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破晓看起来大约还有一个时辰,此刻的灵云山尚且夜雾空蒙,影影憧憧。
虽天色尚未明,山间各色鸟鸣之声却已零星四起,虽不至于不绝于耳,但断断续续,也有不少了。粗略一听,似乎有画眉,有山雀,有噪鹃,亦有山鸡之类,那高高低低粗粗细细错错落落的鸣叫声,或娇俏,或聒噪,或低沉,或绵绵,在这悠然宁静又沉默昏暗的晨林之间,更显得格外空远、缥缈。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古人诚不欺我。
只是如今已是深秋季节,“蝉噪林逾静”早已是过眼云烟,而这“鸟鸣山更幽”五个字,倒还依然栩栩如生。
山腰之上的青石台上,林林总总,站了十来个人。
隐约的灯笼影里,依稀可见,为首的那位男子,二十来岁的年纪,锦衣官靴,绣金华帽,雪玉蹀躞。蹀躞上嵌着一枚上好的玉饰,那玉饰一眼望过去雪腻如脂,再看雕工更是绝品、三看上下贯通的丝绦,处处都彰显着主人富贵逼人的气势。
而在那玉饰的不远处,挂着一个随身的袖珍百宝如意囊箱,乃是兽皮鞣制,精巧别致,里面用钢丝架骨,分门别类地放了些各式各样的暗器,每一个小隔断都塞得鼓鼓囊囊,但却不显得臃肿不便,看起来依然平平整整,干干净净,随取随用,十分便捷。而主人的侧腰之处,系了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那匕首看起来比一般的匕首似乎要短一些,但是极其纤薄,即便带着刀鞘,也不过薄薄一片,小巧玲珑的,故而也不显得累赘。余下的位子,零零碎碎地挂着火石、算袋、袖珍弓弩、鸣镝、装着官印的锦囊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那男子此刻怀中正抱着一个男孩儿,大约五六岁的年纪,亦是锦衣华服,一看便是千娇万宠的官宦子弟。此刻他昏昏沉沉地趴在父亲的肩头,父亲一手抱着他,一手紧紧扶着他的颈项,使他能睡得更稳当踏实一些。
而在他们身旁,又站着一位清秀貌美的妇人,看起来也是二十上下的年纪,穿得倒是素净,不过一身月白的衣衫,搭了一件月青的褙子,披着观音兜斗篷,头上简单地挽了一个堕马髻,簮了一支繁花扭金点羊脂玉的簪子,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无别的配饰。
只是即便如此素净的打扮,也依然可以从那衫裙以及斗篷的质地、做工上看出,这也并非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料子。
她正在暗暗沉沉的天色里,目色如水地望着那男子与那孩童儿,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眉目隐隐可见温情。
显而易见,这应是一家三口了。
而余下十来人,便是清一色的玄色绣金的官袍,白底玄青的官靴,玄色结巾帽,随身带着各式武器,或鞭或刀,或斧或刺,呈雁翅形一字排开,将那一家三口围护在中央,沉默而警惕地望向黑暗的四周。
为首的那男子扶着孩子的身子,仰面望了望山顶,笑容可掬地向面前安静的妻子颔首示意道:“走吧,剩下的路没多少了,现在赶上去,定还是能赶得上日出的。”
而那美貌的妇人却看了一眼四周的玄衣护卫,微微一蹙眉,轻声叹道:“不过是出来看个日出,也定要带这么些护卫吗?就不能只是你我与尘儿一家三口清清静静地走一走这山路吗?”
凜衣卫总领江无雪环视了一眼四周,又看了一眼妻子文幻卿,定定了片刻,方笑了一笑,道:“夫人所言极是,不过是临时起意的一场踏秋之行,倒确实不必如此谨慎小心,是我多虑了……顾应许,你就带着人守在这山腰处,在我们下山之前莫要放闲杂人等上去即可,不必随身跟着了。”
顾应许望了一眼尚沉在暗色之中的山林,微微露出一些迟疑道:“大人,这……”
“无妨,”江无雪抬了抬颌,打断他道:“我带着鸣镝呢,这几步路,若有什么,你们三两步也就赶上来了,放心。”
他一面说,一面背对着文幻卿,使了个眼色。顾应许心领神会,低头退到一边。
于是,江无雪便抱着自己的娇儿江浥尘,携着自己的美貌夫人文幻卿,兀自沿着蜿蜒的石道,往山顶的灵云寺去了。
将将破晓之前,他们终于顺利地赶到了灵云寺。
寺庙里的僧人们零星地起床了,尚未到早课的时间,他们有的在扫尘,有的在起炉烧水,有的在洗漱。
因灵云山香客一直鼎盛,往日里来看日出的香客亦是纷纷,故而他们看起来并未对江无雪一家的出现有任何惊奇,俱都如常地忙碌着自己手头的那些琐事。
便是顶头撞见了,也不过低头唱个礼,便匆匆擦肩而过了。
江无雪一家便也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地穿过了灵云寺的大殿,来到了灵云寺后山的神仙台处——这里是一处断崖,崖高千尺有余,山风凌冽,崖下深涧急流,目不见底。虽如此险峻,但却因是灵云山观看日出的最佳所在,故而往日里照样是来客如织。不过今日,竟然清净并无一人。
这倒不是意外,因为方才他已暗示了顾应许派了两个人悄悄地赶在前头探路与清场了。
看这情形,想必一切顺利。
他微微一哂。
早些年,这神仙台上,也曾有因拥挤而意外落崖之人,尸骨无存,无处寻觅。
后来终究是灵云寺掏了香火钱,在这神仙台四周,围上了一圈石栏铁链。
只是此处实在是山石嶙峋,故而这些石栏铁链,也不过聊胜于无罢了,也并不是绝对安全了。
蛋青色的天际尚有几颗残星点点,四周一片云雾缭绕。虽然此时天色渐明,鸟鸣声早已不绝于耳,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像一张密密的网,将整座山都笼罩其中,密不透风。
灵云寺僧人们豢养的公鸡的打鸣声也近得很。大约是占尽了地利,在这高阔无碍的山顶处听来,显得格外清越洪亮。一嗓起,顿时压得那满山的鸟鸣,都黯然失色了。
加上渐渐响起的寺庙的晨钟声,早课声,越发显得这神仙台上,悠然脱俗,仿若离尘之处。
在进入神仙台之前,一路沉默不语只是偶尔轻“嗯”一声回应江无雪有一搭没一搭闲言碎语的文幻卿忽然说了一句:“江无雪,把尘儿给我吧,爬了这么久,你累了。”
江无雪鼻尖微汗,看了她一眼,满面温柔,轻声笑着说:“抱这么点大的小人儿,不过这些路程,能有多累?还是我来吧。倒是你,是不是累着了?快坐一会吧,太阳马上要出来了,幸好赶得上。我们且坐一会,就可以把尘儿喊醒了。”
神仙台上有一方石桌,陪着几个石凳,他便抱着江浥尘径直向那石凳走过去。
但文幻卿忽然拉住他,两人对视了一眼,文幻卿便伸手强行去抱他怀里的江浥尘。
“哎,哎哎——”他小声地、无奈地、叹息地说,“你……你慢些慢些,小心些,别弄疼了他。好好好,我给你就是……”
倒也没有多想,只当她是固执,偏不听他的。
这确实也没什么异常之处,毕竟她在他的面前,从来也不曾温柔顺从过。
江浥尘在两个人的拉扯中轻轻地哼了两声,江无雪忙轻声哄道:“尘儿乖,醒醒了好不好?到山顶啦,马上可以看到太阳咯。”
但是江浥尘却皱着眉,浑浑噩噩地在他的肩头靠着,好像一点清醒的迹象也没有。
他似乎睡得太沉了,以至于全身都是软绵绵的,连双手都是无力的。
江无雪弯着腰,一手扶着江浥尘的脖颈,一手拖着他的臀部,将这个软绵绵昏沉沉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交到了妻子的手里。
眼见着一切整理妥当,他立在一旁宠溺地盯着孩子的脸看了半晌,却见文幻卿轻蹙着眉道:“你离远些,莫要挺在我眼前可行?”
江无雪无奈地笑了笑,对妻子的无端横眉倒也不以为意,只是顺从地退开了几步,转身,走到崖畔,去观察那天际。
天际已经越来越红了,那片红像一条柔滑涤顺的丝绸,将天际与大地拦腰一系。
看样子,离日出不远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与潮湿的晨雾的山间清气,只觉得胸膛之间畅快无比。
迎着朝雾,他分腿叉腰略站了一会,遥望着天际的那一抹越来越亮的红绸,语调轻快地道:“小狸儿,可以把尘儿叫醒了,太阳马上要出来了。”
但是身后的人似乎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一声未吭。
他不由放柔了声,回首打算半哄半劝地道:“小狸儿……”
可是他的话却在回头的那一霎,戛然而止。
他脸上温柔的笑意,也顷刻间凝固在了这清冷的晨雾之中。
因为,他看见端坐在那张石凳上、目色依然沉静如水的文幻卿身后,不知何时,竟悄然站立了一个完全不该此刻出现在此处的人……
那人,便是文幻卿曾经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未婚夫婿——凤渔樵。
他出现得如此悄无声息,如此突兀,如此不合常理,且手里正举着一把由御林院机甲师优化改良的、轻便连发的天机十弩,显然……绝不会是为了来陪他们夫妻看日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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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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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完全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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