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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雷霆

夜色渐浓,永乐宫中纱幔掩垂,内里隐隐透出朦胧烛火,依稀可辨一女子玉立亭亭。

周玹踏入永乐宫时,本还疑惑常清念为何不曾相迎。待瞧见眼前这幅景象,眸中渐渐有温柔笑意漫涨上来。

烟霞长衣从肩头滑落的轻响,和着道沉稳步履声在殿中乍起。

周玹缓步靠近,却在挑开轻纱的前一瞬,指尖陡然凝顿。他心中虽期待万分,但还不至于被冲昏了头。

十数步的距离,已足够周玹全然冷静下来。

眈着那抹映在幔帐上的纤细身影,周玹眯起双眼,似在分辨。他曾抚过常清念寸寸肌骨,虽然隔的时日有些久,但他还没糊涂到连枕边人都认不清。

几乎已确认眼前之人并非常清念,周玹毫不眷恋地收回手指,语气中已染上了几分冷漠,斥问道:

“谁?”

帘后女子先是一愣,旋即分拨纱幔,在周玹眼前折身行礼,声如娇莺般请安道:

“奴婢云裳,拜见陛下。”

周玹眼睑略垂,扫过云裳身上半遮半掩的纱衣,眼神顿时冰冷得没有半分温度。

想不通常清念进献宫女给他是何道理,周玹强压下满心不悦,仍打算先问个清楚,便沉声道:

“你们娘娘呢?”

见周玹只是问话不曾怪罪,云裳只当自己入了周玹的眼,心中不由暗自窃喜。

按照嬷嬷的教导,云裳轻轻抬起脸儿,眉眼却温驯地低垂,刻意模仿着常清念素日语气和神态,柔声道:

“启禀陛下,常妃娘娘去了藏书阁。”

周玹却只觉云裳矫揉得令人生厌,几欲盛怒拂袖而去。他晌午时明言今夜会来,常清念自己躲去藏书阁,把个宫女留在殿里,又是存的什么心思?

尽管明知答案,周玹还是不肯罢休地问道:

“是常妃让你在这的?”

云裳微微迟疑,念及太后嘱托,最终昧心答道:

“回陛下,正是。”

-

藏书阁中,承琴跪坐在常清念身侧的蒲团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门外有人在暗处盯着,藏书阁里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被困在藏书阁已有半个多时辰,承琴满喉苦涩,焦急问道:

“娘娘,这可怎么办啊?”

常清念笔尖悬停,豆大的墨珠滴落在宣纸上,瞬间晕染开来,沾污了一片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

此刻她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半分心思抄写经书?

素日烂熟于心的经文,此刻却屡屡抄错,像是故意同她作对一般。

蘸了墨的羊毫笔骨碌碌地滚进桌底,最终停在不起眼的角落。常清念索性将那半页经文揉成一团,一并扔去地上,同另外五六个揉皱的纸团作伴。

“但愿锦音能拦住陛下。”常清念撑在案边,合眸长叹。

话虽如此说,但她们都知太后是有备而来。常清念身为皇妃尚且无力反抗,锦音再伶俐也不过是个宫女,又怎么可能坏得了太后的好事?

“娘娘您别难过,说不准陛下瞧不上云裳呢。”

见常清念如此消沉,承琴连忙攥着帕子替她拭汗,想尽办法安慰道。

藏书阁门窗紧闭,待久了便觉闷热得厉害。

常清念苦笑一声,没有接话,侧眸望着案前烛火。火光映照在女子清丽面容上,却照不亮她眼底落寞。

随着屋内光线逐渐暗淡,常清念在心中暗自估算时辰,约莫着周玹已经到了永乐宫。

煎熬之下,常清念忍不住脱口而出道:

“承琴,本宫想赌一把。”

顺着常清念的目光,承琴望向案上烛灯,顿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娘娘放心,奴婢都听您的。”

说着,承琴甚至主动将烛火捧来。

话一出口,常清念立刻便后悔起来。不忍将承琴拖下水,常清念轻声同承琴说清利害:

“一旦藏书阁烧起来,太后也许会推波助澜,放任我们被烧死,而非放我们出去。”

“娘娘,您不必多言,奴婢都明白。”

承琴语气坦然,朝常清念笑道:“但奴婢不怕。”

见承琴如此,常清念反倒更为犹豫,生怕自己会连累承琴丧命。

正当踌躇不定之际,门外忽然响起轻微声响,仿佛有人过来。

常清念和承琴皆是一惊,警惕地望向门口。下一刻,只见紧闭的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怀中抱着犀角柄拂尘,衣角绣满鹤纹,俨然是内侍总管崔福。

在常清念惊诧的目光中,崔福躬腰说道:

“常妃娘娘,陛下命您即刻前去皇极宫。”

回想起皇上方才那脸色,崔福暗自摇头,不由替常妃捏了把冷汗。

-

行至皇极宫外,崔福按着周玹的吩咐,只请常清念自己进去。

常清念垂眸迈过门槛,羽睫簌颤,心道周玹这时候宣她过来,应当是没有临幸云裳。

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却又难免悬悬起来,纳闷周玹为何不收下云裳?

当初蒋昭容献上尤御女,也没见周玹拒绝,如今那尤御女不也好端端地做着嫔妃?

常清念没敢抬头,只顾盯着自己绣鞋鞋尖,一步步向殿中走去。直到余光瞥见紫檀木案沿,常清念才停下行礼道:

“妾身拜见陛下。”

周玹并未叫起,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常清念心下紧张,泄出几缕清浅急促的呼吸。

“抬起头来。”

常清念屏息凝神,缓缓仰首,却见周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深邃眼眸中似有暗流涌动,教人捉摸不透。

周玹虽看上去不曾失态,但听他语气凉得彻底,常清念便知周玹动怒不轻。

“朕问你,那个宫女是从哪来的?”

周玹合起掌中奏折,省去无谓试探,径直朝常清念发问道。

常清念路上想了许多应对之法,却未料周玹上来便是这般又准又狠,令她巧饰之语顿时卡在喉咙里。

见常清念的神情明显是思索对策,而非困惑不解,周玹便确认今夜之事她全然知情,亏得他还想替她开脱。

“云裳是妾身……”

常清念很快调整过来,佯装若无其事地开口。

见常清念还欲狡辩,怒火蹭地自心底腾起,周玹蓦然打断常清念,冷声警醒她道:

“你如若想挨掌掴,大可说她是你宫里的。”

常清念怔住,绝没料到周玹会动怒到这种程度,登时惧得不敢再说下去。霎白的小脸上,两弯柳黛颦颦怯伏,翦水秋瞳含着潋滟光盛。

见常清念情态可怜,周玹心中略有些后悔话说得太重,却也不愿就此饶过她。

“身上可来着月信?”

周玹语气稍缓,可观其神色,赫然是冷淡薄凉。

此事断无法欺瞒,常清念虽觉祸患临头,却也只得如实答道:

“不曾。”

“胫衣挽去膝上,跪下。”

既如此,周玹责罚起来便不再顾惜,沉声命道:

“仔细想清楚,该如何同朕回话。”

常清念胆颤心惊,又不敢继续触怒周玹,只得依命跪下。

一片静谧当中,只听得上首纸页翻动,周玹似是取过奏折批阅起来。

只是每本批完的折子,皆无一例外地被摔回案上。扬带起一阵微风,刮过常清念脸颊。虽是初秋夜里,却冷得跟刀子似的。

实打实地跪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常清念没一会便经受不住,只觉膝上像被密密匝匝的银针扎过。

周玹只令常清念跪下,而后却再不理会她。长夜漫漫不知何时是尽头,痛楚钻心又无助无望,常清念禁不住开口求饶道:

“陛下,妾身……”

甫一开口,却被周玹冷漠地挡了回去:

“噤声。”

常清念只得将未出口的话咽回去,贝齿紧咬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周玹并非没有察觉到常清念的异样,只是此刻他正在气头上,不愿轻易心软。况且他也要看看,常清念究竟要如何来圆今夜的谎。

约莫半个时辰后,周玹批完手边最后一本折子,随意扔在案头,这才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常清念。

周玹自觉心绪平复些,终于开口替常清念解惑道:

“当日你搬去永乐宫时,朕吩咐崔福替你择选过宫人。此等貌美不安分的宫女,断不会往你宫里送。”

常清念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只觉身上又冷又疼,折磨得她苦不堪言,费了番心力才听懂,周玹早知云裳来路不明。

她先前的遮掩,非但在周玹面前毫无意义,反而会愈发激怒周玹。

“从前朕对你有多上心,眼下便有多失望。”周玹冷声道。

听出这话苗头十分不对,常清念心底大骇,忙抖着嗓子道:

“陛下,妾身知错。”

“那宫女已进了宫正司,早晚都要开口的。”

周玹懒得听常清念请罪,步步紧逼道:

“你该知道,朕如今是在给你机会。”

常清念知晓此事再瞒不住,自己坦白说不准还能换个从轻发落,索性心一横,泣颤说道:

“是……太后。”

听得“太后”二字,周玹了然轻哂,不免心寒地质问道:

“你是何时同太后扯上干系的?”

常清念连忙摇首,浅浅的眼窝盈不住泪,登时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妾身也是被逼无奈,是太后胁迫妾身如此……”

周玹起身走到常清念面前,不甚温柔地拎起她下颌。常清念被迫仰起头,对上周玹那双深冷的眸。

“那为何之前不愿告诉朕?”

自那日礼王莫名奇妙地求见,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周玹便心存疑窦。

此时见常清念与太后之间有秘密瞒着他,周玹说不气恼都是假的,当即追问道:

“你是不是瞒着朕什么?”

见周玹忽然欺近,常清念惊得浑身一颤。又听周玹如此发问,常清念指尖冷得发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作答。

“常妃似乎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见常清念哑口无言,周玹耐心耗尽,指腹蹭去香腮旁垂挂的泪痕,语气却漠然道:

“你须得长个教训。”

周玹松开手,扬声叫崔福进来,神情冷怠地吩咐道:

“传旨,常妃御前失仪,着降为充媛,即日起在永乐宫中闭门思过。”

“陛下,不要——”

闻得此言,常清念顿时惊慌失措,忙膝行过去,紧紧攥住周玹的衣袖。

短短半日前,他们二人还缱绻情浓,周玹甚至温柔无比地唤她卿卿,如何竟翻脸无情至此?

瞧见周玹抬掌,作势要将她拨开,常清念忽而自绝望中乍现灵光。

只见她眼尾哭红,哀求地低唤了一声,道:

“姐夫。”

浅弱二字飘入耳中,周玹正欲抽袂的手指微微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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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如下】

十一岁进宫那年,尚盈盈因没钱贿赂掌事,只被分去伺候先帝爷一个小小宝林。

六年里,尚盈盈见主子得宠又失宠、从天真到疯魔,最后先帝驾崩时也不过挣得个才人位份,最终一条白绫葬送性命。

尚盈盈深觉后宫实在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窟,只盼着四年后离宫归家。

新帝即位,尚盈盈攒下银两贿赂太监,但求谋个清闲差事,可是怎地竟被拨去了御前伺候?

从此,宫中皆知御前多了个貌美温柔的玉芙姑姑。

但凡见过玉芙的宫妃,无一不道她杨柳腰,狐狸眼,天生的妩媚风骚样儿,怕是没几日便要爬上龙床。

谁知半年过去,也不曾见后宫添个新采女。

又有人传言,玉芙姑姑放着御前宫女不当,竟要去考取六局女官。

嫔妃们这才松了口气,只道从前错怪了玉芙?

-

直到那一日,走投无路的尚盈盈跪倒在晏绪礼身前,宛转娇啼道:

“陛下,奴婢求您垂怜。”

晏绪礼垂眸懒观,徐缓倾身搦来一截芙蕖细茎,长指怠抚,剖剥莲衣。

他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饶过她,既然这回是她自己说的,那便莫要怪他不放过。

只是晏绪礼也不曾料想,那年仲夏御书房里,兴之所至牵起的冰凉柔荑,竟是牵了一辈子都放不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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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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