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为师就将书堂交给你了。”这天,有要事需闭关几日的师父对小徒弟说。
“师父,放心吧,徒儿一定将书堂照看好。”小徒弟拍拍胸脯道。
师父轻笑,揉了揉小徒弟的脑袋说:“别闷头做功课,这几日博物馆有新展,可以去看。”
“好的,师父!”小徒弟立刻应道。
博物馆最近展出的是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文物。
其中有一幅著名的帛画只展出了电子版本。
据说这是因为该帛画太过珍贵之故,真品鲜少出展,尤其是这种跨省的展览。
尽管只有电子版,这幅帛画也足够惹人瞩目。
帛画全长205厘米,T字形。
横幅部分描绘的是上界。盘踞最上的是人首蛇身神,两侧各有五只神鸟,右上角一轮醒目红日,里面有一只黑色的鸟,红日下另有八轮较小的红日,漂浮于枝叶之间。左侧为一弯弦月,月上有玉兔和玉蟾,月下一女子乘龙仰面,状似飞天。两条巨龙、两骑神怪居于中央部分,再下是天门“阊阖”、双豹及双门神“帝阍”。
帛画中段乃人间界。华盖、翼鸟之下、龙凤图腾与一对人首鸟身神之间,有戴鹊尾冠侍从跪地奉迎主人的画面,其下一厅,有酒器食具,好似正在设宴。
帛画下段乃下界,有大地和海洋。一只小鬼高举双臂,托起了整个人间界,两条长鼻水怪相互交缠,鼻子底下有一对长角的小鬼好似在捣蛋,两边分别为一对大龟,龟背上各有一只人面鸮。
整幅帛画奇谲瑰丽,蔚为壮观,透过与帛画一样长度的电子屏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繁复与华美,可想而知真品的宝贵程度。
小徒弟听师父的话,连续几天都跑去博物馆,也仔仔细细欣赏过了那幅帛画的电子版。
这日是展出最后一日,小徒弟一直待到闭馆,才离开博物馆回到书堂。
做晚课的时候,小徒弟正写着大字,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笛声。
书堂向来安静,河坊街的喧嚣和热闹从未传入过书堂,因此笛声就显得尤为突兀。
小徒弟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笛声缥缈如云雾,似近又远,若隐若现。
认真听了一会儿,小徒弟觉得这好像并不是真正的笛声。
那声音时有时无,听不清调子,好似也没什么调子。
小徒弟好奇地出了书房,下楼寻去。
四周围静悄悄的,院子里明月高悬,夜色朦胧,院中的一切都显得有几分模糊,笛声倒是清晰,一声又一声,片刻后,小徒弟终于听清楚了,那并不是什么笛子的声音,而是一种与笛声非常相似的叫声,清灵通透,十分好听。
小徒弟转动脑袋,在院子里到处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隐约间,他发现桃树的枝杈间好似蹲着一个小巧的黑影。
又凝神听了半晌,小徒弟确定那如笛般悦耳的叫声便是自黑影口中发出。
黑影一团模糊,从轮廓看起来圆头圆脑的,有些可爱,小徒弟随手开了院子里的一盏灯,那团黑影突然间就暴露在了灯光之下。不过没等小徒弟看清,那团黑影便蓦地张开翅膀朝小徒弟的方向冲了过来,本来圆头圆脑的感觉霎那间消失殆尽,小徒弟只觉得对方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猛禽,凶相毕露,冲他张牙舞爪。
他下意识捂住了脑袋,被那小小的凶禽追得四处逃窜,期间捂脑袋的手臂还被啄了好几下,疼的小徒弟“嗷嗷”直叫。
小徒弟边跑边回头,几次后总算看清楚了袭击他的凶禽的模样。
那是一只猫头鹰,浑身披着黑亮的毛发,一张脸神似人脸,圆脑袋看着憨憨的,可是此刻双目圆瞪,凶巴巴地朝着小徒弟扑来。
不过小徒弟越看越觉得眼熟,可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到过。
就在这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打断了小徒弟的思绪。
听见敲门声,小徒弟脚步一转,忙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门打开的一刹那,身后一直追着他的猫头鹰忽地就收了翅膀,停在了门外来客的肩膀上,它方才的凶样消失无踪,好似根本就没有出现过,蹲在肩头只剩下一脸的乖巧。
小徒弟忍不住瞪大眼睛看它,可是后者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又纯洁又无辜,好似在说:我什么都没做,你瞪着我做什么呀!
小徒弟不禁一阵气闷,却听门口的客人这时慢吞吞出了声:“小家伙,你师父在吗?”
那是一名驼背老者,他身着锦袍,袍上绣有龟甲纹,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皱巴巴的脸上堆满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师父正在闭关,不方便见客。”小徒弟连忙回答。
“那不知能否让老朽进去等一等呢?或许你的师父很快就出关了。”老者又问。
小徒弟想了想,回答:“可以,但我也不知道师父几时出关。”
“无妨,若是始终等不到你的师父,老朽自会离去。”
小徒弟便道:“那您先请进吧。”他将客人迎进了书堂,说道:“您先去客厅坐,我去给您倒茶。”
“多谢。”老者道。
小徒弟谨守待客之道,取来茶点招待客人。
刚安顿完老者,外头又响起了敲门声。
小徒弟手上的托盘都还没有放下,匆忙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光头尖鼻的青年,他一身鳞纹长袍一直拖曳到了地面,脖子上挂着一串显眼的贝壳项链,青年满眼和气,笑着问小徒弟:“小弟弟,请问你的师父在吗?”
小徒弟又一次回答:“师父正在闭关,不便见客。”
“那么,方不方便让我进去等候呢?”
“当然方便。”小徒弟点头,就欲将青年迎入。
“稍等。”青年忽地道,他转过头,朝身后招招手:“快进来吧,别贪玩了。”
小徒弟好奇地看向他的身后,就见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童从夜色中跳了出来,他一只手摸着与青年同款式的光脑袋,一只手被青年牵了过来,见到小徒弟,便露着一口白牙冲他嘻嘻笑。
就在这时,小徒弟看见小童脑袋上好像有一对若隐若现的角。
他瞪大眼睛,想要再看清楚时,那对角一下子就消失了。
“主人在家吗?”还没等小徒弟将光头青年和小童迎进书堂,门外又有一个粗嘎的声音传来。
正往院子里走的三人皆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来人是一个大腹便便满脸虬髯的壮汉。
“师父还在闭关,诸位客人请先去书堂里坐一坐,我给你们泡茶。”小徒弟将客人们全都迎了进去。
而后陆续又来了好几批客人:
一位气质出尘的贵妇,她身后有一名保镖,为她撑着一把夸张的大伞,那伞不止夸张,而且华丽,好似古代帝王摆驾出行的华盖。
一对光鲜亮丽的双胞胎,男的蟒衣玉带,英姿逼人,女的珠翠罗绮,美如冠玉,两人身后有两名侍女,两名侍从,四人长相皆是不凡,他们神态恭谨,举止规矩,簇拥着这对双胞胎进入书堂。
还有一人裹着风衣,浑身漆黑,看不清面容,仿佛融入夜色之中,这位客人到来的时候悄无声息,一言不发,站在小徒弟背后,把小徒弟吓了个半死。
陆陆续续到来的客人们加起来足有二三十人,他们都十分礼貌,相互之间点头致意,随后便三三两两低声攀谈起来。
小徒弟忙着端茶倒水,将书堂里的点心和水果全都搬了出来,他十分好奇客人们的来历,在端茶送水果的时候就忍不住听了一耳朵,原来这些客人都是来向师父道谢的,好像是说他们在某个地方蒙尘太久,在师父的帮助下,总算得以重见天日。
小徒弟很想问一问师父什么时候帮助过他们,但他忙得团团转,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也担心自己问的过于冒昧,而且他还要去蹲守门口,迎接下一批客人。
夜色越来越深,书堂的夜晚向来寂静,今夜却因为充满了各色的客人而显得五彩缤纷,热闹的好似在过节一样。
小徒弟立在门后,听着身后繁杂的动静,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见了师父的脚步声和低语的声音。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周围安静得很,什么声音都没有。
小徒弟一骨碌翻身下了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卧房里。
他匆忙跑下楼去,就见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幅帛画悬挂在了晾架之上。
“啊!”小徒弟顿时一怔,惊呼出声,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仰头仔细看去。
帛画绢本设色,长两米多,瑰丽壮阔,不就是博物馆里那正在展出电子版的T字型帛画原本嘛!
此时没了电子屏的阻隔,眼前这幅帛画只让他觉得色彩更为鲜亮,近观更是壮丽非常,好像整个人都要被画面吸进去一样。
神秘莫测,拥有万千气象。
小徒弟看着看着,几乎看入了迷。
与此同时,他很快就认出了一开始追着他跑的猫头鹰,那不正是龟背上的人面鸮吗!着龟甲纹袍服的老者必是大龟无疑,尖鼻光头青年和小童便是长鼻水怪和长角的小鬼,双胞胎应该就是龙和凤,别的客人也都能与帛画上的人物一一对应上,小徒弟不禁低声道:“原来是你们呀!”
“你醒了。”师父的声音忽然从另一头传来。
“师父!您出关了!”小徒弟惊喜地道。
“嗯。”
见到师父,小徒弟很是欣喜,他问师父:“您闭关就是为了修复这幅帛画吗?”
“谈不上修复,受馆长之托,只是略作保养。”师父道。
“可是展览昨天已经结束了呀?这幅帛画来不及展出了吧?”小徒弟问。
师父点头,说道:“正因如此,他们才不见天光,我已和馆长交代,回去后,务必展出真品,而非一味将之收藏。”
“就是说嘛!这样华丽的帛画,应该让更多的人看见才是。”小徒弟不由重重地点头,随后,他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问说:“师父,昨夜徒儿不小心睡着了,不知道有没有怠慢了这些贵客?”
师父摇头,满是笑容地捏了捏小徒弟肉乎乎的脸蛋儿,说:“没有,你将他们招待得很好,他们离开之前,要我向你转达他们的谢意。”
“真的?”
小徒弟闻言,狐疑地又一次看向帛画。
而后,就见帛画里所有的人都在朝他微笑,只有人面鸮冲他一个劲扮鬼脸,看模样就知道昨天晚上是故意在闹他。
小徒弟也忍不住冲人面鸮挤眉弄眼了一阵,不过很快,他就笑开了,对着帛画里的众人轻声说道:“欢迎你们,如果有机会,还要再来玩啊。”
回答他的是一阵轻风,微微拂过面颊,就像帛画中浮现出的种种微笑给他的感觉,和煦,而且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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