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春比往年都要早,旧年的最后一场冬雪毫不吝啬的一连下了好几日,直至除夕当晚,才舍得破晴。
明烛敞亮的金銮殿内,帝王携一众嫔妃与各亲王设宴与会,共过佳节。
帝王龙颜大悦道:“近几年来,临界敌国屡犯我朝边境,今边关快马传信回京,我朝士兵在战场上各显神威,大获全胜!威武大将军不日即将凯旋,又恰逢如此瑞雪良景,实为开年吉兆。”
众人齐齐举杯,与天子同乐。
“你父兄在书信中慰问起你,”帝王对席下的慎贵妃道:“待他们还朝之日,朕带你一同前去迎接。”
慎贵妃欣喜道:“臣妾谢主隆恩。”
“……”席的末端,逢潭百无聊赖地坐着,偶尔被几个叫不出的妃子调侃两句,她也附和着笑而不语。
那些人见她反应平平,发觉没了趣,也没再执着从她身上找乐子。
反观跟着逢潭出来的影莲,倒是看上去兴致极高,一双杏眼乌亮亮的,不知道到底该往哪放。
逢潭面无表情得将这一切收近眼底,任由影莲乐享其中。
她默然地扫了一眼四周,趁帝王与一王爷攀谈的空余,悄若无声地抽身溜了出去。
凛然的凉意骤然袭卷,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原本还处于微醺的醉意,瞬间被驱散开来。
“逢妹妹身子可是见好了?”
是谁?
逢潭被人从身后叫住。
她不紧不慢地回过头,眼睛在为首女人身上稍作停留,仔细回忆一番,发觉自己并没有印象。
想来那日在承欢殿,面前的女人是不在场的。
逢潭只得礼貌的福了福身。
女人的宫婢是个有眼力见的,她在一旁提醒道:“我家贵人是玟嫔娘娘。”
逢潭莞尔颔首:“娘娘万安。”
“承蒙娘娘惦记,嫔妾已然好了不少。”
玟嫔怔怔地瞧着她好一会儿,直至身那宫婢在她耳边轻声提醒了一下,这才逐渐回过神来。
“伺候妹妹的宫人何在?外面这样寒凉,怎么不见给妹妹多披件衣裳?”玟嫔语中饱含关切:“若是再着了风,可该如何是好。”
逢潭道:“嫔妾许久未见这样的场合了,一时觉得拘束,就想偷偷溜出来透会儿气,等下就回去了。”
玟嫔道:“正巧我欲往金銮殿去,妹妹与我一道走吧?”
“.......”可她才刚出来。
逢潭心中犹豫了一下,朝她又是一个福身,委婉道:“娘娘先前面走吧,嫔妾眼下还有些吃醉。”
玟嫔听出她了她言下的推辞之意,便也没再强迫她。
临走时,还不忘回头提醒逢潭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
“才刚停了雪,切要当心脚下。”
逢潭的视线随着玟嫔的背影走远,脑中浮现方才玟嫔看她时,眼神中饱含的那份复杂情绪,心中泛起不明。
她掀眼看了一圈周围,这里的确是只有她一个人。
可.....玟嫔真的是在看她吗?
接着,不过她眨眼的一个间隙,一道黑影从她面前一闪而过,速度快的惊人。
“......”
逢潭先是愣了半拍,随即反应过来,循着黑影的方向跟了过去。
她远远躲在树后,虚虚看见湖心的凉亭里有两个挺拔的身影。
只见那黑衣人朝面前之人躬身行礼,逢潭隐隐约约听见几个细末的尾音。
嘶……
在说什么?
她拧眉,小幅度的往前挪动身子,试图听得再真切一点。
谁料逢潭才刚微微动身,头顶的发髻勾上身侧的草枝,随着她的动作,竟在这寂静的黑暗里,发出了尤为突兀的动静。
凉亭里的人敏锐的察觉到这边异常:“谁在那?”
……他爹的!!!!
逢潭几乎是在被发现的那一刹那间,拔腿就跑。
可无奈因着双方身手悬殊,她才将将跑出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就被那黑衣人三两下的飞身追上了。
黑衣人迅雷不及地一把掐住逢潭脖子,将她重重摔到后面的朱漆石柱上。
逢潭被撞的头脑发晕,额间更是因缺氧导致的青筋迅速暴起。
“...是你。”
几近窒息的时候,忽闻一道耳熟的嗓音入耳。
她艰难地睁开眼:“常....聿。”
常聿眼神冰冷,默了两秒后,朝黑衣人斜睨一眼:“放开她。”
逢潭失了力,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
常聿踱步上前,看着她的残相,眼中充满寒意和戏谑:“还真是不巧。”
“又叫贵人撞上了。”
逢潭好似一滩水般趴在地上大口喘息,冷气进体,如刀滚喉,喇的人口鼻生疼。
黑衣人道:“主子,此人留不得。”
逢潭强撑着脱了力的身子,翻眼去看常聿,似是怕他真的听了这人的话。
顾不得气息紊乱,声音沙哑打着颤开口:“杀了我,是你的损失。”
常聿闻言,似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玩笑话,阴沉的俊脸勾出怪异的笑,他嗤道:“损失?”
“微臣倒是很好奇。”
“威武大将军是慎贵妃父亲,你与她联手,无非就是想借她背后沈家之手,割裂帝后一党的势力。”
常聿目光幽暗地看着她。
逢潭喉咙滚动:“可是沈家留不得。”
“哦?”常聿身体微微前倾,手臂冷然环抱于胸前。
逢潭道:“方才在席间,我听到了。”
常聿没有说话。
“沈家手握重兵,族中男丁战功赫赫,女儿在后宫又居位高权重的贵妃之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在前朝已经自成一股势力。”
“你不好控制的。”
常聿剑眉微挑,垂眼凝注着她:“所以?”
“比起沈家,逢家家势绵薄,更利于你掌控。且我不似贵妃那般有野心,心中更无磅礴的鸿鹄之志,只求能在宫中安稳度日。”
“今日,若大人能再留我一命,”逢潭目光如炬地直视他,一字一顿道:“他日我定为大人鞍前马后,唯首是瞻。”
“......”
“主子又有人来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周围没有可以避身的遮挡物,十分显眼。
若是有心之人发现...于常聿而言或许没有影响,但于自己就不好说了……
逢潭咬了咬牙,扶着柱子勉强站稳身形。
“常聿,我借你条命,你给我个机会。”
说完,她不带半点迟疑地踩上周边围栏,更不容常聿拒绝的纵身一跳,没入薄冰刺骨的湖水中。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那路过的宫人闻声,立马转身小跑去喊人。
“.......”
阿悦.....好冷。
旖月替逢潭掖紧被角,摇头喟叹:“贵人真是命运多揣啊......”
一切仿佛又都回到了原点。
“这寝殿怎么寒浸浸的?”玟嫔进屋先是眉间一皱,随后伸手虚虚悬在一旁的炉子上,炉子甚至连一点余温都没有。
虽说宫中的做派向来如此,她也早已料到逢潭极大可能会受到内务府的那帮奴才苛待冷落,却不曾想他们竟会胆大到至此,连过冬的炭火都要苛刻!
“……”玟嫔看着床上脸色煞白的娇人,眼中是毫好不遮掩的怜惜。
她道:“昨晚是谁随着你们贵人去的金銮殿?”
娴苌宫上下合共就两个婢子跟一个小太监。
旖月跟来乐在一旁低着头不言:“......”
玟嫔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影莲身上:“嗯?”
影莲慌乱地跪到地上:“娘娘饶恕!奴婢也没成想....不过片刻的功夫没有跟着贵人,贵人就遭了难。”
“奴婢...奴婢....”她吞吞吐吐道:“奴婢没有注意贵人出去了.....”
“那依你的意思....主子做什么,还要提前向你一个奴才汇报是吗?”
玟嫔斥道:“身为宫婢,随时跟着自家主子难道不是你应尽的本分?”
影莲自知理亏,不敢再多做辩驳。
因为她是撒了谎的。
昨晚逢潭出去的时候,自己其实是知道的。
可....终究是被眼前的盛景迷了眼,绊住了脚。
而逢潭自然也看出了她当时的不舍,原也想着自己不过就是在这附近转转,没一会儿就会回来,于是也就没让她跟着,留她在金銮殿看景了。
“带下去杖责二十。”
“.....”逢潭被她们的说话声吵醒。
她轻咳一声,而后睁开眼。
见影莲跪在地上抽泣,不用多问,心里就已经了然:“....别哭了。”
“这样冷的天,好好的小脸要是哭冻了,岂不可惜。”
逢潭疲惫的靠在床头,太阳穴突突直跳。
玟嫔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你也真是,怎么这么不当心?”
逢潭淡淡一笑:“太黑了。”
话落,她心中一阵恍然,询问道:“此事没有惊动太多人吧?”
帝王前脚才说了开年吉兆,她后脚就钻水里去了....
多么晦气的行为,只怕要被人嫌了……
玟嫔道:“所幸常大人就在附近,发现的及时,并未来得及声张。”
“……”逢潭强颜欢笑道:“那还真是.....多谢他了。”
“到底还是贵人自己吉人自有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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