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在谢尔盖小剧院的第二场演出效果令所有主创人员都很惊喜。虽然第二场演出的观众没有复演那天多,但台下的反响却热烈了许多。观众对于开放式剧场、沉浸式演出形式充满了好奇。一开始,他们对于和演员的互动还有些害羞,后来便完全放开了,几个活泼的观众甚至走上了舞台。黛西所有的预估完全正确。
观众的热情有效传染给了所有艺术家们。演出结束后,乐手、演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今晚的“盛况”。混乱之中,我看见化妆室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在闪烁的光影中朝我微笑着。是列别捷夫!我有些惊讶地朝他走去。
“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您怎么来了?”
“恭喜您,安娜小姐。演出棒极了!”
我这位昔日的同事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领结打得很精致,一头白发往后梳得一丝不苟。我看着他真挚、温暖的眼神一时间很感概,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但不知如何说出口,只是低声回了句“谢谢。”
“当初您那么突然地离开歌剧院,我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完全多余了。和昔日彼得堡歌剧院那位光鲜亮丽的女高音安娜相比,今晚站在台上的您更加充满生命力、更有魅力了!”
“我当时离开……对不起,我该去和您告别的。一直以来,您像老师一样照顾我。”
“嗨,什么告不告别的。人生何处不相逢。以后您有新的作品别忘了给我送张票。”
“一定。”
“明天报纸上会出现新的评论的。《索菲亚》即将要逆风翻盘啦!”列别捷夫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果然,如列别捷夫所说,第二天有两个小戏报上出现了对昨晚演出情况的报道。虽然一些主流报刊尚未出动,但昨晚的演出无疑成为了一个转折点。
接下来,《索菲亚》开始了第三场、第四场……第十场演出。情况越来越好,观众越来越多。谢尔盖小剧院甚至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营收高峰。
半年后,《索菲亚》剧组开启了巡演之旅。我们从圣彼得堡出发,一路南下,路过若干个城市:克列斯齐、瓦尔代、上沃洛乔克、托尔若克、索尔涅齐诺戈尔斯克、克林,路过不知名的村落,以及大大小小的湖泊……
在路上,大片的白桦林不时地在眼前闪过。我恍若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随彼得堡歌剧院巡演的时候。景色依旧,但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我们的马车拉着乐器和简单的舞台设备,走走停停。我们在粮仓改造的城镇剧院里演出,也把舞台搭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地里,举办露天演出。简陋的舞台丝毫不影响人们看剧的热情。鲜少接触过高雅艺术的乡村妇女、小孩散落地坐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在户外演出,演着演着突然下雨了。舞台上的塑料布没有遮严,淅淅沥沥地漏雨,演员们的衣服被打湿了,但没人因此停止表演,台下的观众也无人离去。表演结束后,我们被热情的观众拉下舞台,所有人围在一起跳舞。雨越下越大,鸟儿飞回了窝里。世界都在躲雨,而我们在狂欢。
一有空闲时间,我便拿出笔和纸,把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然后寄给卡佳。
巡演一路南下快到达终点——莫斯科之前,我们来到了小镇苏兹达里。在苏兹达里的第二场演出结束后,我突然收到了卡佳发来的急信。信上简短地说公爵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卡佳每次语言很节制时,就意味着事情已经比较紧迫了。剧组原计划在苏兹达里多停留几日。为了不扰乱大家的行程,我向黛西提出要独自先行前往莫斯科。黛西听到公爵的名字后愣了一下。
“这么急迫吗?”她问。
“嗯。”
“那我和剧组商量一下,我们提前两天去莫斯科。”
“不,黛西。一路颠簸,我不想让其他人跟我一起赶路。”
“那我陪你去。”
“不用……”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黛西打断我的话。
我们迅速收拾了行李便出发了。马车行驶了一整天,在距离莫斯科还有八十俄里的一个不大的驿站停了下来。放眼望去,整条路上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简陋的驿站里发出微弱的烛光。黛西建议在驿站休息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我敲了敲驿站的门,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亚麻睡裙的姑娘走过来打开了反锁的门。借着微弱的烛光,我发现姑娘年龄不大,梳着两条粗麻花辫,额头上似乎有片淤青。
“您好!请问还有空房吗?”黛西问。
姑娘看了眼我们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没了。”
“我们赶了一天的路,麻烦您通融一下?”
“没了。你们快走吧。”
姑娘看上去有些不耐烦。这时,里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索尼娅,怎么了?”
“没什么。”姑娘喊道。
她说着说着就着急把门关上了。屋内,一个脚步声逐渐朝门口靠近。突然,门又打开了,还是那个姑娘开的,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五十多岁上下的男人,胡子凌乱,门牙缺了半块。姑娘不自然地看了我们一眼,对男人道:“有人要住宿。”
“快请进。”男人打量着我们一眼,热情地说道。
“不用了。“黛西突然改了口。
“索尼娅,愣着干嘛?快带客人进来。”男人把那姑娘往前推了一步。
“进来吧。外面那么黑,不好赶路了。”姑娘道。
黛西用目光询问我要不要进去,我看了眼那姑娘朴实的面庞,点了点头。
姑娘把我们带到二层一个不大的房间,为我们送来晚餐、茶水,还有两瓶劣质葡萄酒。
我看了眼葡萄酒,提醒道:“我们没点葡萄酒。”
“送你们的。”姑娘头也不转地说道。
临出去前,她又露出了第一次给我们开门时那种犹豫的表情,小声道:“睡之前别忘了把门闩从里面拴好。”
说完,她就出去了。我和黛西简单吃了点东西,擦了脸,便躺到床上休息了。
驿站的床很像我小时候家里那种木板床,没有柔软的床垫,睡起来硬硬的。床单也是老式的,还有一点点霉味。窗外传来几声狗叫,皎洁的月亮高高挂在夜空中。我和黛西简单聊了两句,很快便进入了睡眠。
不知过了二十分钟还是两个小时,我感觉睡梦中有一只大手突然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猛地睁开眼睛,不安地回过头,身后是一个的黑影!借着月光,我看见那黑影朝我邪笑了一下,然后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我费力想要甩开那只手,但由于力量悬殊,甩开他并不容易。黛西被我的挣扎声吵醒,她迅速爬起来,抄起桌子上的酒瓶朝黑影砸去。黑影一躲闪,酒瓶摔碎在地。被激怒的黑影扬起手打了我一巴掌。黛西又抄起第二个酒瓶朝黑影砸去,这次打到了他的手,我感觉有几滴血溅到了我的手臂上。
“贱人!哪搞来的酒瓶!”
通过黑影的声音,我得知他就是在门口见到的那个男人。
黑影甩开我,把目标转到黛西身上。这时,黛西已经卷起了床单,她试图勾住黑影的脖子,但是屋内一片黑暗,她看不清目标,两个人似乎扭在了一起。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想找到能用的工具帮助黛西。
“出去备马车!”黛西朝我喊到。
“我来帮你!”
“你快去!”
我没有理会她,拿起烛台,看定目标后,朝黑影的头砸去。黑影大叫了一声,愤怒地甩开黛西,一把拉起我的胳膊,把我拖到窗户边,用我的后背用力撞开窗户,“臭婊子,叫你不听话!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我感觉自己被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量完全地控制住了。我的半个身体悬浮在空中,月亮就在我头顶,黛西仍在后面和黑影对抗着,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月亮在我的脑海里变成了血红色……
突然,我的手腕被一只陌生的手拉住,那应该是一个女人的手。我整个人从窗户框上弹起来,双脚重新在地板上落定。
眼前站着的是一开始为我们开门的那个姑娘,她手里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刀。那个男人蜷缩在地板上,双腿鲜血直流,嘴里在叫骂着什么。黛西扯过一条毛巾,塞进他嘴里。
“是你?”我惊魂未定地看着那个姑娘。
“一开始就让你们走,你们不听。”姑娘一把将刀插在床板上。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黛西问。
“别问了。你们快走吧。”
“那你怎么办?”
“说了快点走。”
黛西拉着我迅速下楼,她飞快地套好马,我们正准备离开时,那个姑娘从门里跑了出来。
“嗨!方便带我一程吗?”她问。
“上车!”黛西爽快地招手道。
姑娘敏捷地跳上马车和我坐在一起。一路上,她把头倚靠在座椅后背上,静静地没有说话。
她在离莫斯科还有三十俄里的一个村庄下车了。她说她的朋友在那等她,她们要一起去南部的一个小城。我们没有问她和那个驿站的男人是什么关系,有怎样的纠葛,她为何要帮助我们,她又为何要逃离那里。毕竟,每一个索菲亚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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