊完了,楼兄还不走,是想留在这里一同用餐吗?”

清晨起得匆忙,又被楼雪洲拉着谈事,赵锦城这才后知后觉他和莫云乐还没用过早膳。

楼雪洲握着杯子的手一紧,讪笑道:“嘿嘿,倒也不是不行……”

“得了吧。”赵锦城一个白眼飞过去,“方才不还嫌弃我这寒酸?快些回去吧,别待在我这儿上刑。”

“非也非也,这怎么能叫上刑呢?能在赵将军的书房里待上片刻都是我毕生之荣幸。”

其余三人:“……”

“主子。”书房的门被敲响,将军府的管家站在门口,恭敬躬身。

“门外一位自称是段钰的女子求见,正在府外站着,您看……”

段钰?段家的当家人段钰?自己何时与段家有所联系?赵锦城拧眉站在原地。

“咔嚓”一声,楼雪洲手里的茶盏跌落在地,摔了个七零八碎。

他匆忙起身:“锦城兄,方才我才想起,自己好像还从未逛过你这将军府,恰好今日得闲,不如就看看……”

说着,就要跌跌撞撞地向外冲,却被楼雪蓉扯住衣袖。

少女简直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刻在了脸上:“别走嘛哥哥,看段姐姐都追到这儿来了。”

赵锦城也看明白了。这个段钰,怕是为了楼雪洲来的。

他拧眉看向楼雪蓉,以目光表示疑惑,却见她以一脸“不可说”的表情摇头晃脑。

“哎哟,哎哟——冤家诶——唔!”

没等人说完,楼雪洲一把捂住她的嘴,拎着后脖颈就把人拖了走。

赵锦城愣在原地,脑子里转过两圈。

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嘴角不可抑制地扬起丝恶趣味的笑,他冲在一旁候命的管家点头:“请段小姐进来吧!”

“?”莫云乐疑惑道,“楼老板应当是在躲着这位段小姐吧,就这么让人进来了?”

“拉倒吧。”赵锦城忍无可忍,“你是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会装,怎么这会儿突然莽撞得这么明显?”

“我同你说……”吐槽起楼雪洲,赵锦城也不结巴了,一句连着一句,口若悬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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