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传闻中的阴曹地府竟然是这般场景。
诸葛渊看了眼高悬的日头,又看向周遭举着什么东西对准自己、交头接耳的围观群众。心道自己难道在阴曹地府就这么出名么?
“这是在拍戏吗?看上去是部古装剧啊。”
“帅哥,你演的哪部剧啊,到时候我必带上全家人一起追更。”
“你叫什么名字,是刚出道的新人吗?我现在关注一波,以后就是老粉了。”
“………”
诸葛渊倒不嫌弃他们吵闹,只是饶是他博学多闻,这些人口中的名词他委实听不懂。但他嘴角扔噙着点不失礼数的笑意,见有人冲到自己身边,举着一面“镜子”面对着自己,他虽不解其意,却还是配合地笑了笑。只是他哪里想得到他的这个动作引来了越来越多的“镜子”,他登时展开手中一柄写有“天生我才”四个大字的折扇,掩着下半边脸,颇为头疼地小声嘀咕,这可如何是好。他还得去帮帮他的李兄呢。
他蹙着眉,在他那被疼痛摧毁得支离破碎的记忆里,他看到一场滂沱的血雨,一只暴起青筋的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脖颈,他感觉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士为知己者死,更何况他对生死早已看淡,只是当他看到那人看向自己悲痛欲绝的眼神时,胸口却蓦地一痛,这痛感是如此绵长而汹涌,像是一柄刀子一片一片凌迟着自己的血肉。
他颤巍巍地想伸出手抹掉那人从眼角滑落的血珠,只是一切都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头已被拧下来了。
“跟我也拍张照吧。”
“别挤了,我还没拍完呢,哎!你踩到我鞋子了!”
诸葛渊回过神,看着周遭叽叽喳喳的人群,问:“请问,奈何桥在何处?”
人死不能复生,诸葛渊是不打算再还魂回去了,毕竟一颗活着的头也是够惊悚的。他现在只想快快去投胎转世,若能跟孟婆商量一番,兴许能免喝那孟婆汤。
“奈何桥?你这次接的剧本是灵异题材的吗?宁采臣和聂小倩?”
“你别说,他这身打扮还真像。”
“欸,你要找聂小倩是吧,你看我像不像?”
“……”
想来这些只是群孤魂野鬼,对这阴曹地府也不甚了解。大抵是因为什么不可说的原因才无□□回,在此弥留,也是群可怜鬼。诸葛渊暗下决心,等找到那奈何桥定要为他们引路。
诸葛渊暗地里掐了个诀,才瞬息工夫,就已经出现在包围圈外。只是这时候他又有些犯愁了,该上哪找那奈何桥和孟婆呢?
“哎你这人,说好的五斤就五斤,怎么还缺斤少两的,以为我孙晓琴这么多年是吃素的吗?我手一掂就知道这多少斤,肯定少了。想占我便宜,没门我告诉你。”孙晓琴叉着腰说。
诸葛渊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像集市的地方,他看向这个说话嗓门很大的妇女,又看了眼她手中提溜着的大包小包的袋子,里头装的有鹌鹑蛋,鸡,鸭,鱼,五花肉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配菜,只是已经这么多了,她还有意再买些什么,这不就在摊前较上劲了。
那卖花蛤的是个皮肤晒得黝黑的老大爷,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老大爷说话的口音很重,十个字里头有八个字都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但孙晓琴也不管他在说什么,两边就比谁嗓门大。
眼看孙晓琴手中提着的一只鸡鸭鹅就要挣脱束缚飞出来了,两三条跳出袋口的黄鱼就被什么人眼疾手快地捞走了,围观人群又多,孙晓琴急得架也不吵了,拨开人群就大喊:“哪个没良心的,赶紧给我还回来。我买来给我儿子炖汤的鱼都敢偷,穷疯了是不是!?”
很快她感觉到手头一轻。好啊,这是光天化日之下不来偷了,直接上手来抢了!
孙晓琴心头火起,抡起手里的袋子就往对方身上砸去,登时鸡毛鹅毛乱飞。
诸葛渊原只是见这些东西太沉,想帮着提提,哪能想到有这待遇。他发间别着根鸡毛,好不狼狈,但面上仍笑着,抬手挡了挡,说:“且慢,且慢。小生并无恶意,只是见这些东西太沉了想出一份力。”
这嗓音如流水潺潺润过浮躁的心间,孙晓琴不禁停下手,见面前这人穿着电视剧里的衣服,长相惊为天人。这样的人出现在菜市场这样的地方无疑是十分格格不入的。只是还没等她回过神,瞧见黄鱼又蹦出来几条,忙俯身去捡。诸葛渊也撩起袖子帮忙。
“您儿子真是好福气,”诸葛渊说:“只是这菜未免买得有些过多了,要是腐烂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有冰箱坏不了,”孙晓琴一提到他儿子,面色就缓和不少,说:“而且我儿子刚大病初愈,得吃点好东西补补。”
诸葛渊并不知道冰箱是什么,但听这说法,应该是能抑制**的天灵地宝。
“哎,小伙子,你叫什么?来我家一起吃个饭吧,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拎不走。”孙晓琴看着对方被自己砸的满身的鸡毛鹅毛,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
“小生姓诸葛,单名一个渊字。诸葛渊。”诸葛渊应道。
“好名字,好名字,小渊啊,这些你帮忙拎一下。”诸葛渊生得一副天生好皮囊,又能说会道,三言两语间就把孙晓琴哄得眉开眼笑。
诸葛渊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打听问:“伯母,小生初来乍到,对这阴曹地府不甚了解,敢问那奈何桥在何处?”
孙晓琴愣了愣,不知不觉他们自己进了小区,分明皓日当空,但孙晓琴却感觉后背一凉。眼前这书生不再眉清目秀,而是鬼气森森,像那勾魂索命的白无常!
“哎呀,大仙,你可千万别把我收走啊。我千不该万不该打你,可我儿子要是没了我,饿着怎么办,冷了怎么办,又发病了怎么办。我还没看到他娶儿媳妇,我还没抱上孙女。”孙晓琴不知所措地嚎道,险些就要给他下跪。
诸葛渊也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是让她误会了什么,忙不迭扶住她。只是这动静早已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人群中一道声音分外响亮。
“妈!”
诸葛渊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便如五雷轰顶,只是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影撞了出去,他踉跄几步稳住身形,看着背对着自己不住跟孙晓琴说些什么的身影,不知是该欣喜,该诧异,该困惑,还是该悲痛。
难道他终究没能救下他的李兄?
李火旺扶住孙晓琴的肩膀,上下看了看,少见人没什么事,便一脸煞气地转过身来。只是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分外僵硬。
“诸葛……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那边不是假的吗,我的病已经被治好了啊,你怎么会……难道那边才是真的?白玉京,大齐,大梁,那荒诞的一切才是真的!?”李火旺脑子嗡地一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走到诸葛渊面前,他颤抖地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对方的脸,肩膀,手,这在别人看来,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摸来摸去实在大伤风雅,诸葛渊更是搞不清李火旺在做什么,只是他对李兄向来宽容。
“李兄,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也到了这阴曹地府?”想到李火旺跟自己一样身陨,诸葛渊就感到一阵心痛。
李火旺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也无暇顾及到底哪边是真,那边是假,他是不是又发病了?眼前站着的不是幻觉,不是他强行修出来的真,是有温度,有呼吸,会跟他谈笑的诸葛渊,是那个为天下苍生骗他,又自顾自散去十情八苦,独留他一人的诸葛渊,他极其神经质地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癫狂。
“儿子,儿子,你怎么了!?”孙晓琴吓了一跳。
“李兄?”诸葛渊眼中充满担忧。
笑声戛然而止,李火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过神把孙晓琴惊慌间扔在地上的菜捡起来。
“妈,诸葛兄,走,我们回去再说。”李火旺说,他又侧首看向诸葛渊,问:“刚刚…没事吧,我以为我妈她…”
“无妨。”诸葛渊笑了笑,看到李兄有这么爱他的家人,他只觉得高兴。比起在那个世界叱咤风云的李火旺,在这个世界的李火旺,明显更平凡、更幸福一点。
孙晓琴把一路上的经历告诉了李火旺,对方才的那番误会也自觉非常不好意思。
“哎你说这事闹的,这没事来一句奈何桥啊,我一想还寻思他是来勾我魂的白无常,哎哟吓死我了。没想到你跟我儿子认识啊,你们是同学吗?”只要他不是来索自己命的,孙晓琴对这个小渊是越瞧越喜欢,会说话,这会还撩起袖子帮自己杀鸡宰鹅了。
“这些不用你干了,我来就行。火旺带你同学去换身衣服。”孙晓琴推搡着他俩说道。
房门一关,就只剩李火旺和诸葛渊二人。也不知怎么搞的,自打见了诸葛渊,李火旺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那眼神似乎藏着非常多错综复杂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欣喜,也有深入骨髓的幽怨,太过炙热以至于诸葛渊不得不展开扇子遮挡。
“衣服你就穿我的吧,哝,这个是花洒,拧这里就能出水,这边是热水,这边是冷水。这是沐浴露,就是…皂角,跟那个差不多的东西。”李火旺说。
诸葛渊的视线落在李火旺身上,他的长相似乎比印象中更稚嫩一点,只是脸上有道可怖的疤痕。李火旺也看着诸葛渊,两人莫名都没有说话。
“咳……李兄,可以了,接下来我自己来就行。”诸葛渊说。
“哦。”李火旺往后退了一步,只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李兄……”诸葛渊颇为为难地喊了一声。
李火旺脸上露出一丝纠结,但最后他还是妥协了,说:“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喊我。”
“好。”
李火旺木讷地坐在沙发上,盯着卫生间布满水雾的门发呆。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一锅浆糊,但听着那哗啦啦的水声,他的心绪终于还是平复一些。
李火旺的衣服穿在诸葛渊身上其实并不太合身,好在他长得清秀,就是套身麻袋都好看。诸葛渊推开门,就看到李火旺站在门口,他险些一头撞上去,忙不疾不徐地往后退了一步。
“李兄。”
李火旺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说:“坐。”
诸葛渊不明所以地在沙发上坐下,吹风机的热风抚过他的发间,诸葛渊觉得这事自己来就行,但李火旺很执拗地拒绝了。
“李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诸葛渊问。
“我不知道。”李火旺如实说:“我是神经病…”
诸葛渊:“……”
“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这里不是阴曹地府,也没有什么奈何桥,死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李火旺说。
不知是不是诸葛渊的错觉,他总觉得李火旺说最后一句话时是带有怨气的。
“火旺,小渊,下来吃饭咯———”
对诸葛渊来说,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事实上孙晓琴时不时会往他碗里夹菜,还会问他能不能留下来帮李火旺补习功课,看得出来她对李火旺这个同学十分满意。但李火旺的视线就像针扎在自己身上一样。
“小渊啊,今晚就在这住吧。”孙晓琴巴不得李火旺多跟人接触,说:“就跟火旺住一个房间。火旺都这么久没上学了,想不到还有惦记他的朋友。”
诸葛渊说:“李兄因何故没去上学呢?”
孙晓琴拉着诸葛渊的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着在李火旺身上发生的事,诸葛渊听得心惊胆战,嘴角的笑容也收敛了许多。
“吃好了吗?”李火旺像是一刻不看着诸葛渊,对方就会长翅膀飞了似的。
诸葛渊微微颔首。
“妈,我带他先上去了。”
诸葛渊早想到李火旺有话要对自己说,只是他没想到对方几度开口却仍是无声。诸葛渊也不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夜深人静,李火旺抬手把灯都熄了,两人愣是相顾无言。
这张单人床躺下两个人实际十分拥挤,他们面对面侧着身,黑暗里除了那双熠熠闪光的亮眸,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李兄,我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诸葛渊哑声说。
李火旺眸中闪过一丝血色,他想到那声无数次凌迟他的”不信”,那道俯身作揖后化作化为乌有的白衣身影。他的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的肉里,后牙槽都快被他咬碎了。
诸葛渊觉察出不对劲,他呼吸微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触及到的却是满手的湿润。
只是这次,不再是滑落眼角的血珠,而是足以烫穿指尖的眼泪。
“是。”
Fin.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