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的最后一场冬雪毫不吝啬地下至除夕才舍得破晴。
明烛敞亮的金麟大殿内,帝王坐于高台,龙颜大悦道:“近几年来,临界敌国屡犯我朝边境,今边关快马传信回京,我大雍士兵在战场上各显神威,大获全胜!骠骑大将军不日即将凯旋,又恰逢如此瑞雪良景,实为开年吉兆!”
闻此一言,众人皆是齐齐举杯,与天子同乐。
“你的父兄在书信中慰问起你,”帝王对席下的慎贵妃道,“待他们还朝之日,朕带你一同前去迎接。”
慎贵妃欣喜道:“臣妾谢主隆恩。”
“……”
席的末端,逢潭默不作声地坐着。偶尔被几个叫不出称谓的妃子调侃两句,她也只是附和着笑而不语。那些人见她反应平平,是个榆木的,发觉没了趣,也就不再执着与她多言。
跟着她出来的影莲,看上去倒是兴致极高。一双圆润的杏眼乌亮亮的,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知该往哪儿放了。
逢潭不甚在意地瞧她一眼,又扫一眼四周。趁帝王与一王爷言谈的空余,悄然抽身溜了出去。
……
……
凛然的凉意骤然袭卷,逢潭不禁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原本还处于微醺的酒醉,瞬间也随之消散不少。
“逢妹妹身子可是见好了?”
逢潭被人从身后叫住。她不紧不慢地回过头,眼睛在为首的女人身上稍作停留,实在不知该作何称呼,礼貌地福了福身。
到底在这宫中伺候的,都是极具眼力见的。女人的宫婢主动出声道:“我家贵人是玟嫔娘娘。”
玟嫔……
逢潭顿然豁明,继而莞尔又朝她行了个大礼,富有难言的感激:“娘娘万安。承蒙娘娘惦记,嫔妾已然好了不少。”
玟嫔仿若充耳未闻般的,怔怔地瞧着她看了好一阵儿,最后还是宫婢在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伺候妹妹的宫人何在?外面这样寒凉,怎么不见给妹妹多披件衣裳?”玟嫔语中饱含关切,“若是再着了风,可该如何是好。”
逢潭浅浅一笑道:“娘娘见笑了。嫔妾从未参与过这种场合,一时觉着拘谨,唯恐失态,故而出来偷个闲。”
玟嫔了然:“原是如此。只是如今天寒,妹妹身子又弱,实属不好在外多呆。正巧本宫欲往金麟殿去,妹妹与我一道走罢?”
逢潭笑笑,朝她又是一个福身,委婉地驳了她的意,“娘娘先前面走吧,嫔妾眼下还有些吃醉。”
玟嫔闻言,也没一再强迫,继与她浅聊了几句,然后离开了。
逢潭的视线随着玟嫔的背影走远,掀眼看了一圈周围。这里的确是唯有她一人。心中泛起几许不明……她与这位玟嫔娘娘即是头一次见面,可见方才这人眼神中饱含的那份复杂情绪,当真是在看她吗?
她没再深想。眨眼的间隙,一道黑影蓦然从眼前飞闪而过,速度快得惊人。若非被带动的灌木发出一点细微细响,很难不会让人心觉眼花。
“……”
逢潭迟疑地愣顿几秒,随后紧步循着黑影的方向跟了过去。
布宴的大殿附近总是异常甯宓。远远躲在树后,虚瞧着那道黑影穿过阶廊走到湖心中央。遥遥水榭下,黑衣人朝面前之人躬身行礼,隐约听见几个轻飘飘的细末尾音入耳。
逢潭由然拧眉,小幅度地往前挪动身子,欲图听得再真切一点儿。谁料她这才将微微动身,头顶的发髻无意勾上身侧的草枝,随着她的动作,枝叶摇晃,竟在这静闷的黑暗里,发出了尤为突兀的吵动。
水榭里的人敏锐地察觉到这边异样,低呵道:“谁在那儿?!”
“……”
他爹的!!!
逢潭几乎是在被发现的瞬间,转头拔腿就跑。但无奈因着双方身手悬殊,不过才将将跑出不过几十米的距离,继而就被他三两下的飞身拦路在前。
黑衣人迅雷不及地一把掐住逢潭脖子,将她重重摔到后面岸边的朱漆石柱上。
“——!!!”
逢潭被撞得头脑发晕,眼前黑白,光洁的饱额更是因缺氧导致的青筋极度暴起。
“还以为是哪个不知死的。” 就在她几近窒息时,忽闻一道轻嗤,似曾相识的浅薄嗓音朦胧灌耳。
逢潭眼睛堪堪睁开一条缝隙,喉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常...聿。”
常聿目光冰凉。睨向她时,黝黑的眸子溢出危险的精光。默了两秒,只听他沉声道:“放开她。”
哈?
黑衣人错愕,没有得到预料的指令,脸上尚有万分的难以置信。
嗯???
他家大人说什么?????
放、开?!
黑衣人瞥一眼被自己扼住脖子的女子,似是不甘,亦有不解。可饶是如此,却也不敢对男人的话存有半分违逆。
脖间一松,逢潭失了力瘫倒在地上。
常聿慵雅提步,视玩物般盯凝她的惨相,“还真是不巧,又叫贵人撞上了。”
逢潭仿若一滩软水般趴在地上大口咳息。冷气强硬进体,如刀滚喉,辣的人口鼻生疼。
黑衣人小心翼翼的提醒:“主子,此人留不得。”
逢潭强撑起脱了力的身子,翻眼去看常聿,像是怕他真的听了这人的话。顾不得气息紊乱,她声音沙哑打着颤道:“...你不能杀我。”
闻听此,常聿阴沉的俊脸噙起一抹诡异的笑,似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玩笑话。他说:“那贵人不妨给臣一个不杀的理由。”
幽暗的湖边,唯有的三两盏灯笼仅剩一点儿残心。朦胧的烛火与湖面相映,水面隐隐泛着微弱的亮光。
逢潭想起前不久在席面上听来的话,“骠骑大将军是慎贵妃的父亲,你与她联手,无非就是想借她背后的沈家之手,割裂帝后一党的势力。”她喉咙滚动,继续硬着头皮道:“...可是沈家留不得。”
常聿哂笑:“哦?”忽而身体微微前倾,手臂泠然环抱于胸前。
逢潭道:“方才在席间,陛下面上虽为战事获胜大喜。可在他与另一王爷的交谈中,我听出了两人双簧下,言外的忌惮之意。沈家手握重兵,族中男丁战功赫赫,女儿在宫中又居位高权重的贵妃之位。如若我没料想错……沈家在前朝势必早已养成了一股可以自握的势力。你不好控制的。”
常聿剑眉微挑,垂眼凝注着她:“...所以?”
“比起沈家,逢家家势绵薄,更有利于掌控,且我心中更无磅礴的鸿鹄之志,只求能在这吃人的龙潭虎穴里保全自身。上次大人愿意留我一命……”逢潭目光如炬地直视他,一字一顿道:“为的难道不就是今后的这时?”
常聿似笑非笑:“你倒是自信。”
他轻阖双目,情绪不显。沉吟的愈久,逢潭就愈发觉着有些拿捏不住。但细想来也是。凭他是谁?挥挥衣袖,尚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翻云覆雨。纵然集世人万千愤懑,也只得望洋兴叹,无可奈何。这样的人物,早已风云见惯,心中自有一套星斗阵,岂是她寥寥几句就能拨动的?
“……”
唉。
怎么办?
这才侥幸从东宫一事中脱身,不过数日,她竟又落到了常聿手里……兜兜转转,她这条命,难道真要就此让他收了去吗?
倘若眼下就这样死了,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一遭?
回头到了地底下,她何来的颜面去见阿悦!
不行,这样可不成事。
逢潭长长呼了口气,再次抬眼:“……”不想还未及再说些什么,周围的湖边小道上,倏然传来一阵轻浅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她的眉眼瞬息冷了下来。此刻他们虽身处暗地,可四周没有能够避身的遮挡物,单借薄光仍依稀可辨人影轮廓。常聿是御前的人,于他而言即使被发现,也并不足为惧。任谁敢去管他的干系?但于她可就不好说了。
从前她不在人前露面,都尚且活在他们茶余饭后的话柄里!如今初出茅庐,又是何等轰动?实在挡不住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横生事端。
她嗟叹。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当真是残酷呢!咬了咬牙,扶着柱子勉强站稳身形,“...常大人,我想你我联手,将来一定会合作得很愉快的。”
说完,逢潭摇摇欲坠地踩上湖边围栏,最后瞧他一眼,毫不犹豫地纵身没入薄冰刺骨的湖水中。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那路过的宫人闻声,立马转身小跑去喊人。
……
……
这湖水结着冰碴,真真是冷死人了。犹如那年她刚身穿过来时,险些死去的那个冬夜。钻骨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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