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流萤之所以这么坚持,一是明白偷懒只会换来更狠的惩罚,二是她天生身子骨就硬。
她才不甘心就这么一直面墙而跪,仍思忖着法子想要进到慈安宫里头去。身后平静的甬道再次传来踢踏杂乱的脚步声,又是谁来找太后告状来了?
“给贵妃娘娘请安。太后有旨,请您直接进正殿等候,这便随奴才进去吧。”
贵妃怎也有这个闲心?
流萤一时想不通,贵妃不是碍于贤妃背后的压力向来避世的吗?直到一刻多后,那扇朱红大门再次开启,贵妃随着贤妃和关采曼一并而出,流萤才渐渐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瞧瞧咱们贺才人,”关采曼啧啧两声讥讽,“罚跪也得把盈盈细腰立住了,皇上又不在,不知做那个狐媚样子给谁看。”
“本宫可警告你,莫要再去魅上。倘若再作死连累两位娘娘挨训诫,本宫就要亲自动手教教你宫规为何!”
边说边狠狠往流萤肩头戳了一指头,却没把她戳倒。瞬间怨念之气翻涌,竟直接改为用双手推。还是贤妃一声令下,才极其不愿收回了手。
原来贵妃是被太后叫来挨骂的。
流萤不禁怀疑闻寻果真不是太后的亲子吗?怎么暗地里阴人的招数都如出一辙呢。祸水东引、借刀杀人。招招式式,信手拈来。
太后平日里只准贵妃与世无争、形同虚设,训起话来却是治她协理后宫无方之罪,把贤妃的过失也推卸给她。不就是想让贵妃也因此记恨上害她无辜被骂的流萤吗?
原还说复仇不过是王爷和太后等人的家事,岂料一月未到,自己竟也深陷泥窝不好自拔。
“行了,别在这扰太后清静了,先随本宫回承德宫。”贤妃斥责关采曼两句,才转对贵妃请她也一并过去坐坐。
“太后意思我已明白,便不去叨扰了。”贵妃婉拒,语气既平又淡,并非不善,却也跟中秋宫宴上含笑和顺的样子一地一天。
流萤偷偷翻了个白眼,她这回可算是把宫里有头有脸的都得罪完了。
贵妃说完便走,贤妃没再挽留,叫上流萤也准备回了。不同于关采曼的咄咄逼人,贤妃丝毫没有嘲讽流萤,反而端足了正宫娘娘才有的度量和气势,语气里甚至还隐隐透了点儿同情。
可当流萤察觉到她乘坐的四人抬轿撵比平日所见快上几分之时,流萤才明白贤妃想折磨自己的心一点不比旁人少。她阻止关采曼奚落自己,也不过是怕在奴才面前跟着一起失了身份。
从地面站起的时候,流萤甚至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整个人像漂浮在海面上,冰冷的浪打来一次,她就跟着往前涌动一次,完全不知道下一脚会迈向何处。
忽然想起中秋夜也是这样跟着闻寻的轿撵跑,不禁嗤笑,这俩人还真是师出同门。仅管流萤极力不想掉队,可受了凉的膝盖就跟针扎似的,走不快,还是落出好远。等她强撑着进了承德宫大门,贤妃二人的润喉茶都快喝完一半了。
“其实本宫也知道这事儿怪不上你,但紫宸殿不比别处。你可知,若你再多待一天,前朝大臣就能劾奏皇上荒淫无度、误事误国。”
“嫔妾知错,请娘娘责罚。”
迎头一顶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流萤唯有乖觉配合贤妃的“善言”劝诫,顺势挤出满脸的懊悔与惶恐,希望少受些皮肉之苦。
“太后念你也曾劝阻过皇上,算是知晓规矩的,这次暂且从轻发落。从明日起去凤仪宫门前,每日跪三个时辰,跪上三天便算完。你得记着,皇后是后宫之主,虽说年纪小些,但咱们都得抱有崇敬之心。”
说到皇后时,贤妃明显加重了两分语气,“至于你连着跪那么久……”
“嫔妾自小体弱,想来是受不住的,还请娘娘准许嫔妾找太医署拿药疗养,彻底养好之前绝不再出宫乱窜。尤其是像御花园那样人多的地方,定离远远的,万一磕了碰了谁更是不好。”
贤妃似乎很满意流萤的回答,品了口茶略嗯一声,“不枉本宫方才在太后面前帮你说话,确实是个通透的。”
说到底,就是不让流萤再见闻寻。
但流萤仍有困惑。若按宫规明令禁足半年,不是更能绝了她做宠妃的路吗?为什么还要留有余地呢?难道是在乎闻寻的感受吗?
直到次日她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到凤仪宫门前,才觉出太后这招原是奔着闻寻而来。
她完全是代闻寻、在向皇后请罪。
走过路过的奴才用眼神羞辱她,特来看笑话的主子交头诋毁她。饶是流萤再充耳不闻、闭目不见,那些毒火一般的炽热目光还是比日头更滚烫,烧得她脸快跟身后的红墙一样颜色。
她可以想象到若闻寻见了此情此景,得是多么阴森铁青的一张脸。明明他才是皇帝,明明他才是掌控全天下生死的人,到头来,竟还不如那个老婆子一句话好使。
连偏爱谁的资格都没有,这就是王爷想争、闻寻要占的皇位吗?
流萤突然觉得他们很可怜……
可怜?
对呀!
流萤垂着头,没人能看见阴影里她正欲上翘的唇角,只瞧见她抬手轻掩了下脸颊,似是羞于四面八方的嘲讽。唯她自己知道,这场仗该怎么打了。
熬过忽冷忽热的三个时辰,回银汉宫的一路才更是艰难。
流萤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靠倒在宝珠身上,她真真是一点劲儿都使不上。膝盖以下就跟从别处借来似的,幸好贺九仪一早就被小金子请来候着了。
“针刺足三里、阳陵泉、血海等穴位疏通经络,这是最快缓解疼痛的办法。可能有些疼,还请才人忍着些。”
贺九仪边说边展开针包,要给流萤针灸。宝珠觉得吓人,根根银针又细又长,完全不敢像扎进肉里得是什么感受。忙问有没有别的不那么吓人的法子。
“稍后我再教你几个按摩的手法,每晚就寝前两条腿各捏三十下,也可改善血液循环,减轻疼痛。”贺九仪说罢便开始施针。
流萤也是第一次做针灸,当银针刺进皮肤里的时候,她能感受到很强的压迫感和麻木感,疼倒不疼。整条腿的经络都好似被打开,分外敏感,也分外通畅。再过一会儿温热感上来,就更有寒气都被泄出的感觉了。
遂愈发觉得贺九仪当真有两把刷子。
待一切处理妥当,小金子也上前帮贺九仪收拾药箱。正当他准备送贺九仪出宫之时,宝珠却得了令接过他手中药箱,称由她来送。
小金子也没多想,便全都交给她,转身回去流萤跟前候着了。不料他才抬脚没几步,就听后头传来宝珠扯嗓子大喊的声音。那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蛮横泼辣,着实吓了一跳。
“走走走!赶紧走!下手没轻没重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糊弄医术。下次我可要好好到太医署问问,怎么敢派一个半吊子来给我们主子看诊,瞧坏了算谁的?!”
她怎么把贺医正骂了?!
小金子忙跑进去要跟流萤禀告,不料流萤却说,是她授意的。
“主子,奴婢会不会说得太狠了?我瞧贺九仪被吓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可他脾气却也是真的好,都这样了愣是没回骂一句,连质问都没有,只是涨红脸快步走了。”
宝珠一路跑回来汇报,速度之快,像是有老虎在后面追她。流萤听了点点头,并没过多解释,只叫他们二人该干嘛干嘛去。
夜里,宝珠放好了热水伺候流萤沐浴,“按贺医正说的,奴婢放了好些姜片,您可得好好祛祛寒。”
说起这个就又想问白日为何要那样对贺九仪,流萤却道过两日便知,休要多嘴。
宝珠只好转头去取流萤脱下来的护膝,小心翼翼放到热茶壶底下压平,似也想把里面的寒气蒸发掉。
“等会儿奴婢再往里絮点棉花,这才跪一天就见薄了呢。”宝珠将茶壶和护膝都抱进怀里,一冷一热的复杂触感让她很是心疼。
从前凝婕妤刚入宫的时候也被皇上独宠了好一阵,却不见太后出面掺和,怎到了自己主子这儿,就如此波折。
“没事儿。贺医正不是给开了药嘛,他医术好,瘸不了。”
看宝珠快要吓哭了,流萤也不再逗她,冲门口的小金子招招手,示意他悄悄进来把门带上。
彩秀死了很久,但直到昨日内侍监才派来新的杂扫宫女春桃。流萤觉得多半是贤妃开始留意她这边的动静了,此刻送来的人自然能避则避。
“之前彩秀吓唬你们的法子还有印象吗?”
被流萤没头没尾地问这么一句,宝珠和小金子俩人显然是都没反应过来,流萤只好耐心解释道,“春桃来得不干净。咱们撵不走她,但能吓住她。只有她安稳不下来,才没心思琢磨害咱们的事儿。”
一口一个咱们,谁还听不出里外疏亲。况且流萤一直待他俩不错,关起宫门时,没少让他们偷懒得闲,连主子份例才有的菜品也叫他们一起尝过。若不出意外,这可能就是他们一辈子的主子了。
“宝珠胆子小,这事儿得你来做。”
流萤冲小金子扬了扬下巴,用眼神委以重任,“只切记一点,必须得是从前彩秀使过、且宫里宫外都有过传闻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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