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女楼袭月人品贵重,行孝有嘉,芳龄已至及笄。朕夜观天象,皇女与昭歌太子天造地设,良配一双,今特赐婚联姻。一乃成人之美,二乃结两国之好,望汝二人同心同德,勿负朕意,钦此。”
【二】
“祝你们恩爱白头,幸福永久。”
承乾殿,父皇将一顶流云坠金凤冠套在我头上,老泪纵横。
他似是很难过的样子。
也是,我月吟国地处陲南,本该地大物博、兵马强盛。而如今国力日益大减,不得已才使公主联姻,换取些珠宝玉石好发放俸禄。
父皇宠爱我多年,一朝远嫁他国,自是很不舍的。
“儿啊,你就要嫁人了。以后少拿手抱着啃点烧鸡,不雅观。”
父皇一边哽咽一边慈眉善目地向我伸手,我点点头,懂事的将鸡腿分与他。
“一定要嫁么?我想在您身边多侍奉几年,尽尽为人儿女的孝道。”
父皇听罢虎躯一震,可能是被感动的。
良久他咽下鸡腿,长长一叹:“还是嫁吧,儿啊,孝道尽不尽的无所谓。父皇年纪大了,想多活两年。”
从承乾殿出来,我即将远嫁的澎湃心情稍有平复,但跟随我的婢女小池却一脸遗憾:“公主,听说今早御史大夫在陛下面前哭了许久。他是不是还想让他的儿子入皇室做驸马,见您要去联姻,所以心内不舍,有感而发?”
“管他呢。”
哭就哭吧,别告状就行。谁知道那火药筒如此不好操控,一炮过去会轰掉他的胡子和眉毛?
小池单纯好糊弄,闻言摸摸下巴,又道:“公主,您肯为国献身,这番大义不仅感动了朝臣还感动了苍生万物。连武威中郎将的那只鹰,见到您也会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呢。”
这是实话。
不过不是因为这事那鹰才对我三叩九拜,上回借来熬了它三天三夜,之后每次碰见我就都这样了。
宫里专管禽类的御医说那叫间歇性神经质痉挛,一般属于心理创伤。
小池本来还想问问左丞相近来往寺庙跑的勤,是不是专为我此行去向神灵祈福护佑的。
转脸瞧他走路一瘸一拐,嘟哝着遇到鬼压床还被鬼打了一顿后,就自觉偃旗息鼓不出声了。
我走那日父皇没出现,他紧锁宫殿,下令不见旁人。奉旨前来送我的左丞相说父皇这是伤心过度,叫我别再爬到檐顶上装鬼吓他。
我心里一阵难过,父皇果然是最疼爱我的。
虽然他躲在无人的殿宇里笑着将那些珍馐菜肴吃了个精光。可我还是能看出,他那强忍心酸以笑慰己之下,是将悲痛化为食欲的倔犟。
【三】
三月初九,我踏上了联姻救国的道路。
听着远处传来的鞭炮声,我回头朝皇城方向望去一眼。
小池自幼跟在我身边,耳濡目染很懂怎样宽慰人,她倒来一杯热茶柔声道:“公主,放宽心,欢送仪式三天前就已经开始了。”
我没纠正她其实是五天前。
本公主是月吟最尊贵的皇女,如今为了百姓为了社稷,远赴昭歌去当太子妃,他们燃放烟花爆竹、举行狂欢大节以此饯行,这完全合乎月吟送瘟神的国礼。
父皇告诉我说昭歌尚武,那里有数不清的兵刃武器。我若嫁过去,烧鸡烤鹅随便吃,大刀板斧随便耍,总之别拿自家百姓开刀。
昭歌人命硬,想掠夺城池正面交锋没多少胜算,能不能使其自发亡国就得看本公主的本事了。
我生来便有一颗救世济民的心,其他公主学习琴棋书画女红插花,唯有我,一柄大刀板斧走天下,立志当个浪迹江湖的盖世女侠。
只是从月吟到昭歌,这一路上盛世太平,海晏河清,没有本公主的用武之地。
直到今晚,途经黑风岭地带我终于遇上了一伙山贼。
小池哪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吓得哭红双眼,对着我放声嚎啕:“公主!您就安心去吧,下辈子奴婢再为您当牛做马!”
大可不必。
这辈子也没见她当牛做马,昨晚还趁黑偷偷吃我糖葫芦来着。
我的确不擅吟诗作画,可解决几个小毛贼还是没问题的。于是不出片刻功夫,我就手提弯刃,逼那起贼人迎我进入老巢。
然后看他们打着摆子捧来饭菜糕点,在席下跪成一片,恭贺我自立为王。
忠仆小池站在我背后,一脸讪笑:“公主,奴婢在柴房捡到个疑似活人的玩意儿,是否要呈上来给您细观?”
活人就活人,还疑似。
我娇矜颔首,顺带提醒上任山贼头子,本公主是肉做的,不是桌椅板凳毫无痛觉,让他捏肩捶腿时下手轻点。
小池领命出去,很快就从柴房带回来一人。
那人衣衫破烂,满身尘土污垢。整个一副昏迷已久,人事不省的模样。
小池泼过去杯茶水,又有小贼拨开那人散乱的发髻露出真容。
是个男子。
虽说身上被尘土覆盖,面庞却干净异常,双目阖紧,微抿的薄唇显出一股子病恹气,五官倒是隽如凿刻,好看的紧。
小池观察半晌道:“他应当是中了毒。”
解毒本公主不会。
但没关系,可以学。
宫里给鹰做心理疏导的御医说过,只要有颗向善之心,就没有救不回来的禽.....和人。
我仔细思索一番,勒令在屋里当摆设的诸多贼人也加入本公主的救人大计。
半日过去。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原先那些贼人对我还心存畏惧,此刻见识过本公主的医学天赋,纷纷感激涕零,无比崇拜。
个头稍矮点的那个:“女侠行行好,别让俺们一起救了,俺们向来只抢掠钱财,连害人都不敢,更别提杀人嘞!”
个头高点的那个:“是啊是啊,俺们是没办法才进山当了山贼的,图财不害命,这是本寨寨规啊!”
脸上有颗大痣的那个:“女侠,从山头往下走两里路,有个火化场,要不咱把人挪到那边去救?省的回头人没了还得再搬,有道是死者为大,不敬神灵是要受天谴的呀!”
一帮乌合之众,懂什么。
他们只顾着哭丧,就没见那病秧子被本公主两剂药灌下去,已有苏醒之像么。
我正待向他们解释药法原理,突然一双苍白冰冷的手拽上我的腕子。
那病秧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唇瓣翕合,仿佛要张口说话。
“不客气,这是你应该谢的。”我先道,而后头一扬,大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恣意洒脱。
病秧子眼底闪过一抹戾光,声不动唇:“杀人不过头点地,给个痛快行不行?”
【四】
尘千愿彻底好转的时候,我正在小厨房拨柴生火,准备给他熬煮今日份的药汤。
对了,尘千愿就是那个病秧子。
大概是念在我于他有救命之恩,所以这厮醒来后没立刻找我索命,只是霸去了本公主刚刚自立的贼位,强占小池给他当驱使丫鬟。
同为驱使丫鬟的还有本公主。
“让你煮药汤,又不是煮鸡汤,往锅里放鸡干什么?”
“饿。”
我有气无力哼唧,试图唤醒他残存的人性。
未遂。
“哦,关我什么事?”尘千愿居高临下一睨,颇有本公主往日的矜傲遗风。
士可杀不可辱!
堂堂一国公主沦为婢女,吃不饱穿不暖可还行?
我心一横,细腰扭转就杀近在他脚边:“小女子身娇体弱,着实禁不住饿。您大人有大量,那半块馒头能不能分我点儿.....”
“不能。”
“不给馒头花卷也成。”
“休想。”
“整只鸡您恐怕吃不完,赏半截鸡腿不为难吧?”
“做梦。”
油盐不进。
早知道当初不救他了!
尘千愿仿佛看出我所想,似笑非笑道:“给我灌毒药的时候就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连馒头都吃不上?”
什么毒药,分明是本公主翻透医书才研制出来的药方好吗?虽然那医书封页上写着《母猪产后护理的营养秘诀》。
“给我浑身捅筷子差点捅成刺猬的时候就没惦记着多啃两口花卷?”
不是捅筷子,是针灸。那还不是因为山寨环境艰苦没针才出的下策?虽然为了让筷子变细点事先拿火烧过,焦炭又不影响施针,还除祟灭菌呢。
“昨日暗袭我的时候出手可利落的很,身娇体弱怎么能把自个儿吊在房檐上装鬼晃悠?”
装鬼不是我本意,我是为着他藏在橱柜里的半碗鸭肉羹去的。虽然被捉现行逃跑未果,反手就给了他一套完整的七伤拳。
天晓得这病秧子从鬼门关回来是不是见了活阎王,本公主竟然打不过,被迫委身,不另谋生路难道等着饿死?
得亏小池这丫头机灵,瞧我拼命挤眼泪卖惨,忙将水瓢递给我:“用这个,主子。干嚎不掉泪显得很假。”
我无语凝噎。
随后十分感动的把她关进了柴房。
尘千愿还不准备放过我:“鸡汤要炖两个时辰才出味,我去补个觉,炖好拿到房门口候着,别锤门。”
笑话,真当我当婢女使唤呢?本公主金枝玉叶的能受这窝囊气?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他大概是被我的气场震慑到了,剑眉一挑,作势要走过来。
“......那什么我刚没听清,你要葱花不要?”
父王说的对,能服软解决的事,就别大声嚷嚷。
尘千愿一声哼笑,抬眸打量了我须臾:“多蒜少葱。若送来时没吵到我补觉,可以考虑分你半个鸡腿,看你运气吧。”
挺好。
今天也为了填饱肚子而忍气吞声的一天。
【五】
那碗鸡汤尘千愿到底是没喝上。
缘由无他,锅炸了。
“为何?”
夜幕时分,结束补觉与常人达成同步清醒的尘千愿向我抛出疑问。
事关颜面,我清清喉咙,摆出一副惋惜模样:“锅质量不好。”都禁不住烈火烧,可不是质量不好么。
尘千愿点点头:“我是问,你为何会赖在我的床榻里?”
“因为锅炸了。”
锅不炸小厨房就不会被烧,小厨房不被烧就不会引发火灾,不引发火灾就不会殃及池鱼。
我和小池歇息的屋子,叫做池鱼。
放眼整个山贼寨子,就属尘千愿这间最华丽宽敞。连床榻都是鸭绒的,又柔软又暖和。
临近四月更深露重,本公主自当要谋个舒适住处,过过忍气吞声的富贵生活。
简单点说就是鹊占鸠巢。
想到这里,我改了口,嗓音也变得娇俏无比:“人家这是美人计。”
尘千愿不为所动:“什么计?”
论美貌我还是不遑承让的,桃花眼微扬,纤纤素指一勾,趁其不备一柄柳叶袖珍刀精准抵向他喉间。
“恕我眼拙,刚看出来。”
尘千愿自觉挪到外侧,并顺走唯一的枕头:“怜香惜玉我懂,挤挤也无妨。”
就这样,凭借偷袭本公主成功占据席位,从此过上了.....忍气吞声以及血雨腥风的富贵生活。
尘千愿这厮看着是狗,但举止倒还挺像个人。
至少睡觉不抢棉被、不打呼噜、不磨牙,安静的宛如一具饿殍。
就是半夜总会起来两三趟。
有道是不被刺杀的皇储不是个好厨子。
这样的事以前在月吟也经历不少,不过都是我的那些兄弟姐妹们。自从我以一己之力武断三柄寒铁阔斧后,举国上下再无人敢对本公主有任何非分之举了。
而如今远在昭歌地界,那些宵小狂徒不免又卷土重来。
难为病秧子,大半夜的还得饿殍诈尸,爬起来同我一块抵御外敌。
“你先上,我殿后。”
今晚,尘千愿如是指挥。他半截身子埋在棉被里不说,还囫囵打了个哈欠。
“或者我先撤,你留守。”
横竖就是拿本公主当挡箭牌使呗。
“我是个姑娘家,舍己为红颜懂不懂?”我将身子埋得更深,只露出半张脸颊。
说话间,房顶的脚步声响入耳渐重,白天新钉好的窗扇再度被掀开缝隙。挑眼一望,院子里夹带劲风落下七八名蒙面大汉。
这阵仗比先前的哪一次都大要,我刚想将那半张脸颊也一并埋着装死,倏然听见尘千愿的嗓音在床前响起。
不比往常戏谑调侃,反而带着零星肃杀:“头藏好,别出声。”
初步衡估是敌强我弱,我有些着急,小幅度拽拽他衣袖:“要不咱俩一块装死。上回烧小厨房把院子后墙烧出个窟窿,等他们摸不准情况犹豫踟蹰时,可以趁机逃出去。”
尘千愿不由扶额,不知是惊讶于我的聪慧还是脑仁抽的疼。
“装什么死,有我在,你不会出事。”
他身形玉立,在月光挥洒中显出苍松孤拔,有那么一瞬我感觉心弦被隐隐拨动了。
毕竟是因我而起,牵连一个无辜人进来,有违背本公主救世济民的崇高道德感。
然而不待我向他交代那离奇失踪的半只烧鸡去向,屋门先一步被人强力破开,拍碎的木板四分五裂砸得噼啪作响。
我刚要大喝一声涨涨士气,尘千愿眼疾手快捂住我的嘴,顺势往我身后一避。
“这个好像打不过,你受累顶一顶,下一个换我。”
“.....”
话说的好听,危难关头还不是靠不住?
罢了。
求人不如求己!
我沉神定气,冲着来人声泪俱下:“壮士饶命!小女子一介婢女什么都不知道!有事劳烦找我们家大王,这里是他的地盘!”
来人一怔,手里的鬼头刀反射出阵阵刺白寒光。他出手极快,几乎直逼向我面门。
慌乱中我也不记得自己喊了什么,总之一道飒气袭过,没有迎来意料中的疼痛。却见尘千愿手持孔雀翎,电光火石间打出数十枚银针,将为首那人一举击毙。
原来他方才躲我身后是在摸暗器。
传闻孔雀翎乃昭歌王朝独创,三羽为将帅、五羽为皇嗣、而五羽以上........
我正要凑过去细数,尘千愿脚步游转,如一个锐利虚影冲进剩余人群。
以他的身法不至落在下风,但架不住对方吃一堑长一智,也掏出暗器来袭。
尘千愿许是没料到我会扑过去挡,他面上浮过一抹惊诧,侧身躲避的姿势经我一扑急促翻转,那削铁如泥的鬼头刀瞬息没肩而过。
温热鲜血汩汩流淌,在他解决掉全部蒙面大汉前,就已然打湿长袍,像披了件殷濯红衣。
我鼻头一酸,下意识捂住他血肉狰狞的右肩。
尘千愿又扶额了,这次是因为体力不支:“怎么当婢女的,大王都要晕倒了还不赶快抢救?”
我恍惚回神,忙不迭搀他进屋。可眼前一阵莫名的模糊,眨眨眸子,竟真有几滴泪落下来。
贯穿伤本不甚要命。如若不是为了顾全我,后头那几招也不会用尽全力撕裂伤口,流那样多的血。
见我哭尘千愿倒比我还紧张,支吾半晌嚅嗫道:“好啦,你说的没错,就当.....是舍己为红颜了。”
【六】
尘千愿是因我才重伤到昏迷,所以我拒绝了小池‘趁人病要人命、夺回贼位重振雄风’的提议,正儿八经请来位大夫给他医治。
此善举意外赢得山寨众贼的一致好评。
有上回灌药差点直接把人灌回老家的经验,这回我便只打打边鼓,其余一切都交给可靠的旁人去操持。
好在伤口虽撕裂的厉害,但没损筋折骨,几碗药汤送服,尘千愿就肉眼可见的精神了起来。
多达千计的将士包围黑风岭那日,我正对尘千愿百般服侍恕罪。
就是服侍的力度有点大,导致他尝过本公主亲手调制的营养汤后面露死相。
我不确定那些人是冲着谁来的,只想着别再拖累病秧子就好。
我清点所有能入口的吃食,还留下大半缸清水。小池收拾齐整在墙角根等我,准备翻院子后墙的窟窿一块儿逃走。
不料那些将士早把黑风岭里外都围成团,我刚遁出屋迎头就打上照面。
小池终究是忠仆,见状忙夺过包袱推搡我一把道:“主子快跑!”
她那吼声大的很,不喊便罢,一喊立刻引来注视。我看看悬在半空的腿,最终选择了收回站定。
立在房屋前端的应该是个将军,他掂量着三羽孔雀翎冲我歪歪头。
我正思忖编个什么路过的话茬过去,他却先单膝跪地,向我的方向恭谨垂首。
“臣等护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护驾?
感天动地,难道是太子府的人知道我在这屡屡遇刺,终于派兵来搭救了么?
“不必多礼,本公主无恙。”架子还是要端的。
话音刚落,耳畔便传来一声轻笑。
我顺声望去,尘千愿一袭湛青长衫淡雅俊逸,隽刻面庞上笑意毫不消减。
“本太子也无恙。”
他将孔雀翎在掌心转了个花儿,看似随意的动作,细观下那棱角分明的九羽翎翅却带着无端威慑力。
气氛顿时尴尬得我能用脚趾抠出个黑风岭。
他自称太子,那就是昭歌的太子殿下,也就是我未来的夫君。
万幸,没逼他把营养汤喝完。
否则按护驾准则,我得落个毒害太子的罪名。
从尘千愿和大将军的对话中,我得知了当初在柴房捡到他的始末原委。那日他出宫去辖地整合亲信部将,不想半路遭遇五皇子的人手埋伏,打斗中寡不敌众身负重伤。
逃到黑风岭一带时遇上了山贼,原山贼头子瞧他出身不凡,只当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便顺路带上山关着,想等摸清底细再放消息换赎金。
结果第二天就被本公主端了老巢。
“五皇子业已伏诛。殿下,臣等来恭迎您入城。”
要回去?
我后颈一麻,听上去他家兄弟关系不怎么好,倘或诛了个五皇子又来个三皇子呢?到时要岂不陷入水深火热?
现在溜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想跑?”尘千愿反应极快,一手一个,拎着我和小池的后衣襟不许我们动弹:“两条命的债,公主打算怎么还?”
我呸!
救命之恩不提,那层出不穷的刺客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干本公主何事?
“话可不能这样说,除非打不过,我一般不轻易忍气吞声的。”
尘千愿笑意更浓,朝旁边的人看去一眼。那大将军立马心领神会,手一挥:“来人,将这两个丫鬟都绑回太子府!”
【七】
我以为尘千愿说的太子府不好玩是谦辞,等真到了才发现,何止是不好玩,那简直就是无趣透顶。
没有烧鸡烤鹅随便吃,也没有刀枪棍棒随便耍。只有出不去的屋子和一个怎么都打不过的侍卫。
传言昭歌美食遍地,尤其不起眼的作坊小铺,糖糕点心松子糖,一家比一家好吃。
我馋红了眼,望着满院的桂花树黯然神伤。
“我想吃桂花枣泥糕。”
尘千愿让人送来两碟,他不吃,就坐着看我啃。不消片刻,那满满两碟子糖糕就在本公主的悲愤交加下没了大半。
“放我出去玩。”
“得寸进尺?”尘千愿莞尔,他笑容清浅,嗓音却温柔的出奇:“又没人同你抢,吃得鼻尖上都是,跟个馋猫一样。”
这语气说不出的像在哄小孩儿。
我脸一红,察觉到他抬指抹去我唇角残余的糕点屑之后。
“也罢,这比喻不恰当。馋猫饭量多小,你这是应当是山猪吃不来细糠。”
“......”狗嘴里果然吐不出象牙。
尘千愿估计是怕我扑过去咬他,转移话题道:“真想出去玩?”
那还能有假。
我到太子府住了近半月,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和门口那几个彪形大汉较劲。
逃了被抓,抓了再逃,再被抓,循环往复。
连小池这么忠心的丫鬟都扛不住了,劝我索性混吃等死,养尊处优把寿数活长一点。
我没告诉她,这半月尘千愿忙的几乎没露过面,我之所以无聊,其实是因为有点想见他。
但本公主生来尊贵骄傲,怎能为一个男人患相思病?
所以我只说是想出去玩。
尘千愿问完这话就没有后续了,单单留下句‘那就继续想吧’,然后晃着他的九羽孔雀翎大摇大摆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给院子周围添了一倍护卫。
为此小池战战兢兢,生怕我扎小人诅咒的举动会传到尘千愿耳朵里。
五月初,我收到一封月吟来的信笺。上头铺陈的字苍劲有力,我认识,那是父皇的笔迹。
他问我吃得惯不惯,过得好不好。太子有没有对我体贴关怀,昭歌的大刀是不是比月吟的结实。
随信笺附赠来的还有一坛竹叶青,酒香扑鼻,回味醇厚。
我借那坛酒喝了个微醺。
这也没办法。
母后于我幼年逝世,父皇常在深夜对着她的画像凝神喟叹,一叹就是一整夜。我便照书里说的一醉解千愁,与父皇对饮相酌,替他缓解那些难以言表的悲伤。
酒量就是这样好起来的。
我没以为尘千愿会因为这个匆匆赶来,他披风未褪,一路闯进连踢倒门栏边的花盆都不自知。
晌午的暖阳耀目但不刺眼,他半个身子逆在光里。走近我才恍惚发觉他的眉结紧锁,神情严肃的不像话。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估摸没想到我还能走,连扶带背,一把将我扛到了肩上。
人一晃酒劲就上头,我被他颠的晕晕乎乎。不过好在他后背宽实,除了刚开始的不适,之后就只剩坐秋千般的轻微摇晃感。
我乐得享受,竟真伏在他后背小憩了一阵。
不多时,尘千愿耸肩戳醒我:“到了。”
他体格好,背着人走一路也不大喘气,就是脸颊微红,可能是被我身上的酒气熏的。
他带我来了演武场。纵目远望,十八般兵刃样样俱全,各式大刀板斧呈一列排开。中间的场地由细沙铺满,几匹大宛驹正踏着蹄子悠闲散步。
“不是说要出去玩?以后这里全归你。”
他似是不大敢看我,眸子往我周围停顿一瞬,脸颊就深红一分。
我突然也有点羞臊。
因为想起那会儿在山寨遇袭,慌乱中喊的究竟是什么了。
子渊救我。
子渊,是尘千愿的字。
【八】
我与尘千愿的初遇要追溯到十二年前。
那年我五岁,他八岁。
月吟的实力一直位于诸国前列,每隔三年便会在都城举办一次权锋会晤。邀请各国主君携子前来月吟作客,既为共商贸易往来大事,也为日后联姻强盛打下基础。
在一众自小学习治国之道,讲究儒雅风范的萝卜头里,尘千愿以徒手上树捉鸟拔得头筹。
彼时我站在人群里抬头张望,隔着层层树叶,撞进一双漆墨瞳眸。
我没问过他的名字,只听旁人唤他子渊。
间隔十二年,他的容貌比那时更为出挑。再相遇我仅仅是怀疑,并不能十分确定。但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我才知父皇说的联姻救国压根是假话,那封求娶诏书本就是他的意思。
奈何昭歌皇帝年事已高,膝下皇子羽翼渐丰,整日虎视眈眈的盯着皇位。
那五皇子就是其中一个。明面上装的本本分分,却趁着尘千愿筹备婚礼无暇分心的时候,在背地里谋划诛杀太子逼宫夺权的勾当。
这些时日他忙忙碌碌就是在解决五皇子余党,不让我出门是恐太子府有余党细作,会对我不利。
加之新修一个演武场需要时间,提早得知便没了惊喜。
今日他匆匆赶来,也是听闻我收到书信后借酒消愁,担心我嫌太子府无聊闹着要回去。
“想娶你可真难,要被灌毒药、要挨筷子戳、还要遭偷袭。幸亏本太子命硬,扎几个小人咒咒不妨事。”
尘千愿望向我,眼底泛起荡漾的涟漪。
他细数出我的作为,不见半点怨念,反倒无奈居多。
“袭月。”他倏然温声唤我。
俊如朗星的面庞藏在和煦暖阳下,透过光和清风,我看到一对红透了的耳朵尖。
“这一天我已经等得太久了,本以为会用最好的面貌迎到你,不曾想竟是那样狼狈。”
“我曾在求娶书信里向你父王保证,许你锦衣玉食,疼宠无加,而今终于可以兑现诺言。”
“少年的爱慕是捉弄,余生的倾心则是交托。”
他捧上我的手,掌心便多了块残余温度的玉牌——那是一朝太子的权利象征,亦是他的偏爱与回护。
上面还用小篆刻了两行字。
我有千千愿。
千愿皆向你。
原来少时惊鸿一瞥,你我注定有场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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