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皎皎顿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紫毫笔，视线忍不住往那窗外的缝隙看去。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玄墨色披风在冷凄凄的寒风中划出一道疏离淡漠的弧度，他向商宜大步走去，深邃精致的剑眉藏着骇人的冷锋，可在看见商宜之后，锐气收敛，眼角眉梢都氤氲着一抹淡淡的情意。
“王爷，妹妹今晚替我忙碌了一个下午，现下宿在落霞苑的暖阁里呢。”商宜是个谨慎的，家中上下大小事每日都会与裴越禀告。
“嗯，这些小事你处理便好，不用问我。”
商宜脸上露出幸福的浅笑，殷殷的抬眸望向身前高大的男人，“王爷说要与妾身安稳过日子，是真的么？”
云皎皎心口一缩，小手紧紧的攥住袖子，不知为何，听到商宜这话，耳朵瞬间便竖了起来。
暖阁外，有寒风拂过窗棂的声音，京都一到入秋风便大得要杀人，云皎皎生怕自己听不清，往窗棂处走了几步，安静的立在窗边。
他似乎笑了一声，淡淡的“嗯”了一句。
外头两人神情如何动作如何，她已经全然没力气再去注意。
她深吸一口气，一瞬间好似如释重负，一瞬间又好似心如刀绞。
只拖着无力的身子，转身便往书案旁走。
云皎皎心尖一阵抽疼，想起曾几何时，他在自己面前也是这副模样。
她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听见两人入了正房的声音，才勉力将思绪拉了回来，嘴角扯开一个自嘲的微笑，一只手抵住心口的位置，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她蜷缩着身子，竭尽全力抵抗着心脏那一波一波的疼痛。
孤寂无边的夜里，残灯一盏。
她红着眼坐着，身体上的痛，再怎么也不及心底的痛。
次日清晨，她从暖阁里出来，脸色越发苍白，小腹间疼痛撕扯，让她只能在同心的搀扶下缓缓步行。
裴姝一大早就到落霞苑来请安，远远的瞧见云皎皎惨白的小脸，得意的笑弯了眼，“嫂嫂，一大早，落霞苑里怎么就有这么个不干不净的东西啊？”
商宜笑得温柔，没与裴姝撕破脸，“她是王爷的侧妃，来我院里坐坐也不为过。”
裴姝笑得讽刺，“她算哪门子侧妃，兄长能娶她，已经是天大的恩德。更何况，她这种女人，贪恋权贵，曾经还觊觎过我夫君，心有城府，心思不干净，嫂嫂以后还是少跟她来往才好。”
商宜笑里的温度冷了下去，“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我和兄长的表妹，郡主，慎言。”
裴姝得了没趣，恨恨的瞪了云皎皎一眼。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云皎皎曾经在将军府绿萝院里和商羽的那一夜，她夺走了商羽的心，更夺走了商羽的身。
这辈子，她都不会轻易与云皎皎和解。
落霞苑里一大早便热闹，来来往往的下人丫头手头上端着大红的漆盘或红木箱子，和王府里别的院子不同。
丫头们鱼贯往里头送东西。
有珍珠翠玉玛瑙的首饰，还有过冬将用的袄子皮草，还有那价值千金的纯白色狐裘。
裴姝眼眸转动，“听说这些都是王兄派人送来的，王兄与嫂嫂夫妻恩爱，对嫂嫂真是疼爱得紧，简直羡煞我了，嫂嫂早些给王府生下嫡子才好呢，到时候怕是还有流水的赏赐送来给嫂嫂，这天下的好东西，都要被王兄搜来送给嫂嫂了。”
商宜终归是初为人妇，听到这话，缱绻美目在那些东西上流连几息，想到这些时日，一向冷冰冰的王爷对她确实上心热络了许多，脸颊上忍不住一片绯红，“郡主别再说了，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
裴姝收回视线，她当然不是真心实意恭贺商宜，不过是裴越越宠商宜越冷落云皎皎，她心里越开心罢了。
见云皎皎脸色更加难看，她得意的微勾嘴角，“太后今日召我进宫，嫂嫂，你先忙着，我回头再来看你。”
裴姝走后，云皎皎才勉强提着力气走到商羽跟前。
熬了一夜，身子有些虚弱，嗓音也是哑的，“阿宜，账本我看完了。”
商宜急忙揽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进房内，边斥道，“让你帮忙查账，又不是让你不要命的，怎么把身子熬成这样？”
云皎皎环顾屋内，天气渐冷，北方更是冷得比南方要早上一两个月。
屋里已经渐渐添了炭火，紫檀木剑架上放着裴越随身的配剑，他的随身衣物和披风都挂在衣架上，贵妃连珠帐后，铜鎏金八宝纹熏笼上放着他的白色中衣，旁边小榻的案几上还放着他素日里挂在腰上的，那枚她亲手缝制的香囊。
她没敢再细看，只呼吸紧了一紧，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来了月事，身子不太爽利，其他没什么，阿宜不用担心。”
商宜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那账你看得如何了？”
云皎皎一时呐呐，道，“虽不知道阿宜想让我查什么，但王府的这账做得却是很完美的。”
商宜揪了揪眉头，翻开她手中的账页，“云二，你瞧见这笔了么？”
云皎皎点头，“嗯，两千两银子，从王爷回京都开始，就开始有了这笔对兰苑的定向支出，每个月只多不少。”
商宜嘴角微抿，脸上笑容尽失，肃然道，“这么大一笔支出，上头只写了王府家用添置，便没别的了。我想知道的是，这笔钱究竟用来做了什么，但这府里的人要么不知道，要么便只字不言，全然不将我这个王妃放在眼里。”
云皎皎半带轻笑，“所以阿宜不会问王爷么？”
“我……”商宜一噎，“我不想让王爷觉得我是那多管闲事的腌臜妇人……若那兰苑里……”
她不敢想，明明她与王爷才新婚燕尔，王爷绝不可能会这么快就背叛她。
云皎皎无声叹了口长气，她明白了，阿宜不是看不明白这笔所谓的糊涂账，她只是想让她来做这个挑明兰苑的出头鸟。
“到时候……”商宜拉着云皎皎的小手，满眼希冀，眸子明晃晃的亮着，“我会想办法送你走，你不是一直想离开王府么，云二，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会保下你，还有你的吴妈妈，我会好好照顾她。”
云皎皎僵硬的笑了笑，定定的盯着她，直盯得商宜脸色格外不自然。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商宜尴尬的放开她的手。
云皎皎讪笑一声，“阿宜，这次我可以帮你查一查，但你记住，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日后，我们便没有这样的姐妹情分了。”
“云二……”
云皎皎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又转过身来，“阿宜，青烟和青黛，可以从慎思阁回落霞苑了吗？”
商宜秀眉一凛，“云二，你……”
云皎皎嘴角含笑，淡淡的回眸看向她，“大宅院的斗争我不太懂，也很厌恶，我原本以为，我刚进王府人生地不熟，你送两个人过来是为了照看我，可后来她们总将慎思阁内发生的事日日往落霞苑里送，我便觉得是我想多了。”
“我想多了，阿宜你也想多了。”
云皎皎压下心底酸涩，体面的维持着面上僵冷的笑意，这次丝毫也不给商宜留情面，“我说过王爷不喜欢我，我也不会霸占你的王爷，你不用再让人盯着我的院子了。”
云皎皎离开落霞苑的时候，商宜落寞在椅子上呆坐了半晌，想到云皎皎那句最后一次帮她，久久没有回过神。
“王妃，你怎么了？”七七欢欢喜喜的拿着那件漂亮无比的白狐裘进来，见商宜怏怏不乐，担忧的问，“是不是侧妃娘娘说什么让王妃不开心了？”
商宜眉心紧蹙着，顿了半晌，淡道，“让人把青烟和青黛带回来罢，不必再盯着她了。其实，我该信她的，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过。”
……
云皎皎虽柔弱，但还是有脑子的柔弱。
王府这么大，平南王在兰苑里藏个大活人总会露出些蛛丝马迹。
管事的账房都不说没关系，丫头婆子不说也没有关系，她有的是法子。
毕竟她不是王妃，整日间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监视着，她这个被打入“冷宫”的侧妃这时候还是能派上些用场。
一回到慎思阁，云皎皎便开始称病休养，不见任何人。
她院儿里的丫鬟婆子本就不多，走了青烟和青黛，便只剩几个洒扫的下等丫头，她们身份不够，是不能进她的屋子的，平日那些婆子又狗眼看人不低，不大愿意服侍她，王爷一连一个月没踏进过慎思阁，早就不把她当个主子看待，能偷懒则偷懒，到处躲着吃酒赌钱。
云皎皎不嫌清冷，反而乐得自在，借了同心的衣裳，待月事结束，恢复了活力，便扮作丫鬟，先在王府各处混着四处打听。
这种私密的后宅密辛，自然是问谁都没有回应的。
更何况，商宜要的也不是查出什么，她要的是让那个人显露在人前来，她才好拿着王妃的架子去替裴越安排人。
同心一拍脑袋瓜，“姑娘，奴婢想到了！我们可以找松林哥哥！松林哥哥在王府长大的，他知道的事儿一定比我们多！”
“松林？”
和松南没什么关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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