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里的黑夜格外漫长,远处的天际仿若深渊,黑得看不清一切,直令人心里发悚。
若是在皇宫,我定然会害怕不敢入眠,非要缠着阿畔陪我一同入睡。
此刻的我内心一片宁静,乖巧安静地守在阿兄的榻前,面容祥和。
从前英勇神武的阿兄在我心中的形象十分高大,大抵是受伤的缘故,他现在看起来苍白、孱弱,好像轻轻一碰就能碎掉。
看着他如今的模样,我快要心疼死了。
夜已深,我提出要留下照看他。
阿兄拍了拍我的手,“回去歇息吧,这不合礼数。”
我愤愤道,“这有什么不合礼数的,我们是兄妹!”
阿兄疲倦的眼眸明显怔了怔,而后嘴角噙着一抹苦笑,“你如今……可是娘娘了。”
是娘娘又怎么了?
我不明白阿兄话里的含义,只是不高兴皱眉,说话的语气也冲了几分,“伤得半死不活的,还需顾这些繁文缛节?”
总而言之,我今晚就要留下守着阿兄,谁都撼动不了我的决定。
阿兄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明显是被我的话气着了。
我将他扶起来,替他顺了顺后背,担忧道,“有没有好受些?抱歉啊阿兄,又让你生气了。”
阿兄紧凑在一起的五官慢慢舒缓,煞白的薄唇紧抿着。
忽而,他一脸严肃地盯着我。就像以前,读书写字时,他管教我那般。
积年累月受这张冷脸影响,我也生了几分老油条死皮赖脸的心态。
我作出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眸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天际。
“你看外面的夜这样的黑。”边说着,我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胆怯的小手紧紧抓住阿兄的衣袖。
我声线柔和,撒娇的声音似乎要哭了,“阿畔又不在我的身旁。”
“我夜里一个人,很害怕。”
阿兄了解我,他知道我怕黑,还怕鬼。这般示弱的手段,我之前屡试不爽。
清冷平静的眼眸落向我紧紧抓住他衣袖的手背。
我打量着阿兄的神色,犹豫,纠结,还有几分我此时没有察觉的隐忍。
我只知道我面冷心热的阿兄开始动摇了。
见此情景,我趁热打铁,“阿兄,你知道的,我从小怕鬼。你就让我留下来陪你吧,我们两个人还有个伴。你渴了我可以给你倒杯水,哪里难受了我可以立马知道。我在这里守着你,多方便呀。”
“阿兄,好不好嘛。”我继续对阿兄撒娇。
阿兄有些不耐烦地抽走我手中紧握的衣袖,我手只一空,只听到无奈的叹息。
“罢了。”
阿兄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困了就到一旁的贵妃塌上睡,柜子里还有狐裘和多余的棉被。”
阿兄困极了,话才说完,便睡了过去。
半夜里风雪越发肆意。
寒风呜咽,如同女子的哀鸣。
树木枯瘦的枝头又积起皑皑白雪,我察觉到今夜的天气比起昨夜又冷了些。
起床为熟睡中的阿兄掖了掖被角,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我察觉到灼热的视线至上而下的慢慢打量我,最后落在我的脸庞,久久凝视。
我面上故作镇定,整理被子的动作却忽然变得僵硬。
心中慌乱,我不明白,阿兄为何要这般打量我?
我今天说话直来直去,又惹他心中不快了吗?
“敏敏。”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忽然唤我。
明知他没睡,我却故作惊讶。
“阿兄!”我似乎被他突然出声的举动吓到了,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红润的小嘴止不住张了张。
“我以为你睡着了!吓我一跳。”我捂着胸口,有些心虚。
夜的漆黑让诺大的寝室显得空荡荡,什么都看不到的我,只听得到阿兄浅浅的低笑声,“这几年,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没想到你嫁人也已经三年了。”
耳旁忽然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然后我听到阿兄说。
“你怎么就嫁人了呢?”
我久久抑制的内心,本就是湖底的暗河,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里汹涌,阿兄一语激起惊涛骇浪。
我稳住凌乱的呼吸,笑道,“我嫁人不早啊。倒是阿兄你,一直没给我娶个嫂嫂呢。”
“姚姐姐多好呀,可惜你有眼无珠,白白浪费这门好亲事。”
阿兄曾有一个未婚妻,相貌品行极佳,与他,是一对世人艳羡的璧人。
这话实打实戳了阿兄痛处,他闭上眼睛,不想再与我多说什么。
“夜深了,快睡吧。”
我自知理亏,灰溜溜回去贵妃塌上躺着。
透过纯白的纱帐,灼热的视线再次凝在我的身上。
我心跳漏了半拍,却紧紧闭着眼睛,佯装熟睡。
大抵是回家的缘故,我很快便忽视那股深沉的视线,睡得酣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的开头是大片大片鲜黄的迎春花,柔美艳丽的花枝高高垂挂在绿荫之中,风一吹,花枝便在空中盈盈乱颤。
树底下,是一身鹅黄的少女。
她身姿纤纤,肤凝玉白,远远的看到她仰望着头顶的迎春花笑意盈盈。
我浑身一震,瞳孔里倒映着随风摇晃的迎春花。后知后觉的,我才想起来,那是我少时模样。
而站在我对面的,是我少时的憧憬,他总是用温柔中带有几分严肃的眼神看我。
他眼眸中的光彩,似那璀璨的星辰,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叫我永远不敢忘记。
我是那般无可救药的深深为他着迷。
迎春花随风飘荡,我小心翼翼的向他的背影靠近。
可我每靠近他一分,他便躲远一分。
我心下着急,不禁加快脚步追赶,脚下踉跄,再抬手,横亘在我面前的是一只布满老茧却骨节分明的手。
他凝眸,眼里夹杂警告之意,教我不敢再靠近。
我心碎成一瓣又一瓣,木楞地看着他流畅的下颌角,薄唇在一张一合。
“于敏,你不能爱我。”
……
天色微明,我的眼角犹挂着一滴清泪。
胸腔苦涩,我乏力起身,赫然对上阿兄 打量的目光。
胸腔震震,我的脑袋空白了一瞬。
阿兄薄唇紧抿,苍白的脸上表情比我还要复杂。
他担忧道,“敏敏,我感觉你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
“到底为何?”
我哭笑,还不就是不得丈夫宠爱的那点婚姻破事。
“你十七岁的那年,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十七岁…….十七岁的时候,我还没打算嫁给阿正。
阿兄……他竟然有所察觉?他竟然知道,我还未嫁于阿正之前就过得不开心了。
如果他知道了那件事情,他又会如何看我呢?
我实在说不出口。不想说,也不敢叫第二个人知道。
我傻笑着,希望能蒙混过去,“我没有不开心啊!是阿兄你想多了。”
阿兄有些失望的眺望窗外,外头白雪皑皑,一片寂静。“罢了,你不愿说,我也不能强求你。”
我呵呵两声,寝室瞬时安静得可怕,好似能听见外头雪从枝丫掉落的声音。
察觉到阿兄轻微的嗅了嗅。
“你擦了什么?这么香?”阿兄忽然问。
阿兄这么问,我颇有些不自在。
倒也没见阿兄难受的皱眉,只是受伤的人嗅觉会异常灵敏,特别是刺鼻的味道,会让呼吸堵塞,不利于病人的恢复。
我嗅了嗅自己因擦了凝露而白嫩如玉的芊芊玉手,浓郁的栀子花香的确有些冲鼻。我心道不好,阿兄定是闻了这味道突有不适。
想到这些,我愧疚难当,我为什么要擦味道这么冲的栀子花凝露?
我胡乱起身,像一头没有头绪在屋里胡乱打转的苍蝇,“味道太冲了吗?”
“我这就去……”将它冲洗干净。
我后半句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听到阿兄似安抚般温柔的声音。
他笑了笑,失了血色的双颊略显苍白。
“很好闻。”
他说,柔和的声线落到我耳畔,似柔软的羽毛柔刮我耳畔的痒。
我木木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然后我听见他的声音越发柔和几分。
“你擦的什么,味道很好闻。”
我抬头,正好对上他那双洁净的琥珀眼眸,一股巨大的漩涡席卷着我快要我沦陷。
我仓促移开视线,盯着自己如玉的指尖发呆。
“哦。”
“是栀子花香的护手凝露。”
我瞅了瞅阿兄纤长、骨节分明的手指。
有些干,能清晰看到手指皮肤上的指纹。
我不知脑袋抽风,还是怎么了,懵懵道,“阿兄,你手有些干,我为你擦些。”
阿兄魁梧高大的身躯明显愣了一下,“我一介武夫,用不来你们女孩家的东西。”
我的脑袋越发懵,待我有些意识的时候,我的手已经轻触上阿兄的双手。
我的手小小的一个,格格不入的覆在阿兄宽大的手背上,柔嫩白皙的肌肤与阿兄古铜色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十指短暂交缠,迅速抽离。
我慌乱盖上护手凝露的盖子,回过神才发觉阿兄深邃的眼眸似一汪幽深的青潭久久凝望着那双被我抹过凝聚的双手。
我脑袋又开始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我刚才的举动是不是太冒犯了?
阿兄会觉得我这样做出格吗?
他会不回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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